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再無人說話,隻有微涼山風不斷拂過,帶著一兩聲鼻子抽翕的聲音。“一大早的,這是幹嘛啊。”有人揉了揉酸脹的鼻子,聲音已經帶出哭腔。“靠,為什麽這種話要讓劉老師來說,是不是老王的陰謀?如果是老王,效果一定大打折扣,我一定不會這麽想哭。”身後是燃燒的朝霞,少年人身披霞光站著。想拚命忍住淚意,眼睛卻開始模糊,直到“同日月爭輝?那不就是同黎哥爭輝?誰敢與黎哥爭輝啊,反正我不敢。”所有人:“………………”馬的。誰在說話。鋼鐵般的老子眼淚都已經積到門口了,給你一嗓子憋回去。不知道誰沒忍住,先嗤了一聲笑開,緊接著一群還來不及哭出聲的跟著笑了出來,就連老師們都沒撐住,笑得直抖肩膀。整段垮掉。師生對視著笑了小半分鍾,老付才拍了拍掌。一群人重新安靜下來。“劉老師說的話,就是我們想說的。”“希望你們一切都好,希望你們萬事皆自由,這是山海一中給你們的祝福。”“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老付眼睛在朝陽的霞光中閃動著跳躍的光斑,顯得格外溫情。所有人屏息,幾個感性點的甚至已經提前抽起鼻子。“老師,你讓我們緩一下,不要那麽……”“日後如果闖出禍來,切記不要把為師說出來。”所有人:“……………”還有沒有人可以管管了!最後一點溫情被罡風無情吹散,魔鬼老付今日依舊不改本色。山頂重新笑鬧起來,又在越燃越豔的磅礴霞光中複歸平靜。所有人坐在墊子上,扯著保溫毯,歪七扭八靠在一起,仰頭望著東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想,專注享受這一刻的寧靜。晨光洋洋灑灑落在身上,奚遲熨帖地閉著眼,朦朧間生出點睡意,手背被人貼了一下。帶著比晨光更熨帖的溫度。奚遲慢慢睜開眼,偏過頭:“怎麽了?”“牽一下。”“主任他們就在後麵。”“毯子蓋著,看不見。”奚遲掩在毯下的手指隻一動,江黎便牽了過去。兩人食指緊扣,一起看變得很慢的日色。不遠處王笛他們又拿出手機開始拍照,聽著那連續不斷的快門聲,奚遲點開手機屏幕,看著不久前江黎發來的那張日出照,幾秒後,又看向江黎自那天之後再沒換過的月輪頭像是從他房間窗口看到的月亮。而這個日出,是和江黎一起看的第一個日出。良久。奚遲長按那張日出照,保存,點開個人頭像,更換,保存。江黎視線從始至終都沒離開,將身旁人所有動作盡收眼底。“怎麽忽然換頭像?”奚遲熄屏,放下手機,抬頭看著日輪,平靜道:“想換就換了。”江黎心口不輕不重跳了下,不拆穿他,隻是看著男朋友許久,捏了捏他的手指,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懶洋洋的:“怎麽辦。”“嗯?”什麽怎麽辦?“能親你麽。”“……”“行麽。”“…………”“你說呢。”奚遲臉有點熱,咬著牙一字一字說完,想把手抽回來,江黎卻沒讓。不僅沒讓,甚至肆無忌憚地撚了撚他無名指的指腹。江會長:“我說,可以。”奚遲:“…………”江會長再度得到一整套禁言套餐。-老王說準備下山的時候,日輪已經升得很高。王笛他們站在寫著海拔的立碑旁往下看,一眼看不到山腳。直到這時,他們才想起一件事來。是了,上了山,還得下山。而有句俗語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他們上山就已經丟掉半條命了,那再下個山還得了?光是看著那台階,一群人登山杖都要拿不穩了。正想著該如何拖延時間再躺它個把小時,老王天籟般的聲音傳來“上山一路也辛苦了,下山就不折騰了,坐索道下去。”山頂安靜好幾秒,爆發出了百日誓師以來最熱烈的掌聲。回程大巴上的那一覺,是所有人自高三以來睡得最香最快的一覺,就連跟隊的老王也沒撐住,在清點完人數,確認無人掉隊之後,仰著頭睡得天昏地暗。跟著山海一中走了十幾趟壽山的司機師傅早已習慣這種情況,笑著搖了搖頭,調高空調,降低車上音樂音量,開著大巴慢悠悠駛入主路,載著一車少年人,開往下一段路程。百日誓師在一場春日好夢中圓滿結束。百日誓師一結束,各大高校保送名單相繼公布。老王白白捏了一個寒假的冷汗,山海成績斐然,預測名單中無人掉隊,穩穩上岸。奚遲和江黎幾人的保送資格是最後批下來的,收到電話和郵件的時候,已經步入三月尾聲。王笛第一時間衝回教室,在所有人埋頭寫卷子的時候,宣布了喜訊。“確定了,遲哥、黎哥、遊哥保送資格已經確認了!”“真的!”“騙你們幹什麽,老王現在正在辦公室呢,九個腦袋都笑開花了!”“等等,你讓我捋捋,所以現在是遲哥黎哥遊哥,加上銳哥、靜姐、清清,六個人直接保送,還有老林他們五個高考降分錄取,我靠,我們班四分之一都上岸了。”“所以老王臉才笑爛啊!”王笛臉興奮到通紅:“還有還有!我聽老王說今年各大高校有新規,不能開強化班,所以保送生不用提前去高校報道,老王專門問了遲哥和黎哥他們的意見,遲哥說會留下來陪我們參加高考!”“可是保送生不是不計高考成績嗎?”“是不計啊,但準考證依舊會發,想考依舊可以考,隻是不計成績而已。”一班人正討論著,保送的幾人從走廊另一頭慢慢走過來。廖爭他們甚至連等他們進門的幾十秒都等不住,直接把腦袋竄出靠門一側的窗戶,朝著走廊那頭喊:“遲哥,笛子說你們跟老王說,不離校,留下來陪我們參加高考,真的假的?”廖爭這中氣十足的嗓子一嚎,半棟樓的人都聽到了。四樓靠走廊一側的窗戶瞬間擠滿了烏泱泱的人頭。奚遲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中,輕巧點頭。“怎麽,不歡迎啊?”桑遊笑著說。走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歡呼聲。“歡迎,當然歡迎!”“嗚嗚嗚嗚老大我要落淚了!”保送生資格塵埃落定,山海一中送一批學子上了岸,又馬不停蹄開始另一程山水。衝刺的日子單調而疲累,但因為有人同行,總能把舊日子過出新意來。可能是某節數學課,因為被靜姐擰得太緊又反複搖晃之後、傳了半個班才被擰開的保溫杯,可能是某天晚自習前,擔著糖葫蘆叫賣的爺爺恰好經過學校後門,被王笛發現後,連糖帶著稻草把子一起買下,拿到班級人手一串的糖葫蘆。可能是被遲哥和黎哥定時定點喂到胖成小球的麻雀,可能是某場考得還不錯的模擬考之後,天邊一場盛大的落日。可能是煙雨江南劉老師在某節試卷分析課上,隨口一句“三段話,讓語文老師給我12分”引發的笑聲。南山從來不喜風雨,可漸漸的,也開始熟悉落雨之前的雨汽,開始學會分辨風中泥土的氣息,開始坐在教室裏,期待一場大風之後的暴雨。奚遲和江黎依舊做著新一輪競賽卷,用阿波羅尼斯圓和仿射變換做解析幾何,用拉格朗日乘子和中值去求不等式,在無人的教室接個安靜的吻,挑個淩晨的時間在操場打一場夜球,偶爾鬧狠了,奚遲脖子上會被咬出一兩道印子,江會長在洗過冷水澡之後,重新收獲新一套禁言套餐……一切好像隻是尋常。當時也隻道是尋常。五月一過,日子越發緊巴起來,越來越多的自習課出現在課表上,哪怕安排了課程,也就是做題,講題,查漏補缺,鞏固知識點。黑板右上角倒計時首位已經從9變到3,日曆一頁一頁撕,當“立夏”兩個字出現在最新一頁紙上的時候,看著那個“夏”字,他們還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