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荒低聲道:“怕才好。”沈越山揉了揉眉心,一扯容荒衣袖,指了指門外道:“給你的靈器,挑一把賠給他,讓餘斐然回去,就說我還病著沒醒,暖玉牌收好,這樣重要的東西也別往我這裏送。”容荒挑眉,什麽也沒說給沈越山掖好毛毯,便向外走出去,頓時外頭悉悉索索的聲音全部消失,變得一片沉寂。過了片刻。隻聽餘斐然暴躁的一聲:“你等著!你給我等著……”似乎叫囂到一半被堵住了嘴,再然後半點聲響也無了。隨後容荒用帕子擦著手進屋,隨手將那塊帕子燃了,哼笑道:“一群事後追悔的假仁假義之徒,義父最好一個也別理。”沈越山未語,長睫微垂眼底一片清冷。當年和他關係稍近一些的,除了庚辰仙宗師祖玉黎仙尊,和師弟秦懷易,剩下的便是水雲門掌門餘長風。餘長風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行事君子,得知他身負天命,看過其他仙門避事的態度後,向他挑明了態度。想幫,但幫不了。在知曉他穿不得過硬的衣料後,放下掌門架子替他製衣千年,用餘長風當年的原話說,便是“我幫不了你,修補天道結界這種事也不是換個人就行,不能替你去做。”“即便是能替,我也不會,這事會送命,我還有水雲門和小侄子,我放不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你製衣,算是我對你的報答,莫怪我。”趨利避害,人之常情,餘長風能與他直說,且心懷感恩,已是極好,沈越山可以諒解。先前他和餘長風見那一麵,已經了卻在死前未能和餘長風道別的心願,之後所有舊物舊事,或是人,他都不想見到。就這樣又清淨了四五日,無人打攪。說好庚辰仙宗夜裏同眠,殿院屋子床鋪大,白日裏容荒偶爾會出去走動,但到夜間都會回來。直到沈越山一連兩日都未見容荒回來,自他病好後,容荒便從高他半個頭的男人模樣,又變小了些,化成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十六七歲少年模樣。原以為是容荒是覺得擠要分房睡,可其他空屋也並無容荒蹤跡,平日叫也無人應答,容荒通常不會離他太遠,喚一聲縱使不高興也會應,不會不吭聲。之後沈越山問了其餘無念宗弟子們,同樣也是沒看到容荒的身影,他才發覺到異樣,麵容沉冷喚出了引路燈。第26章 沒嚇到吧?引路燈燃了一縷頭發,燃過發絲後,引路燈青色的燈火變得灰暗,泛著幾絲若有若無的鬼氣。燃燒產生異象令沈越山垂眸掃過一眼,他神情未變隨著引路燈一路前行。越過兩道宗脈,熟悉的方向,讓沈越山平靜的眼底漸漸泛出冷意,他曾行走過無數遍,這是去往饒月峰的路。饒月峰一如經年細雪紛紛,入目之處皆為雪色,石白階梯卻不染一絲塵埃,自山腳往上,途經密林重重蜿蜒至山端,便是透著冷氣的星辰殿樓閣。似是感應到沈越山的回歸,樓閣簷角存有萬年尚有靈意卻一貫不動的青銅鈴,在歡快且無聲的搖擺。沈越山眸波淡淡,疾行路過,眼神漠然直視前方,一瞬也不曾將視線放到饒月峰景色上。他隨引路燈來到了饒月峰山背密林,挑開樹枝再往前走幾步,便如觸碰到無形沉重的威壓。這裏……沈越山眉頭輕蹙,抬指劃開一道縫隙。眼前密林驟散,顯露出藏匿在結界當中嶙峋險峻的巨洞,他站在巨洞邊,低眸從邊緣往下看去,底部一片黑沉,縱然饒月峰大雪籠山,這處深淵卻不受任何影響,結界之內四麵無風沉寂。沈越山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了顫,眼底卻一片平淡。這裏。洞天鏡花水月。曾是他的噩夢根源。數千年前天外天魔界未被封閉,修真界妖邪遊蕩,世人皆知庚辰仙宗的玉黎仙尊掃清了妖邪,可無人知曉,那些餘存的邪魔全被關押在了這洞天鏡花水月。他年少修行初有成效後,便會被丟入洞天鏡花水月曆練,每月進出一回,必定身受重傷。直到幾百年後他才能在其中行走自如,可見裏頭凶險。想著,沈越山神情愈發漠然了幾分,隨引路燈俯衝直下,越往下洞崖石壁越黑,從石頭白褐色慢慢化棕,直至黑得透徹。這石洞極深,唯有從頭頂縫隙傾瀉而來一縷光線。落地後,可見一道約莫兩丈寬長的巨型水鏡懸停洞底,淩波微巡,將照來的一縷光線折射成無數光亮,照出洞底周遭景象。地麵零散摔著異獸白骨,即便此地無風無雪,卻也讓人倍感陰森至極。引路燈漂浮在水鏡前,燈芯跳動。水鏡被下了禁製,阻攔了進出。好在他對水鏡足夠了解,熟知接觸禁錮的訣竅,沈越山眸色頓沉,抬手掐畫,畫到一半神情驟冷。亦在此時,水鏡裏傳來極大的吸力,化作將他拉扯了進去。……荒山,處處皆是荒山,血紅的大地天空暗沉,異獸呼嘯。沈越山不知被傳送到何處,堪堪站穩眼皮輕抬,隻見不遠處天空盤旋一隻巨型黑蛟,嘶吼當中帶來一陣腥風。“……”沈越山第一時間抬手去探水鏡出路,原本他所知的那些關竅全被禁錮,還另外加了道結界。這結界……沈越山閉目皺眉,神識仔細查看了一翻結界上泛出的冰紋,似乎有些像當初他修補的天道結界……為何要在洞天鏡花水月,設立天道結界虛影?鍾離寂明知這攔不住他。還未等他想明,便又聽到黑蛟氣勢洶洶吼了一聲,仿佛夾雜極強的怒意,比前一聲更加洪亮有勁。不過這口氣實在難聞,沈越山忍無可忍拂袖在周身落了一道隔絕風息的結界,休養兩個月有餘,小小動一點靈氣還不至於傷到。亦在此時,黑蛟似是瞄準了仇人一般,朝身軀下方的深淵急速衝去,尾巴甩出的狂風吹得紅沙獵獵,遍布的黑蛟威壓令膽小些的異獸躲藏不敢現身。這隻黑蛟他認得,是洞天鏡花水月裏最殘暴好鬥的異獸,他年少時在這隻蛟龍身上還吃了不少虧。雖說之後他實力足以在洞天鏡花水月閑暇散步,這隻黑蛟任舊不怕死和他鬥了幾回,不知這次又是和哪隻異獸起了衝突,鬥得如此凶蠻。沈越山無暇顧及,轉身往反方向走,指尖點了點引路燈,準備去尋容荒。誰知引路燈輕輕晃了兩下,竟朝著黑蛟惡鬥的深淵飄去。狂風獵獵,深淵之中傳出的吼叫聲逐漸變小,黑蛟巨大身影徹底沒入深淵,再未向上騰飛。沈越山:“……”他站在深淵邊緣,俯身低喚道:“容荒,你在不在裏麵?”穀淵極深,一片黑暗,似蘊藏無盡凶殺,沈越山聲音一出便被淺淺散開,像隔了一道薄薄無形的屏障,無法傳達至深處。但卻能聽到底下隱約傳來魔族與異獸淒厲的吼叫,勾起沈越山記憶深處某些不好的回憶。洞天鏡花水月困了許多天外天魔族和數千年的異獸,他們痛惡修士,遇到打不過的會合力圍攻,誓死也要在外來修士身上咬下一塊皮肉,聽聲音裏麵應當聚了不少魔族和異獸,容荒若在這深淵裏麵……沈越山毫不猶豫往下縱身一躍。*深淵之下。容荒撕裂又一隻衝上來的魔族,俊美臉側濺來幾滴猩紅的血,隻叫他覺得興奮,微微闔眸。血。力量。久違的感覺。他乍然抬眼,鬼息驟的自周身暴漲,長眸輕狹帶過冷戾之色,周遭滿地殘碎屍身讓這群本性凶惡的魔族膽戰心驚。鬼息擴散,有滿地的前車之鑒,周圍包圍的魔族與異獸一個個不敢上前,隻能警惕後退。可這次籠罩而來的鬼息極其凶悍,鋪天蓋地濃厚罩下,都等不及他們再呼喊一聲便將他們吞沒,湮滅為粉塵,化作一份養料。就在此時。容荒聽到一個淡然急促的聲音:“小心!”緊接背後刮來一陣腥風,原本奄奄一息黑蛟憤然躍起,一道銀白身影極快掠來將他推開,直麵迎上一擊。望著擋在身前的身影,容荒眼底幽深幾分。這一擊沈越山接得很吃力,靈府當中能調動的靈力不多,僅過兩招,他外麵披著的狐皮大氅便被黑蛟抓碎,甩來的尾風將他長發吹得披散,顧不得許多沈越山喚道:“行露。”腕骨銀鈴輕晃,變作一柄長劍被沈越山握在掌中。黑蛟瀕死前回光返照散盡內丹,數千年修為凝聚一朝的力量足以撼動天地,若非是被困在這洞天鏡花水月的荒蕪之地,此刻它恐怕能直接撞破天外天封鎖魔界的結界。而召出行露代價太大,已讓沈越山感覺到神魂當中泛起的疼痛,他額角冒出一些細汗,強撐著又與黑蛟過了幾招,最終還是胸腔翻騰,忍不住深深咳出一口血來。靈力宛若隨著這口血在緩緩散去,行露在手中忽明忽暗閃了幾下,便又化成一點小巧銀鈴懸回紅繩末端。見狀黑蛟揚眉吐氣般在半空盤旋兩圈,仰天發出一聲暢快淋漓的吼叫,氣勢洶洶又衝過來。沈越山感覺腰側附上一隻手,以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拉了過去,轉身將他安置在不知何時搬出的木椅,背後還墊有一隻柔軟靠墊。隻聽到黑蛟一聲痛苦哀嚎,之後便是骨肉拆離令人不寒而栗的撕裂聲。血腥味濃厚的輕風拂過,沈越山抬眼,麵前俊美異常的玄衣男人,徒手撕惡獸的雙手指尖沾滿血跡,眉目陰鷙,臉頰上飛濺的血跡更讓他增添幾分凜冽殺意。地上是從頭到尾被硬生生撕裂開的巨型蛟龍,龐大身軀流出的鮮血浸紅大片土地,容荒便站在徹底死透的黑蛟角上,回首眼神裏的凶戾還未來得及收起,眸底倒映出滿地血紅之色似比惡獸還要殘忍幾分。他薄唇動了動,嗓音低沉慢語。“沒嚇到吧?義父。”第27章 聽話深淵陰森,滿地鮮血死屍。沈越山忽然覺得有些冷,彎腰捂唇劇烈的咳了起來,隨著咳動,大片大片血跡從銀白衣裳下透出。這幅殘軀,在數次瀕臨界點後,終於要承受不住了。他向容荒招了招手,輕聲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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