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李麗麗嚇了一跳,最後實在受不了男人的糾纏,做出了回應。


    出乎意料的是,此後就未曾再見過男人的身影。


    而她,不知從何時起,竟漸漸地真發生了改變。


    那是一種並不顯眼的變化,但每天都在改變著,李麗麗能感受到自己臉上的肉疤一天比一天平坦,眼睛越來越大,原本內折進去的單眼皮變成了雙眼皮,鼻梁變窄變高,鼻頭縮小挺翹,下頜線也越來越漂亮。


    不隻是臉,就連氣質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在脫胎換骨,甚至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好在過程比較慢,李麗麗身邊的人並沒有覺得不對勁,反而還笑她說,越長越不像爹媽,可能是醫院裏抱錯了。


    ……


    房間裏明明沒有風,燭光詭異地搖曳了起來。


    李麗麗說這些的時候,麵容有些不自覺地在抽搐,就好像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臉部肌肉,跳躍的燈光似乎在幫她掩飾。


    陸忘的觀察力何等敏銳,這種事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現在已經與當初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了是嗎?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住著另一個人?”


    “你怎麽知道?”李麗麗吃勁直起腰,渾身的傷口再次淌出血液。


    “因為他在你的身體裏留下了一點東西。”


    陸忘伸出手,血線順著手指蔓延向外,進入李麗麗胸前切開的傷口。


    淒厲的慘叫聲在狹小的房間裏回蕩,李麗麗疼得再次趴到桌麵,像條脫水的魚一樣張大了嘴。


    血線收回,同時回到陸忘手中的,是一塊黑色晶體,與靈質很像,但又有點不一樣。


    陸忘從上麵感受到了神性,已經湮滅的神性……


    哎,那家夥都做了些什麽?


    陸忘收好黑色晶體,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李麗麗提起一大口氣叫道,“你定我的罪吧,好不好?”


    “為什麽?”


    “我被關在這裏很久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像你這樣的人進來,如果他們出去後指認我,我就能死掉休息一會,我不明白為什麽無辜者享盡痛苦,被指認成凶手反而解脫,求你了,釘子釘得我好痛,就讓我死一會吧!”


    陸忘轉過身,倚在門板上,睫毛在眼瞼灑下一片陰影:


    “那請你實話實說,那個人在承諾你會變美的時候,有沒有提醒過什麽?”


    李麗麗遲疑了一瞬,再出口的話語遮遮掩掩:


    “他說,我會變好看,但不會變得很好看,隻是恢複成普通人,不至於再受欺負而已。”


    “要你適可而止對吧?但後來的發展顯然超過了預想,你做了什麽?”


    李麗麗低下頭沉默不語。


    陸忘冷哼一聲,替她說道:


    “你嚐到了甜頭,不再甘心平凡,臉上疤消失後依舊不滿足!”


    “你會幫李麗麗欺負學校裏的其他女生,在一次施暴後你驚奇地發現,別人的痛苦能使你繼續變美!嗬,你被關在這裏可是一點都不無辜!”


    “不,我已經被關了很久了!”李麗麗急了,破口大叫道,“即使我犯了再大的錯,傷害再多的人,關到現在也應該夠了吧!”


    陸忘眉頭微皺:“多久了?”


    “很久很久,久得讓我無法計算……”


    “哎,知道了,看來他原本隻是想懲罰一下你,可惜自己也出了一些問題,才無法顧及。”


    陸忘轉過身,按住門把手,推開了一條縫。


    “不過,我不會指認你,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凶手。”


    “你知道嗎,你就像是一條狗,為了能站在主人身邊,不惜咬死其他人,披上她們的皮偽裝成人,卻不知道,自己其實是成了一條令主人害怕的,裝成人的狗妖,被主人傷害也沒有咬傷主人,這樣的你,怎麽會連主人都一起殺死呢?”


    砰!


    陸忘走出去,關上了門。


    ……


    左數第二間房裏,十多歲的少年柳撿坐在黑桌前,雙手被釘子紮穿,腦袋枕著胳膊,正睡得香甜。


    陸忘走過去拉動椅子發出聲音的時候,他才緩緩抬頭,耷拉著惺忪的睡眼望向來人。


    “要問什麽?”


    “你還挺上道。”


    “我還在長身體,比較缺乏睡眠,不廢話的話能多睡會。”


    “睡了那麽久還不夠嗎?”陸忘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切入正題問道,“死者一家死亡當日,你在做什麽?”


    柳撿打了個哈欠,坐直身體說:


    “我在上學,別問為什麽姐姐不用上學,因為那天姐姐過生日,她請假了,大概是不想讓我破壞氣氛,所以特意沒叫我。”


    “那天放學回家後,我看到了他們的屍體,桌上的生日蛋糕吃掉了一半,中午的飯菜也沒來得及收拾,家裏一直是12點吃午飯,所以死亡時間大概是在12點到2點之間吧。”


    陸忘滿意頷首:“很好,那麽說說你和死者一家人的情況吧。”


    “一家都不是好人。”柳撿一句話給出了總結。


    “詳細說說。”


    “爺爺有極強的控製欲,奶奶信仰亂七八糟的東西,大舅舅虛榮,大舅媽愛錢,爸爸是媽媽的狗,媽媽隻愛美,三舅舅逃避懦弱,四姨隻知道戀愛,姐姐什麽都要跟我比……”


    “我的媽媽明明不喜歡我,還要把我帶回去,就是因為他們說,人結了婚必須要有個孩子,不然一輩子就算是白活了。”


    “明明一家人都不喜歡我,卻不肯把我送回去,就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孩子都來了,再送走顯得他們沒麵子。”


    “所以,他們不情不願地養著我,吃喝穿都是姐姐剩下的,送我讀個書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其他時候,我跟一條狗也沒什麽兩樣。”


    “你說這家人是不是好人?”


    陸忘回應說:“對你而言,他們確實很壞。”


    柳撿冷笑一聲,旋即想要抬手擦擦眼,可惜手被釘子釘住了 。


    “不過你要是覺得我殺了他們,那就大錯特錯了。”


    “如果你信我,就指認何三開吧。”


    陸忘眼中閃爍好奇的光芒,繼續保持著笑容道:


    “為什麽?就因為毒藥是他做的?會不會是有小偷從他手裏偷走了毒藥呢?”


    “不會的,這事說來話長,你知道毒藥的事應該是已經去審問過他了吧,那麽他也有跟你坦白騙我奶奶的事了?”


    “沒有,不過我能猜到。”


    “那你還真厲害,其實何三開比所有人都壞,他很極端,而且喜歡打抱不平,我認識他就是因為他替我出頭。”


    “本來全家人,包括奶奶都不喜歡我。”


    “何三開說要幫我,他騙奶奶說有個什麽光之子教,每天學習教義就可以領雞蛋。”


    “那時候天很熱,中午三十多度的高溫,奶奶每天吃完飯就往他那裏跑,當著他的麵背誦教義,然後拿十隻雞蛋回來。”


    陸忘問:“你爺爺不反對嗎?”


    柳撿搖搖頭:“他不反對,準確的說,他當時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隻是罵了奶奶幾句,說她為老不尊,為了幾個雞蛋丟了家裏的臉麵。”


    “後來奶奶被何三開洗腦,真信了他胡編亂造出的信仰,從那時候開始,奶奶就成為了家裏對我最好的人。”


    “怎麽個好法?”


    柳撿一側嘴角揚起:


    “何三開騙奶奶說,光之子喜歡小孩,家裏的小孩就是神的使者,這個世界的人作惡太多了,不就末日即將來臨,在那之前,若是能讓家中孩子給神明傳達到足夠多的信仰,便會得到庇佑,在末世之中存活下來,成為新時代的人類。”


    “你奶奶信了?”


    “信了,早在領雞蛋的時候被洗腦了,所以奶奶開始對我好,何三開瞎編的教義裏說,若信徒有一碗飯吃,就必須給小孩吃半碗,若飯是餿的,就不可以再給孩子,還說如果有人打孩子,那就是在打神明的使者,必須出手製止。”


    “那你還真過了一段好日子。”


    “是啊。”柳撿深呼進一口氣,緩緩吐出,


    “那種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大舅舅是全家最討厭我的人,他很虛榮,喜歡跟別人比,從來都是什麽都要最好,所以他也總是拿自己的親生女兒跟我比。”


    但是在那個迂腐的男人眼中,自己生了個女兒,生來就比不過別人家的男孩了,即使這個男孩是領養的。


    “大舅舅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氣,從姐姐小的時候就天天逼她,要她各方麵都不能輸給我,個子要比我高,吃飯要比我快,最重要的是成績一定不能比我差。”


    “可他的女兒那個腦子,根本什麽都學不好,姐姐的考試成績從來不如我,每次拿到成績回家,隻會說我作弊。”


    “沒有人相信我的話,我會被他們打一頓,可是能看到大舅舅一家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很開心,所以故意會每次都考得更好。”


    “有次拿著成績回家,姐姐再次說我作弊,爸爸媽媽要打我的時候,奶奶因為信仰站出來阻止了一下,就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我的生活也比之前變得更慘。”


    當時柳撿都已經準備好挨爹媽的揍,老太太突然出現製止,大兒子覺得麵子上過不去,當即指責老太太偏心,說老太太不管他的孩子,隻在乎一個外來小子。


    他的父母,也就是二女兒夫妻頓時也覺得麵子要丟了,與大兒子一家一起指責老太太,什麽狠話都往外說。


    大孫女也哇哇大哭,整個家裏吵鬧得不成模樣,就好像老太太阻止他們打孩子這事能把全家的臉都丟沒了一樣。


    老太太那次也是急了,一副倔脾氣上來,就是不讓他們打孫子。


    事情鬧到老頭知道,匆匆趕來,見自己老婆居然在維護一個外人,當即氣不打一處來,給了老太一個耳光。


    何三開瞎編的教義裏說,如果有人打你,你必須打回去,除非那個人是小孩。


    五六十歲的老頭當然不是小孩,老太太怒火攻心,當即就還了手。


    用柳檢的話說:“就是一輩子沒頂過一句嘴的奶奶,直接打了爺爺一巴掌。”


    還是當著全家人的麵大打的,這一下,老頭超越所有人,成為麵子最掛不住的那個。


    當即眼睛發紅,冒出要殺死對方的怒意。


    柳撿說:“爺爺當時很生氣,罵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說奶奶一大把年紀了不知廉恥,去信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說如果真的有末日,那一定是我造成的,因為我就是讓他們整個家庭不和諧的惡魔!”


    “那天他們讓奶奶親眼看著我被打到皮開肉綻,奶奶在一旁嚇得發抖,大口大口說我們一家人要被神明拋棄了。”


    “爺爺當時就放下狠話說,他就要每天打我餓我,看看到底有沒有末日,真到那天會不會一起死!”


    從那天以後,柳撿就迎來了獨屬於他的末日。


    原本一家人隻是不給他吃好穿好,但至少日子不是太折磨。


    但從那一刻起,一家人特別是為了跟奶奶拗氣,證明柳撿不是什麽神明的使者,開始見他就打,頓頓餓他。全都讓奶奶看著,逼得她精神幾乎崩潰。


    陸忘問:“他們在摧毀老太太的靈魂和你的身體,後來呢,你說何三開是凶手,難道說他為老太太出頭了?”


    “是的。”柳撿眼中溢出怒火,


    “出事前兩天晚上,我看到奶奶半夜悄悄離開家裏,我跟了上去,奶奶穿過家門口的街道,到了一處轉角的地方,何三開在那裏,交給了奶奶一隻瓶子。”


    柳撿看見過那種瓶子,早在何三開說要幫他的時候,就曾拿出過一瓶一樣的東西,說隻有全家人都死掉,他的境遇才會改善,當時他拒絕了。


    “我沒想到,奶奶收下了,一定是那瓶毒藥殺死了所有人!一定是何三開唆使的,奶奶已經被何三開徹底洗腦,堅信全家人已經褻瀆神明,她知道姐姐生日那天他們不會叫我,所以在那天下毒,跟著一起死掉!”


    柳撿越說越激動,整張桌子都在跟著他顫抖。


    惺忪的睡眼完全睜開,認真望著陸忘道:“你一定要指認他!”


    陸忘收斂了笑容,目光深諳,“可是何三開對你沒有仇,甚至可以說是幫了你,你為什麽恨不得我立馬去指認他?”


    “因為他殺了我所有的家人,雖然他們打我罵我,但那是我的家人!”


    “嗬,這種理由,我不接受。”


    算了算時間,其他兩個人應該快等不及了,陸忘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轉身就走。


    “不跟你玩了,走了,到底隻是個小孩,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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