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句“等了很久?”的時候,尾音都有些重。記憶沒有觸覺,沒有體感,奚遲卻似乎隔著時間空間真真切切感知到了那個時候江黎身上騰著的熱意。沒帶鑰匙就等等,或者給桑遊打電話,或者去學生會,這麽多選擇,為什麽非要折騰江黎?奚遲放下手機,在床上靜靜躺了三分鍾,三建“小天地”三塌之後,認命起身,從抽屜裏囫圇取了一把通寶,放進了吞金獸的抽屜。期間總覺得有哪裏不對,直到看到江黎掛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奚遲才忽然反應過來,寢室裏似乎有些安靜過頭了。奚遲偏頭看著床上的江黎。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比江黎醒得早。江黎似乎睡得有點沉,呼吸很平穩,帶起胸腔輕微的起伏,他平躺著,不知道是為了遮光還是什麽睡覺習慣,右手小臂很自然地掌心朝上,斜搭在眉眼上。奚遲沒吵他,很輕地調整了一下椅子位置,取出一張物理卷,將小台燈調至最暗一檔,跳過選擇填空,直接開始做大題。大題翻過第二麵的時候,奚遲聽到江黎的聲音。“這麽暗,也不怕傷眼睛。”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沉啞。“什麽時候醒的?”“6點不到,”奚遲放下筆,看了眼掛鍾,“8點半才集合,再睡會兒?”江黎已經從床上起來,身上是一件灰黑色短袖上衣,同色棉麻睡褲,發尾被睡得有些亂。他眼皮有些冷淡地垂著,整個人泛著散漫的懶意。模樣很少見,以往奚遲起來的時候,江黎都已經洗漱好換好校服了。以至於最開始幾天他都懷疑金烏不需要睡覺。“頭疼不疼?”江黎垂眼看他。奚遲:“。”話題有回到昨晚的跡象,奚遲低著腦袋隨口回了句還好。“去洗漱,把牛奶喝了。”江黎說。奚遲筆尖在試卷上劃過,說:“五分鍾,先把這題做好。”江黎應了一聲,拿著校服進了浴室。浴室很快傳來水流聲。再出來時,江黎已經換好了校服,身上懶意減淡了幾分,但精神還鬆散著。奚遲沒收卷子,洗漱完出來的時候,牛奶和麵包已經放在桌上,江黎在吃昨天剩下的小半袋餅幹,手上還拿著奚遲沒收好的物理卷。“在看哪題?”奚遲問。江黎說:“彈簧能量終態值與初態值之差。”奚遲點了點頭,走過來。麵包很有分量,奚遲沒什麽吃早餐的習慣,和江黎分著才把麵包吃完,正喝著牛奶,耳邊傳來抽屜拉動的聲音。奚遲後知後覺地一頓。早上放通寶的時候,怕碰倒抽屜裏其他東西,他直接放在了屜口一本書上,也是怕江黎太快發現,特意選了個他平日很少打開的抽屜裏。然後很少被打開的抽屜今天就被打開了。江黎視線從那堆突然出現的通寶轉到了奚遲臉上,一個字沒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奚遲正想著編些理由搪塞過去,江黎卻忽然有了動作,他拿了一枚扔進另一個抽屜,然後看著眼前的“散財童子”。“剩下的換糖。”他說。奚遲一時沒能聽懂,半晌才問:“什麽糖?”江黎合上抽屜,重新拿起看了一半的卷子,很淡地說了一句:“換過了。”奚遲:“……?”-8點一過,運動員進行曲的旋律就在操場上空響起。不知道是昨天那場“趣味賽”的加持,還是今天天氣放陰沒那麽曬,各班狀態肉眼可見的精神不少,第一場比賽起,看台就沒吝嗇過掌聲。隻有王笛被杜衡和祝餘架著從裁判台那邊拖過來,一副即將氣絕身亡的模樣,把西山一群人嚇了一跳。“我記得今天也沒你的項目啊,怎麽成這樣了?”“誰讓他一大早起來滿操場逛,”祝餘斜了王笛一眼,“走過裁判台那邊被體育老師逮住了,說他去年引體向上拉低了整個西山的平均水平,拉住強化訓練了一番。”所有人:“……”杜衡:“他那是引體向上嗎?他那是引體上吊。”祝餘:“我看這就是你昨晚給遲哥灌酒的報應。”王笛看了他遲哥一眼,他即便是引體上吊吊死了,釘在棺材裏了,也要用腐朽的聲帶喊出:“…你…放……”“屁,我知道,”祝餘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好好一朵喇叭花學什麽不好學氣泡音?”王笛:“……”“強化訓練?老師讓他做了兩百個?”“哪能啊,就20個,撐死了。”“喇叭你不行啊,5000米都沒你這麽誇張。”奚遲在一邊有一句沒一句聽著。祝餘:“對了,說起5000米,下午的5000米好像得換人,還不隻我們班一個。”奚遲聞言,問:“原先是誰?”杜衡:“廖爭。”奚遲:“受傷了?”祝餘和杜衡對這事似乎也不太清楚。“我們倆也是在旁邊看笛子上吊的時候聽體育組老師說了嘴,說下午5000先空著,好幾個班都要換人。”王笛慢騰騰舉起手:“遲哥…我…知道。”奚遲:“……”奚遲聽得費勁,無情道:“打字說。”王笛邊打字,西山一群人邊圍著看。祝餘大致看了大概:“好像是昨天晚上南山那邊聚餐吃壞東西了,十幾個人,廖爭也在。”奚遲皺了皺眉:“情況很嚴重?”祝餘:“不嚴重,就是醫務室不建議參加劇烈運動,好像也找到替跑的人了。”“除了廖爭,我們班還有人能跑5000米?!”“等等,我剛剛說的是‘我們班’?而不是‘他們南山’???”“等等,我竟然也沒聽出不對?!”“完了完了完了,校長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到了下午,忙著去打探一手消息的王笛在看到5000米檢錄處正式名單的瞬間,瞳孔地震。“靠靠靠靠靠,你知道我們班替跑5000米的人是誰嗎?!”祝餘:“你別跟我說是你。”王笛:“……”祝餘:“你能這反應,該不會是…學生會的人吧?”王笛露出熟悉的“這個世界毀滅我第一個死”的表情。杜衡:“班長?靜姐?”王笛:“……男子5000米啊大哥!”祝餘:“…許副?”王笛搖頭。杜衡停頓片刻:“老大?”王笛:“???”“按照邏輯順序你也應該先猜南山老大吧?為什麽是我們老大?”答案幾乎已經點明。遲哥不可能參加5000米這種比賽,也不是自家老大,那剩下的也就隻有南山主席。於是情景再現。就像當時南山所有人震驚看著讓西山秘書長幫著看卷子的、符畫得稀爛的邱長清一樣,此時西山所有人震驚遠眺在檢錄處那邊站著的廖爭。此時廖爭正雙眼呆滯:“黎、黎哥,你確定要幫我跑5000米嗎,早上跟老王確認過學生會可以參賽之後,我就找銳哥了,他也同意了。”許雲銳拍了拍廖爭的肩膀:“黎哥是自己想幫你跑,真爭氣。”廖爭:“是、是嗎。”他麵子這麽大的嗎?江黎神情從始至終都很淡,拿過廖爭手上的號碼布:“不舒服就回去躺著。”廖爭差點落下淚來:“黎哥,我一定會在看台看完全程的!”奚遲今天整個下午都在學生會值班,5000米開賽前十幾分鍾才回到操場。還沒跨進內場,就聽到一陣尖叫聲,看台黑壓壓一片人,還沒等他問,一偏頭,在5000米起點處看到了江黎。奚遲:“…………?”所以替廖爭跑的是江黎?奚遲有些走神,江黎恰好在這時也偏過頭來,隔著大半個操場和來往的人潮,兩人的視線忽地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