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就是要這麽玩的，我們搞寫作的都知道，轉筆會打開靈感的水龍頭嘛，”鍾慶含糊著說，“心疼了，應該留給阿文的？”“倒沒有那麽小氣，一支筆而已。是達摩如果看見你這麽轉筆，會氣死。”白琦說。“那你說，到底怎樣才能確認一個人阿文呢？”鍾慶還在轉筆。“一開始我以為相處久了，就一定能確認下來的。後來發現還是不行，”白琦直接把筆從鍾慶手中奪過來，放在桌上，“阿文很可能給自己打了封印，樣貌全變了，記憶也全洗了。如果要真正確認，要等兩個時機。”“其一，他死。魂魄被確認將要入輪回或者入煉獄的時候，阿文的神性會出於保護自己的機製，暴露出來。”“其二，如果這世界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事，他的神性會出於保護世界的機製，暴露出來。”鍾慶傾了傾身子，又想拿筆。白琦道：“別轉了，達摩筆是重要法器。”“法器怎麽就不能轉了，他還用自己的頭蓋骨當碗，”鍾慶又露出那種帶著邪氣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來，你之前……還沒來得及和阿文表白，阿文就跑了是吧。在找到他之前……談個戀愛，不算劈腿吧？”白琦不假思索地道：”鍾慶，我喜歡阿文，有上千年了。“鍾慶抱起胳膊來：“嗯，我當然知道，我就問問。我也得提醒你，如果阿文那會兒喜歡你，也不會跳轉生台跑掉。”他總結：“他現在應該跟我一樣大，是吧。我這個年齡段的人，很多都結婚生子了。所以你不管做什麽想什麽，都不要有負擔。”白琦張張嘴，打算打斷他。可是鍾慶突然看了一眼電腦：“呃……閉嘴，劉平之要和我視頻啦。”白琦：……？？？“你為了這個長得黑燈瞎火的凡人讓本冥王閉嘴？”鍾慶沒搭理白琦：“之之你好哇！”白琦：？？？之之是個什麽玩意兒？鍾慶表情好開心地說：“之之今天有抓什麽鬼鬼，可以讓我寫寫嗎？” 他餘光裏看到白琦額角青筋狂跳。劉平之在耳機裏問：“啊！！你怎麽這麽惡心啊！！我有老婆孩子的啊鍾主編。”也就是一瞬間，高鐵上的燈光一閃一閃的，網絡也沒之前那麽好了。鍾慶看到車窗外一排小樹都齊刷刷掉了葉子，把鳥凍跑了。鍾慶看了看白琦的表情，覺得領導再這樣下去，他筆記本要燒毀了：“行吧，有事情待會兒再說。”劉平之在耳機那邊：“老婆！老婆別打我了老婆，是他倆搞事，為什麽非得讓我遭罪啊老婆！”掛了視頻，白琦才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凡人搞對象進展很快？我們神仙談戀愛，是要公告六界，找先天聖上報備的。”鍾慶輕輕眨了眨眼睛：“嗯，凡間人生命如朝露，珍惜每一刻。如果阿文很可愛，大概率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你也不會指望他孤老終身吧。說不定連孩子都生了一群了，叫小文文小曲曲小星星什麽的。”鍾慶沒再理他了，繼續搞招聘的事。他跟鄭米米盤點了一下簡曆，認為編輯崗位既需要年輕活人又需要年邁死鬼。要年輕活人是因為他們網感強，緊跟潮流，能寫出符合現在讀者愛好的文字，要年邁死鬼，是因為他們有豐富的人生及鬼生經驗，能寫出很多的優秀題材。白琦突然明白鍾慶那會兒戴墨鏡的好處了。他現在也很想找一副，戴上。他沒法心無旁騖地跟鍾慶對視。*從微博上活人投來的優秀簡曆實在不多，可以說是個位數。把這些個位數再篩篩，隻有個年輕帥哥比較適合客服崗。在鍾慶正糾結的時候，他收到了徐亮程的簡曆。徐亮程給他打電話，竟然爆了個料：“其實，我家是文學世家……我爸媽、姨和姑、我表哥姐、堂哥姐都是搞寫作的。我表哥去年還拿了科幻文學獎。他們一向認為我寫得差、沒有想象力，每年聚會，大家一提及誰會寫，我都是被群嘲的。”“進了《已倒》雜誌社後，我一直很用心，想要寫出卓越的作品，但一直不溫不火。”“雜誌社倒了，我就更慘了，找不到工作。但是你那個貔貅金塊給了我好運氣，它實在太靈了，就像你說的那樣，供什麽吸什麽，我把小學作文都供了一遍，通通有媒體要，通通有稿費。”鍾慶讚同，這個金塊確實能帶來正向財運。“可我把簡曆供上去，一直沒什麽消息。直到我看見你在招人……我記得你們雜誌社很刺激啊，怎麽樣，鍾慶，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我？”鍾慶跟小徐認識快五年了，他寫文雖然一般般，但是人品很好。徐亮程如果想要入職，肯定能入職。於是鍾慶邀徐亮程來他公司麵談。徐亮程來了以後，先表明自己態度：肯定會無條件支持鍾慶，讓他寫什麽，就寫什麽。再也不會出現以前那種懷疑他的情況。鍾慶頓時高興地想鼓掌，天知道要招一個這樣的活人有多難，又沒有什麽解釋成本，徐亮程簡直是天造地設的好編輯。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你真的不怕鬼嗎？”“不怕！”徐亮程快速說，“我知道的，你總寫這些東西，免不了要遇到一些奇奇怪怪，我不在意。重點是，還要進行多多的文學加工對吧？這些我都可以。”他用期待的眼神問他：“你告訴我，文學成分和事實成分，比例大概有多少？”鍾慶幹巴巴地想了一會兒：“大概是1:9吧。”徐亮程開始笑，打量著他：“不是吧，你不要嚇我，9:1吧。”鍾慶正色：“給你個重新思考的機會，你現在如果還說怕鬼，是來得及的……”徐亮程挺起胸膛：“你都不怕，我更不怕！”總不能今天就讓他見鬼叭！鍾慶：“我怎麽覺得你在逞強呢？沒事的，你可以退縮的！”徐亮程拿過合同，就按下了自己的指印！“我無條件信任你！我先采訪誰？和尚、道士還是坤道？”鍾慶緩緩搖了搖頭：“咱們雖然是玄學雜誌，不過這幾天不需要采訪誰，你的第一件事是，先給新員工做入職培訓。咱們有一批新入職的員工，文筆不錯，但是不像咱們有充分的紙媒經驗，你需要培訓培訓他們，怎麽做標題黨啊，怎麽寫黃金三段啊，諸如此類。”“可以呀，”徐亮程搖頭晃腦，“新員工在哪呢？”鄭米米走過來，伸出手來，摸了摸徐亮程的眼睛……徐亮程再度睜開眼，看到剛才還空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坐滿了人，有的眼睛流血，有的頂著骷髏，有的脖子比腦袋還長，他們每個人拿著一支筆，端端正正地坐好，眼睛裏閃爍著求知的光芒。還有一個漢服小妹，把舌頭拉長，變成了wee。徐亮程：………………………鬼員工們陰陰森森地說：“老師，老師快來培訓我們……嗷嗷（鬼吼）……”“嘶嘶（鬼叫）……這期我們的主題……是寫邪神……”“老師您說邪神這種文的標題怎麽取呢……唏唏（鬼嘯）……”徐亮程噗通跪在地上了。*其實鍾慶也考慮過，要不要一開始就這麽嚇徐亮程。可是，在靈感上班隻會給他越來越多的驚嚇，於是就幹脆提前讓他感受感受。他甚至也給徐亮程準備好了離職申請書。可徐亮程說他也太瞧不起人了，他怎麽可能在一分鍾內同時簽入職申請和離職申請……隻不過，他希望同事都不要用白骨爪鼓掌，最好各個都有個活人樣子，不然他會嚇到原地去世。徐亮程一加入，就解決了鍾慶培訓新員工的燃眉之急。後來又到崗許多新員工，還包括巫師劉平之。徐亮程吐槽：別人家新員工入職，同事都會關心是男的女的，隻有咱們這裏關心是死的活的……從這天起，鍾慶的整個辦公室被填得滿滿當當，打印機每天運轉，滾動著員工們的選題表和文章。其中，特別優秀的包括：《實戰經驗：死後不轉成惡煞，做好這幾件事（活人也可從娃娃抓起）》《育兒園地：古曼童半夜嗷嗷叫，我教古曼童小朋友走正道》《老輩經驗談：後代詐屍淒風血雨的那夜，我如何勸他控製了情緒》總之，非常利於陰陽兩界的精神文明建設了！風水鎮物賣得也不錯，由於上了數次熱搜，神獸的那些毛毛、指甲都售罄了，反饋也出乎意料地好，鍾慶打報告說可以研製新產品。今明廣告公司的蔣明中也對這一期雜誌發來好消息。之前，他組織全公司全員學習捉鬼，這次，他又組織全員學習最新最靠譜的風水技能。大家把工位擺成若幹八卦陣，每個工種的老大都坐在對應的陣眼上，整體吻合九星飛伏的算法。剛開始，員工吐槽不休，後來忽然發現各個神清氣爽，大家再也沒心思摸魚，一腔熱血寫文案、做設計，靈感像河水泛濫滔滔不絕。舍友小郭因為寫得太好，升職做小組長了。用一句話說：這潑天的富貴，是輪到他《靈感》雜誌啦。不過，鍾慶一直惦記著達摩和白琦在之前跟他說的話，帝都甚至全華北這麽亂，僅靠普及捉鬼或者改風水局，恐怕都是表麵功夫，民間邪神在其中或許有著重要的影響……這天，金唯忽然在微信上畢恭畢敬地跟鍾慶發來消息。“鍾主編您好，我想請教您一件事。如果您不幫幫他，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鍾慶盯著那個“紅能量、正東方”的頭像和微信朋友圈背景圖看了半天，一時半會兒都沒想起來這是誰。“我是那個賣漏屁股貔貅金手鏈的。”他說。鍾慶一下子想起來了。之前他在老同事群裏賣貔貅金塊的時候，蘇京把金大師拉進來，百般強調大師的手鏈才真正有效。後來，經過地府調查，發現金大師竟然請了個狐仙，才能讓他的手鏈吸到不義之財。狐仙胡月月痛改前非後，再也沒有幹過這種壞事。從那之後，金唯再也不去搞這種歪門邪道了，去售賣普通的金碗金筷子、金條之類，甚至還買了鍾慶的貔貅吸金石進行加持，銷量也算維持到正常水平。他打算逐漸把自己的人生汙點遺忘掉。不想，有天開店時，一個中年人在門口堵著他，問他能不能想辦法救救他……哆哆嗦嗦，眼睛布滿了血絲，金唯當時就被嚇住了。原來，這個人正是之前幫他請狐仙的出馬。所謂出馬，其實跟薩滿差不多，但又沒薩滿曆史那麽古老。薩滿可能會頂神、養家仙，但出馬一般隻養家仙，通過家仙附體或者通靈幫人看病、解決問題。出馬也可以幫人請家仙，是個優秀的中介。當時，金唯想斥巨資請一位家仙，這位知名的出馬說正巧，帝都蟒山飛雲洞赤邪九尾娘娘有檔期，就介紹給他養了。北方家仙，信奉胡黃白柳灰，也就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老鼠。可是這位出馬家的家仙到底是什麽，金唯就不太了解了，也沒敢問。本來，家仙可以為人帶來各種運氣，也能抵煞，但是家仙總歸是動物，動物就有動物心性，萬一他們一個不滿意，上了身，甚至還會反噬。少打聽比較好。金唯以為這個出馬挺厲害的，沒想到，他今天涕淚橫流，極為狼狽，抓著他的腿喊救命……問他到底怎麽了，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就說知道金唯認識高人，讓他把自己介紹給高人幫忙。鍾慶聽了也不太明白，讓金唯帶著出馬彭天來自己辦公室了。……起初，彭天是覺得，自己長得不像自己了。明明對鏡自照，眼睛也是他的眼睛，鼻子也是他的鼻子，可就是覺得，怎麽看都別扭。就像是它們組合在一起，就陌生了般。因為總是幫人請仙，彭天也給自己算了算，可他家的黃仙兒告訴他，一點問題也沒有。於是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神經過敏。就像有的時候，人老盯著一個字看，看久了，也會覺得很陌生。這件事可能不那麽要緊。讓他害怕的事發生在後麵……是一個深夜，他幫人請仙，看了病，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照耀，影子拉長。他忽然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意，那寒意貼著他，像有人對著他吹氣。他不由抬起手來，想隨意地擺擺……卻發現影子沒有任何變化，停留在原處！作為一個出馬，肯定不會輕易被嚇到的。當時，他第一反應就是把一位仙兒請上了身。黃仙兒剛剛給自己順了毛，困倦地看了看他自己：“你沒有任何問題。”他又用胳膊擺出了各種姿勢，這次，影子便沒有任何異常了……如果說這一次隻是偶然撞邪，那後麵的種種頻繁事件，都讓彭天毛骨悚然。是吃麵條的時候，老板問：“今天的麵好吃嗎？”他明明要說，麵條太軟了，可是卻翹起嘴巴，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超好吃的，好勁道”。是刷牙的時候，他明明想要張開嘴巴，卻死死地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