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飛來一隻蚊子,他舉起左手揮了揮。不料,卻抬起了右腳。這種脫節的詭異感,讓他恨恨地想抬起腳往河裏踢石頭,不料卻抬起左手,給了自己一巴掌。他注視著河水中的自己……突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又猛然站了起來。“那個叔叔在幹什呀?”有小朋友問。“他可能在練武功吧……”小朋友的家人回答。彭天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發生了什麽,隻是覺得,渾身都不像自己了,無論是胳膊,還是腿,都用一種別扭的、超乎控製的方式生長在自己的身體上。20:30,距離魂魄消失半小時。明明是百花凋零的秋天,但人們卻舉著捕蟲網。彭天又碰見這樣幾個昆蟲愛好者,繞著他們走開。“哇!這裏有好多小動物呀!”小朋友帶著爸爸來看,“這是柴犬和哈巴狗嗎嗎?”是狐狸和黃鼠狼,還有小刺蝟。一條蛇在草叢裏無聲息地爬過,老鼠蹲著。彭天:為什麽他們能看到我的家仙?“你的靈魂越來越脆弱,與此同時,家仙力量就會越來越強。”鍾慶出現在他身邊,平靜地說。“你有沒有覺得,它們更像人了呢?”“你跟蹤我!”彭天氣憤道,“又跑過來說什麽胡言亂語!家仙總歸是動物,怎麽可能像人呢?”小朋友喊:“爸爸,這隻狐狸剛才咳嗽的樣子,好像我爺爺喔!哇,它還會站著走路了。”彭天:……他依然拒絕接受現實。“如果你再跟著我,我就打110了!”他跟鍾慶說。“你不應該打110,而是120,”鍾慶給他看地圖,“亦莊醫院離這裏很近。”彭天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己時而能控製,時而不能控製。今晚過後,也許一切都會好的!*20:49,彭天突然發現,已經完全控製不住腳了。他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去亦莊醫院,可雙腳卻一步步向那邊走去。彭天的心裏又開始癲狂:這,這究竟是為什麽……?他想怒吼,想咆哮,想質問蒼天!此時脫口而出的卻是:“哇哦,我好愛這個世界哦! ”鍾慶似乎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他的身後,他此時抱著胳膊站在他的對麵,很認真地說:“你真的不想讓我救你嗎?”彭天表情全然失控,在夜色裏顯得格外詭異,他慢吞吞地說:“我要這麽救。”鍾慶瞬間想明白,原來,彭天心裏想問的是:“你想怎麽救?”“先告訴我,邪神到底是誰,在哪裏呢?”鍾慶問他。聽到那兩個字,彭天的眼睛裏迸射出發自內心的恐懼,他又想躲,躲得離鍾慶遠遠的!可是鍾慶卻好像料到般站在原處,他拿手機看著秒表,幾乎用宣判死刑倒計時的聲音對著彭天念著:“那就等我救你後吧……10、9、8、7……”“3、2、1……彭天,2023年10月24日,你拒不接受靈魂失去粘性的事實,即將魂飛魄散了……”魂飛魄散是有一定過程的。彭天先是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而後是熟悉的腳軟乏力,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跪坐在地。他發現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哪怕家仙在附近,也不能幫助他!他的意識越來越縹緲,他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抬起胳膊!“別救我!別救我!!!”他絕望而驚恐地喊道。鍾慶明白他本來想喊救命:“邪神到底是誰?”彭天聲嘶力竭地叫:“千萬不要先救我”這一切似乎都在鍾慶的預料之中。說時遲,那時快,彭天在朦朧的意識裏,逐漸失卻力氣。他聽到鍾慶部署:“一魄屍狗,尚小班,快去捕捉!”緊接著,彭天感知到一股熱度從指尖失去。“來了!”他看到一個人舉著捕蟲網,蹦蹦跳跳地跑去了,步伐歡快。“二魄伏矢,小王,你來捕捉!”彭天察覺到,另一股熱度從腳尖散去。“這飛得也太快了!”那人也是舉著捕蟲網,這位是表情肅穆地追上去了。“三魄雀陰……”“四魄吞賊……”在越來越迷糊的意識裏,彭天還能隱約聽到對話。“鍾慶,既然你知道會這麽飛,還用什麽捕蟲網呢?我們直接用塑料袋把他罩住,不就好了嗎?”“那是萬萬不行的,現在是法製社會,咱們也得尊重他的人身自由權啊……”“大家加油捉!好好捉!為了救死這個鬼,為了不讓他稀碎,拿出自己最大的力氣!”彭天在他們的對話裏流下了絕望的淚水,不,那個表情已經徹底失控了,現在變成了燦爛的微笑……*“哇,真的好漂亮喔。哥哥們,你在捉什麽?”小朋友走過來。“是小蟲子,但是不能給你玩。”鍾慶跟他告別。彭天因為靈魂不穩,能在一晚上看到,帶著捕蟲網走來走去的鬼,而小朋友也能看到。鍾慶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以後要熱愛生命,好好交朋友。”小朋友半知半解地點點頭,而鍾慶在下一刻,就神色一變。所有員工看到鍾慶的樣子,深深吸一口氣,他們知道,最關鍵的時候來了。鍾慶已經接到白琦的電話。對方說:“我已經在亦莊醫院等候了。”鍾慶打電話給亦莊醫院的孫醫生。這是曾經被朱厭搭救過的醫生,鍾慶在前幾個鍾頭要求朱延去看望他,快速給孫醫生表演了山海神獸與人類之前的切換,科普了陰間的構成。孫醫生給自己打了一大針鎮定劑,才勉強接受了這個世界的設定,明白他人生中第一次,要把一個鬼救死。一種人鬼緊張地朝亦莊醫院走去,鍾慶突然想起:“徐亮程去哪了?”徐亮程正在進入狀態,在他身後,像個戰地記者一樣用手機碼字:“稿件的即時性非常重要,我就要現在寫出來,我覺得現在靈感爆棚。”徐亮程:“你來看看,我是不是進步了?我的稿子是不是越來越符合雜誌文風了?我覺得我現在不怎麽怕鬼了。”他寫到:【家人們,各位親愛的活人們、死人們、各位讀者老師們,我今天實在忍不住了。我們的身體,是多麽寶貴,我們利用它,可以上樹,可以上房,可以上天,但怎麽可以沉迷上身呢?我們交朋友,是要多麽慎重。好朋友是我們一生的財富。我們可以交同性朋友,交異性朋友,交忘年交,但怎麽能和邪神交朋友呢?如果你沉迷上身,或者交友不慎,請盡快跟本刊聯係,改掉這些輕則不雅,重則喪命的習慣。一定要認清現實,不要逃避。求助熱線223344445。注:越早打電話越好,到臨頭才打,可真的太麻煩了。】鍾慶頓時覺得:招一個知根知底趣味相投的人類編輯,是多麽的重要啊。*亦莊醫院手術室。那真是一副很詭異的場景了。手術台上躺著一位麵色鐵灰的出馬,纖弱的鬼體,他身體僵硬,但臉上帶著一抹微笑。不遠處病床上則是他已經去世的實體,蓋著白被單。他們隻開了一盞普通的小夜燈,身後放了器械架。許多醫生靜默在旁,除了已經能見鬼的孫醫生外,竟然還有許多穿著白大褂的陰間醫生。地府從來沒有經手過這樣的事,一時難以聚齊人力設備,時間又緊張,白琦是迅速召集來陰間醫生,在陽間醫院救治彭天。鍾慶一言不發地拿著一隻袋子,病房的角落裏,鍵盤聲劈裏啪啦。白琦站在窗邊,月光勾勒出他優美的背影。“準備。”他輕輕說。這日是陰曆十五,透過手術室的窗欞,剛好能看到一輪明月。月屬太陰,有形無光,擁有極盛陰氣。23點為子時之初,月亮正巧高懸空中,清幽的月色如水般傾瀉而入,陰氣抵達最大值。“開始。”白琦道。腦外科醫生平息著自己的心跳,先從鍾慶的手裏接過一縷幽光。“一魄屍狗,主意識。從頭部入。”白琦說。腦外科醫生給鬼做開顱手術,打開腦殼,將屍狗混合了硬腦膜縫合醫用膠,填入,敲上了封印,合住腦蓋。好在給鬼做手術比給人簡單,因為鬼是死的,沒有細菌,不用做無菌處理,也沒有血液流動,不會造成大出血。這硬腦膜縫合醫用膠是醫生剛才燒掉的。“二魄伏矢,主命,在眉心。”白琦說。腦外科醫生自覺後退,眼科醫生顫抖著上前。手術可以微創進行,把伏矢從眼眶周邊打入,彭天的鬼魂有了輕微的掙紮。“三魄雀陰,喉部。”白琦看著他們。耳鼻喉醫生上前,開喉,把這一魄灌入到彭天的喉嚨處,貼上封印。內科醫生、心內科醫生、皮膚科醫生依次上前,直到最後才是唯一的活人孫醫生,他給彭天各處打上陰間石膏,再貼上封印。石膏是白琦在一旁用獄火燒好的。幾個醫生站在手術台旁,觀察自己操作過的死鬼,直到這時候,才顧得上擦汗。他們是彭天的救民恩人及恩鬼。“真的很了不起,你們所有人給彭天做了一場這麽大的手術。”鍾慶佩服,“救鬼扶傷,你們的功德一定會加倍的。”大多數醫生倒沒想那麽多:“我們生前成天在醫院呆著,跟死人打交道,沒想到死後也能就鬼,能救死就是好事。”孫醫生沒有寒暄,他還在觀察著病鬼的狀態:“不對,你們看!看彭天的嘴唇與指甲!”手術過程中,要經常查看患者的血氧,從患者的嘴唇和指甲的鮮豔顏色,可以直觀地感受到。方才彭天鬼魂的嘴唇烏青,鬼氣十足,現在逐漸轉為蒼白,甚至有點返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