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瞧,便收不回眼。柔軟青草上,躺了名白衣男子,三千長發墨如鴉羽隨意披散,衣身勝過白雪,在細碎陽光的映襯下袖間紋路泛起淡淡銀光。長袖當中伸出的雙手像是習慣一般規矩的搭在腰間,袖袍散落在地,無暇的皓腕上纏了一截猩紅細繩,長長尾端宛若頹喪般隨意耷拉了一隻小巧銀鈴,除此之外再無多餘顏色,簡單至極。他麵容蒼白,眉眼間帶著淺淡病態,從頭到腳銜接起精致冷漠的弧線,周身散發飄渺清冷的疏離感,似是深山中沉睡的謫仙人。……霍洵一頓,駐足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能上前。距離二人相隔之間,不知何時豎起一道屏障,仿佛警告般泛出幽幽冷光,像冬日裏凝結的冰晶冒出凜凜寒意,稍有不慎即會被刺傷。此等結界,威力非同尋常。那巴掌大的引路燈則在飄到白衣人頭頂後,便停下一動不動裝死。霍洵屏息埋首鄭重行禮,低聲:“承蒙前輩搭救,弟子無念宗霍洵,今日打攪前輩歇息還請見諒。”話音未落。卻見白衣人長睫輕顫了顫,忽然睜開了眼,長睫下掩著的,是一雙神采寡淡的眼眸,凝望虛空,平靜到宛若一潭死水,沒有光澤。在觸及雙目的那刻,霍洵心頭猛然一跳,立即將頭又埋低了幾分。須臾。他聽到一聲輕笑,笑聲如碎玉投珠,好聽到耳朵發癢。笑過之後,白衣人低聲道:“抱歉,許久沒見過人了……能扶我一把嗎?”聲音不似先前對孟海生那般漠然,聲線像是天生清冷,雖說語調平淡,語氣卻反倒讓人感到一絲溫和。霍洵愣怔抬頭,眼前之人不知何時起身,站到了一顆大樹旁,引路燈繞在他耳側懸浮,像是掛在他身上似的。他身姿頎長依靠著樹幹,靜靜望來,唇邊帶起一些淺笑,似乎將周身疏離衝淡不少,唯有那病弱感不曾褪去。“可……可以。”霍洵有種正在麵見大宗前輩的錯覺,心跳得很快,眼神也不敢往對方身上放,應得磕磕巴巴。沈越山抬手,指節修長的手在虛空劃了一道,屏障被撤去,霍洵過來將他攙住,朝來時的方向往外走。但到底是身體不行,他走不到幾步就要停下歇一歇,大半的力氣都得靠霍洵撐著。……憑這幅殘軀,也不知能活幾時。“前輩如此憔悴,是受重傷了嗎?”他聽霍洵小心翼翼問道。沈越山想了想,回答:“算是吧。”以身祭天,早該身消道隕之人,居然還能死而複生存活於世間,修為折損大半,神魂猶如被撕碎的宣紙重新粘和,支離破碎四處漏風,還纏了不少惡鬼的森冷鬼息……大概沒有傷比這個更重了。誰知他說完後,霍洵神情變得有些局促,眼睛小心的盯著他,嘴角也繃著,像是暗惱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緊張起來的模樣倒有些像庚辰仙宗那群想同他討教,卻又不敢說話的小輩。沈越山淡淡寬慰道:“不是大事,習慣就好。”看著一副病骨沉屙,走幾步路就喘不上氣要歇一歇的沈越山,霍洵:“……”……都這樣了,還不叫大事?第3章 沈長老這幅殘軀本就禁不起波動,雖然一路上走走停停,沈越山卻依舊會感到心口悶痛,目眩頭暈,身體寒意亦是極重,四肢百骸還是冷冰冰的。果然還是太勉強。沈越山低眸指尖掐滅一縷逼出心脈的鬼息,喘了口氣,才感到眼前景象稍微清明一些,不至於難以支撐站立。事情還要從兩月前說起。兩個月前,他不知為何突然在這偏僻之地蘇醒,那時的神魂比如今還要更糟,身軀也無法動彈。幸而此地山脈靈息充盈,他以周遭靈息滋養神魂,清除了些許身軀體內所攜留的鬼氣,用神識劃出結界隱匿氣息,讓人無法察覺他的存在。直到前不久才能睜眼,勉強起來走兩步,可惜也就兩步,便又得躺回去靜靜休養,他不方便走動,便常常分出一縷神識,用神識在不群山脈當中閑逛,聽一聽來此地曆練的仙門弟子們談話。這才得知,現如今距離他當年以身祭天已經過去了五十年。無念宗的弟子們是不群山脈的常客。他們宗門駐地偏遠,整個門派都散發著淳樸氣息,是當今修真界出了名的後勤大宗,為修真界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靈米,無數靈藥與靈寵。不群山脈諸多凶險,他們卻自有辦法隱匿行跡,神不知鬼不覺在山中摘走奇珍,就是劍術稍差了些,徒有其形,而無其意。可以說在如今人人攀比內卷的修真界,相對來說偏向休閑。沈越山挺喜歡這種‘過自己的日子,讓別人卷去吧’堪稱修真界一股清流的門派,因此會在察覺到淩霄派滅口的意圖後,出手相助。可惜他這幅身軀禁不起折騰,使了一次靈氣,就差點又要昏睡過去,幸而還能撐住。他想著無念宗是個十分安逸且清淨的門牌,適合頤養天年,去混個小弟子當當也不錯,便幹脆催使引路燈將人帶過來。而霍洵來時短短一炷香的路程,則因他的身體不適,延長至了一個時辰。撥開壓低遮目的樹枝,沈越山在霍洵的攙扶下緩緩走出林間,空地上無念宗弟子們聽到動靜齊齊看來,原本悉悉索索議論的聲音一瞬間消失。空氣寂靜了須臾。沈越山被盯得有些不適應,眉頭微微一壓,其中一名弟子率先打破沉默,“大師兄……荒山野嶺你從哪兒撿回來的弱美人?”“不許胡說!”霍洵瞪了眼開口的弟子,見沈越山並未因此動怒,鬆了口氣解釋道:“這位是方才趕走淩霄派的前輩。”那名弟子漲紅了臉,朝沈越山俯首致歉:“小子無狀言語冒犯了,還請前輩勿怪。”沈越山低眸道:“無礙。”隻是沈越山的到來,令原本活潑的弟子們因此拘謹了不少。靜默須臾。沈越山瞧著他們眼神時不時往霍洵身上瞟,想來是有話要說,他鬆手放霍洵過去,退後找了塊大石側身靠著。霍洵一走近,就立刻被師弟師妹們圍住,拉著衣袖四處打量一陣關切詢問,霍洵都耐心一一回應。平淡和諧,師門上下和睦的景象,讓鮮少見過這種情形的沈越山有些出神。這種門派內部噓寒問暖的溫馨場麵,恐怕在庚辰仙宗幾年都難得一見。和大部分仙門一樣,庚辰仙宗是冰冷的,身為第一仙門,庚辰仙宗擁有嚴苛的內外門製度,和數不清的門規。當年沈越山是被庚辰仙宗的師祖,玉黎仙尊鍾離寂親自帶回來的弟子,拜入門下,深受其教。師祖嚴苛,亦是因此,天命二字牢牢刻在沈越山的骨髓,門中沒什麽敢同他親近,在庚辰仙宗數年與他相處最多的是師祖,而後則是撿來的師弟秦懷易。可惜啊……這兩個人,沒有一個對他真心。沈越山淡淡一笑,伸手接住一片被風卷來的桃花,眼眸低垂凝視,心緒靜如止水,掌中桃花刹那化為粉塵。如今前塵往事已盡,相熟之人日後不必在見。僥幸撿回的這一條命,縱使命不久矣也該歸他自己,而不是繼續捆綁在庚辰仙宗繁雜瑣事上,日複一日履行“天命”。……無念宗弟子們拉著霍洵前後談論了兩刻鍾,無念宗掌門這才匆匆趕來。禦劍落地先是問了問霍洵的傷勢,見無大礙後肉眼可見鬆了口氣,又了解一番來龍去脈,聽著霍洵敘述,這位掌門的視線隔著人群,自然而然落到了後方依靠大石的沈越山身上。霍洵不知該怎麽形容,反正他覺得掌門在目光看見前輩之後愣了會兒,隨後眼睛裏就迸發出一股強烈的光。比看到平日裏最喜愛的靈石還要誇張,好似狼看到了肉。原本沈越山攏袖在一旁靜看他們熱鬧,正感無聊之際,那位無念宗的年輕掌門卻忽然扭頭看了過來。那位年輕掌門神色隱隱有些激動,絲毫未帶猶豫的衝出人群,熱情握住了他的手。“您好您好,前輩您好,我們無念宗缺一位長老,您看您這樣的人才有沒有考慮過到我們宗門來當個長老助助興?”沈越山:“……”屈行一大力推銷:“我瞧您實力非同一般,隻要您來當長老,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想要什麽靈藥都給您供上!”沈越山輕輕抽回被屈行一握住的手,無奈道:“不必如此。”他長睫輕抬,不輕不重道:“你們宗門清淨,我原本便想過去尋個清閑。”無念宗位置偏靜,風氣和睦,本就是他選好想要去養老等死的地方。“好說好說。”屈行一聞言,生怕沈越山反悔扭頭和後頭愣怔的無念宗弟子們道:“都聽到了啊?快叫長老好!”無念宗弟子行動力很強,雖然還沒弄清楚是什麽情況,卻在聽到命令的第一時間齊齊朝沈越山鞠躬:“長老好!”聲音太大吵得沈越山耳朵疼,等餘音消散,他方才低聲道:“我姓沈。”“沈長老好!”屈行一對霍洵道:“快把那架五百萬靈石的仙雲飛舟使出來,恭迎沈長老入宗!”又緊急把兩塊令牌丟給沈越山說:“說好了是長老,誰反悔誰是小狗!”不太適應如此快節奏的沈越山沉默了會兒,默默收起令牌,才低聲應道:“……嗯。”不做弟子,當長老也不錯。第4章 狼崽子半年轉瞬而逝,已入九月深秋。無念宗海穀,寒秋枝頭掛霜,刮過九百多裏連綿不絕的澄燦稻田隨風如浪般起伏,主峰山腰栽種桂花林盛開,隨風輕輕搖曳。風中攜帶幾縷桂花清香,徐徐掃去,卷起山頂紅楓,零零散散飄落至距離海穀主峰偏遠的一處山腰竹苑。竹苑前院一顆參天桂樹同樣盛開明亮花色,樹下的石桌上,火爐烹茶發出輕沸聲,壺嘴升起兩縷青煙,茶香四溢。“沈長老,沈長老!”不遠處傳來少年的呼喚,聲音由遠到近,一身牙色弟子服的青年很快便跑來了石桌前。許是跑得太快,周江南有些喘不上氣,尚未褪去嬰兒肥的雙頰通紅,雙目亮晶晶的盯著沈越山,一時間說不出話。沈越山提起沸騰的茶壺倒了杯茶,指尖輕輕在杯身敲了敲,靈氣蘊藏著寒意瞬間將滾燙的茶變得溫熱。“莫要急,先喝口茶。”他將茶水推給周江南。周江南灌了兩口,將一袋靈囊放到桌前道:“掌門叫我送來的,都是從各大城池藥鋪得來的頂尖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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