沈洱一直沒有出聲,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頭頂的陽光被高大身影覆蓋住,他聽到對方極低極輕地歎息了聲,朝他緩緩伸出手:“起來,跟我走。”其實,沈洱剛剛有一刻已經嚇得腿軟了,他以為顧明晝見到他要動手殺人,會直接給他一劍。但顧明晝這樣軟聲軟氣地同他說話,沈洱一下子又沒那麽害怕了。誰讓顧明晝現在欠他欠到多得還不清?顧明晝就該對他這個態度。望著那隻手,沈洱很有骨氣地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看也不看他,繼續朝著城外去。顧明晝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眉宇微蹙,“去哪兒?”“少管本座。”沈洱冷冷說道,使勁甩開他的手,“本座從今天起不要再跟你產生任何關係,也不想再見你了。”聞言,顧明晝陡然沉默下來。沈洱卻渾然不覺,繼續道:“你放心,到時候孩子出生,本座也不會告訴他他有你這個父親,我們父子倆會過得很好。”“本座現在要回扶風山去,在你這一世死掉、契約解除之前,本座都不會再離開扶風山。”“還有,你不是總覺得本座腹中沒有孩子麽,這下你也可以如意了,不必再負責了,那個天道契約,你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他還未說完,顧明晝倏然笑了,“什麽都沒發生過?”他分明笑著,語氣卻無端泛著陣陣滲人的冷意,沈洱舌頭險些打結,眼睫顫了顫,低聲道,“本座已是大發慈悲,你不要得寸進尺……”“究竟是大發慈悲,還是因為以你現在的實力殺不了我?”顧明晝緩緩朝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了沈洱的心尖,將他的心踩得一墜再墜,“如果我今日是沒有修為的凡夫俗子,你該如何對我,就像剛剛想殺掉那人一樣,把我也給殺了?”沈洱噎了噎,下意識想挪動腳步逃跑,“你別在這避重就輕,是你害我結契,又不想給孩子負責在先,再者說……”顧明晝忍耐已至極限,隻覺得自己渾身像被沈洱的話給點燃了般燥鬱,他伸手將兔子拉回麵前,“為什麽總會覺得我在害你,為什麽總會覺得我不想負責,為什麽總是不信任我,你有沒有想過,若你根本沒有孩子隻是假孕呢?”話音落下,顧明晝看到身前兔子的臉色倏然變了,他瞬間從惱火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火氣頓消,心也冷了大片。眼見沈洱沉默下來,顧明晝懊惱萬分,想去抓他的手,卻被沈洱躲過,“沈洱……”“你個騙子現在還想騙我。”沈洱突然哈哈大笑了聲,“本座才不信呢!”“沈洱?”顧明晝怔了怔。這是,悲傷到發瘋了?沈洱哼哼兩聲,叉腰道:“你肯定覺得本座不顯懷就是沒懷,其實隻是超壞比其他孩子長得慢罷了,肚子裏有沒有孩子本座還能不知道嘛,你隻是不想負責才這麽說吧。”顧明晝默了默,盯著他低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不是不想負責,從一開始,就沒那麽想過。“嘁。”沈洱壓根一個字也沒信,剛剛顧明晝說他假孕,倒讓他想到了更好的解決辦法,“你敢跟本座以天道起誓打個賭麽?”顧明晝:?“現在還有不到七個月,如果本座真的是假孕,本座心甘情願被你封印在扶風山,永不得突破封印。”沈洱自信滿滿地道。顧明晝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反之如何?”沈洱勾唇一笑,指著他的心口,緩緩道:“反之,若本座把超壞生出來,你就要永生永世給本座當牛做馬當奴隸,任本座折磨羞辱,你敢不敢!”聞言,顧明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些什麽勸他放棄,可看見兔子得意的模樣,他默然良久,最終隻淡聲道:“你最好是真的想跟我賭。”“當然!”沈洱毫不猶豫地說道。成親契約算得了什麽,和顧明晝一輩子綁定又算得了什麽,隻要他跟顧明晝打賭,讓顧明晝賭輸之後一輩子當他的狗,到時候,不想被綁定的人可就是顧明晝了,他要折磨玩弄顧明晝一輩子。哈哈哈,他簡直就是個天才!顧明晝眯了眯眼,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沈洱的心思,硬是被傻裏傻氣的壞心眼兔子氣笑幾分。蠢兔子不害他就心裏不舒坦,既然如此,他可要好好期待兔子求饒的場麵了“好啊,我跟你賭。”第25章 小崽(二十五)賭約立下。顧明晝和沈洱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沈超壞出生之前,顧明晝會繼續像沈洱肚子裏真的有一個孩子般對待他,而沈洱也不再計較兩人意外結契的事情。回到顧家,他們還是把成親儀式走完,隻不過洞房花燭夜便沒繼續了。本就是假成親,還不小心鬧得沈洱這麽不開心,顧明晝不想再演下去,省得沈洱又要拿著這事來刁難他。他們在顧家住了也有一個半月,是時候該回去了,祖母的身體有塗大夫繼續療養,顧明晝留在這也沒什麽用。他們短暫休息了幾天,便告辭回山。臨行之前,祖母單獨把沈洱和顧明晝叫進臥房,情真意切地跟沈洱道了句歉。“沈洱,從今往後你就是顧家人了,成親那天的事,都怪在祖母身上。”祖母歎息了聲,拉著沈洱的手,發自肺腑地道,“楚家人鬧了你的婚事,這都得怪祖母擅自答應了楚家的求親,當初若祖母早知道有你這樣好的孫媳,萬萬不會答應他們的。”沈洱:“啊,沒事。”他已經不生氣了,結個契算什麽,日後顧明晝轉世投胎還要給他當牛做馬呢。“你的一片真心,祖母都明白。”祖母見他如此大度,眼眶微濕,“是祖母讓你受委屈了。”沈洱:……怎麽哭了,他說錯了?唯一知曉事情全貌的某人,嘴角微抽,將沈洱拉到了身後,低聲道:“祖母無需記掛在心,婚契已成,沈洱也明白你的心意了。”祖母拭去眼角的淚,瞪他一眼,“你這孩子,不懂禮數,往後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切不可再像從前那般沒心沒肺,要待沈洱好一些,知道麽?”顧明晝:“……我待他還不夠好?”蒼天有眼,他哪裏對沈洱不好過,若列個罪狀,怕是連半條都寫不出來。可沈洱聽了這話,卻像是真被欺負過似的,重重點頭:“祖母,他就是總欺負我。”聞言,顧明晝牙根癢了癢,伸手扯住他的後領,“我什麽時候……”“顧明晝。”祖母忽然拔高聲音,叫了他全名,“把沈洱放下。”顧明晝愣在原地,把手心暗暗得意壞笑的兔子擱回地上,又聽祖母肅聲開口,“從今日起,你不得再欺負沈洱,”在顧明晝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祖母又轉眸看向傻乎乎偷笑的兔子,慈愛開口,“沈洱,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就回洛虞來找祖母,祖母給你做主。”“好!”沈洱興奮地點點頭,“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日後他欺負我,我就來找你。”祖母愣了愣,被他的反應逗笑些,伸出手,揉了揉沈洱的腦袋,“好好,我說的,隨時恭候你來,聽說你愛吃梅子,等入了盛夏,祖母給你寄梅子去頤清宗。”傻孩子,一看就是個沒心眼兒的,看來是從小就被家裏人保護得很好。頭頂被溫暖的手掌撫摸著,沈洱心頭莫名跟著柔軟了幾分,好奇怪的感覺,為什麽眼前這個人類摸他的腦袋,他會感到心裏暖洋洋的,甚至有點想在她手心撒個嬌?以前,好像在繈褓裏時也有人曾這樣對待過他,可是為什麽記不起來那是誰?顧明晝看著他倆一唱一和,無奈地把兔子拉回身邊,“行了,快跟祖母道別,要回去了。”聞言,祖母收回了手。沈洱感到那暖洋洋的觸感從頭頂消失不見,心底也空落落的。他跟祖母道了別,暗暗在心中決定,日後統治修真界的時候,他隻收拾顧明晝,至於顧家這個暖洋洋的祖母,他就當她跟顧明晝沒血緣關係吧。顧明晝不知他心裏又在盤算什麽,反正兔子一臉深沉的時候一定是在想什麽蠢事。他帶著沈洱離開顧家,乘著馬車,疾馳回了扶風山。扶風山仍和從前一樣,隻不過有時風吹進來,令山洞裏的桌椅蒙了一層薄薄的塵灰。顧明晝仔細把山洞裏打掃完一遍後,天色漸暗,已入傍晚,這陣子山上沒有沈洱在,邪氣和瘴霧都消散了,甚至還能聽到林木間有細微的鳥叫蟲鳴聲傳來。暮色四合,一切總算塵埃落定,雖然到最後也不知那赤練符篆卷軸會落到誰手裏,但隻要不落在顧明佑手心,就是好事。楚家人應當能保管好那卷軸,他也無需操心。把最後一個凳子擺放好,顧明晝起身,看向自己的床榻,眸光微滯。蠢兔子竟已在他的床上熟睡過去了。“醒醒。”顧明晝耐著性子,用劍鞘戳了戳兔子的腦門,“回你的窩裏睡。”趕了一天路,兔子這回困得眼睛都懶得睜開,抱著他的被子翻了個身,軟綿綿懶洋洋地拒絕,“不要……”那聲音像隻小螞蟻,鑽進心尖裏輕輕地爬,擾得人心癢難耐。“快點,起來。”顧明晝眸光暗了暗。沈洱煩躁地拍開他的劍鞘,嘟噥道:“本座要睡床,把本座的地方賞給你了。”顧明晝:……兔子窩是什麽好玩意麽,上麵說不定還沾著兔子流的口水。“既然如此,那一起睡吧。”顧明晝猛地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毫不遲疑地鑽進去。冰涼的氣息鑽進被窩,沈洱縮了縮頸子,困倦的睡意讓他壓根懶得管身旁多了哪位,繼續窩在角落裏沉沉睡去。隨便啦,反正也不是沒一起睡過。顧明晝的床軟軟的,暖暖的,帶著清淡的竹子香氣,好好聞,他好喜歡。*一連數日,沈洱和顧明晝似乎已經習慣了同床共枕,共處一室的生活。偶爾夜裏沈洱做了噩夢,顧明晝還會聽到兔子害怕地說夢話,比如“王八蛋本座沒惹你”,“本座不要再被封印了”,“你別用劍捅本座行不行,很痛很痛求求你”,諸如此類……到底誰用劍捅過兔子?兔子的噩夢怎麽這麽血腥暴力。若隻是做噩夢還好,沈洱每每做完噩夢,第二天一早就莫名脾氣不好,要處處找他的麻煩,又是說腰酸背痛使喚他去揉肩捶背,又是說吃不下飯命令他做美食佳肴。好像捅過兔子的人是他似的。簡直無妄之災,沒事找事。不過顧明晝可以忍,等兔子孕期一到,生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