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深了。白天的餘溫未散,木屋裏還是很熱,沒有點燈,很黑。月光從窗戶傾瀉進來,落在了那一床纏繞的頭發上,分不清哪一根是誰的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慢慢從床上坐起來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下來了,沒穿鞋,披了件寬大的外衣,赤腳走在冰涼的地麵上,聲音很輕。在經過窗戶時,月光恰好照亮了年輕人蒼白又疲憊的臉,眉宇間是化不開的累,嘴角破的厲害。無疑是明匪玉那個狗崽子咬的,他之前才咬了一口,而且還沒敢咬到底,頂多就破了層皮,結果他倒好,差點把他咬斷氣了!混蛋!狗東西!真該買條鏈子栓他脖子上!年輕人在心裏罵罵咧咧,同時急步來到了櫃子前。他謹慎回頭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見人還沒醒,這才放心打開櫃子,在裏麵摸索,從最深處拿出了一個被布料重重包裹的事什。打開後,借著月光照明,那赫然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是他那個做天師的姐姐交給他的,為的就是防明匪玉對他亂來。他這種怪物不老不死,也不受常規天理約束,雷劈不死,火燒不盡。要殺他,就得拿這種特製的匕首紮進心髒處。年輕人握住刀柄,眼神頃刻間變得凜冽,殺意暗湧,他將匕首背到身後,躡手躡腳回到了床邊。明匪玉還在熟睡,一看到他這張妖異不似活人的臉,年輕人就會被勾起昏睡過去前發生的事,瞬間羞憤交加,想弄死這混蛋。心口因為憤怒猛烈起伏,他眼神冰涼,高高揚起了匕首,對準了明匪玉的心髒,刀尖閃過一點森冷的白光,即將刺進胸膛血肉裏。殺了他!就趁現在!殺了他!沉靜如水的夜裏,這道聲音在他腦海裏格外清晰。他死了,你就能離開了,不用再被困在這座山,再麵對這個非人的東西,再做那些不情願的事。也不用擔心死亡的威脅,可以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裏,帶著無盡的壽命和健康,盡情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你將重新成為一個正常人類。年輕人緊張到掌心出汗了。腦內那個聲音不停催促他還在等什麽呢?動手啊!用力紮下去就好了!可是年輕人臉上露出掙紮之色,刀尖懸停遲疑。是良知和欲望在打架,還是愛意和自由在撕扯?他說不清,也下不了手。半晌,匕首還是被他放下了。他虛弱地跌坐在床邊,仿佛用掉了所有力氣,怔然地望著窗戶下水一樣的月色,好像靈魂被那灘白“水”吸進去了,現在這具,是思緒茫然的空殼。忽然有個可笑的想法其實當具空殼也挺好,不會有煩惱,欲望,痛苦,他不會動不動惹明匪玉發火,也不用整天想著怎麽回去,明匪玉愛對他怎麽搞都隨便,反正感覺不到不舒服。他正出神的想著,身後的人突然動了一下,嚇得年輕人猛然跳起,手心握緊匕首。好在明匪玉隻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但年輕人已然滿頭大汗,順著下頜線滴滴落在地板上。呼,幸好隻是虛驚一場。他低頭,看到了明匪玉手心受了傷,細小的木頭嵌進了肉裏,他捏碎搖椅扶手時候搞的,應該很疼。不過既然受了傷,先前他攥著自己手腕的力氣哪來的?年輕人想起了明匪玉當初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身上一滴血都沒沾到的樣子……瞬間就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了。他又看了眼明匪玉手心的傷,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起身把匕首原樣包好放了回去,又找來了一些處理傷口的藥和工具。回到床邊小心坐下,輕聲把手裏東西放在一邊,拿起明匪玉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點了個蠟燭放床頭小桌子上,低頭時散落下碎發,他煩躁地別到耳後,心想遲早有一天要剃個禿頭。借著昏暗的光照明,他仔細把木刺從肉裏一根根挑出來,再塗好藥。這傷太費眼睛,光線又暗,年輕人挑完眼睛酸疼,閉上眼睛緩了會,等酸澀感褪去,再睜開,把明匪玉手放回被窩裏,蓋好被子,結果抬頭恰好和一雙明亮漆黑的瞳孔對上。少年驚嚇得手一抖把藥掉了地上,哐當一聲重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明匪玉迅速拉住要逃跑的他,拽回來坐下。“這麽晚了你亂跑出去喂野獸嗎?”“要你管!”“你身上掂起來沒二兩肉,野狗還不屑吃呢。”年輕人不肯示弱,反嗆回去,“你不啃的挺有滋味的。”狗東西。明匪玉氣笑了,“你要是想死可以直接和我說,死我手裏還能有個痛快。”年輕人冷笑,“你會給我痛快?”“當然,畢竟我們有過很多愉快的時光。”明匪玉意味深長地看向他的腰,“不疼了?”“……”年輕人瞪他一眼,明顯是惱羞成怒了,賭氣般甩開他的手,扭頭生悶氣,不管明匪玉怎麽喊他,拉扯他都不理人了。明明是可以肌膚相親的關係,明明他們是這世上彼此最親近的人,坐在一起卻無話可說。明匪玉放棄去拉他了,隻要他不亂跑就行。他抬起自己手,打量了半天這一團包的跟饅頭似的醜東西,沒忍住笑出了聲。年輕人聽到了,轉過來時還繃著臉,沒好氣地吼他:“你笑什麽!”“沒事。”明匪玉懶洋洋勾起了他一縷長發,說道:“就是覺得你是真的不會綁東西,無論是頭發還是紗布,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綁的。”“……”想嫌棄我綁的醜就直說。年輕人一點不想理這家夥,好心給他處理傷口不感恩也就算了,還笑話自己,真不該心軟,應該把那些刺全摁進肉裏,疼死他。“別氣了,辛苦你黑燈瞎火還幫我處理傷口,眼睛疼不疼,讓我看看。”明匪玉想把他身體掰過來。“滾!”明匪玉笑著搖搖頭,繼續把玩那一縷頭發,頭發被汗浸透了還沒幹,能捏出水來。發絲在明匪玉兩指間被摩挲,隻是一縷頭發而已,可明匪玉別樣的神情、動作,總讓人感覺他捏著把玩的是另一個東西。年輕人意識到氣氛不對後,一把扯過頭發,把他的手強塞進被子裏。“老實點,別亂扯!”“好好,我又扯疼你了,對不起啊。”明匪玉笑的可沒有一點歉意。還趁年輕人不備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迅速掀開被子,將他拖回了床上,他當即做出反抗,但明匪玉動作更快,手腳並用製住他掙紮的四肢,再重新蓋上被子裹緊。“明匪玉!給我放開!”明匪玉輕拍他的背,心平氣和地哄著:“別鬧了,不累了嗎?”年輕人就算累極了也不想被他這樣抱著,又氣紅了臉:“滾開明匪玉!”明匪玉懶洋洋地說:“我滾了誰帶你出去?”年輕人瞬間停止了掙紮,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似乎聽到了一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剛才說什麽?!”第24章 “急什麽。”明匪玉低頭看向懷裏的人, 把他散亂的頭發一縷縷繞到耳朵後,不緊不慢地撥開遮住眼睛的那些,在他的眼角揉了揉, 他皮膚白, 很容易揉出痕跡, 這種繾綣時刻,雪裏一點紅才最好看,稱他的心。年輕人急著等他的下文,會很聽話地順著他,直到他滿足了,肯繼續開口說下去了。明匪玉總覺得他這個樣子,像隻等飯吃的貓。他就想故意逗逗他,把香噴噴的飯給他聞了一下, 又立馬藏起來, 小貓氣的直瞪眼, 又為了吃的不敢惹他,隻能眼巴巴地望著他,心裏卻悄咪咪盤算著要報複他的壞主意。也隻有在有求於他的時候, 這人才會主動攀上來。年輕人迫不及待地追問:“二哥,你剛是不是說帶我出去?”明匪玉看著他麵上掩蓋不住的喜色, 譏諷道:“你也就隻有在提要求的時候才會喊我‘二哥’、“阿玉’,平日隻會連名帶姓地喊,你想裝溫柔小意也不裝全套, 真當我好糊弄是不是?”不好糊弄,也糊弄過很多次了。他才不怕。“我沒有。”年輕人還想理直氣壯地狡辯, 可一對上明匪玉的眼神, 這次他卻慫了下去。“好吧, 我錯了,以後不會了。”明匪玉笑罵了一句“小混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而年輕人直接把頭埋進明匪玉懷裏,在心口上又拱又蹭,算是討好。這下子更像是一肚子壞水卻偏偏裝無辜的小貓了。明匪玉失笑,其實他的生氣也是裝出來的,哄哄就沒,他輕拍拍懷裏人的背,“出來吧,躲裏麵不悶嗎?”“不悶!”明匪玉搖頭笑笑,把人抱的更緊,在耳邊輕語:“過幾天我們結完婚,我就帶你出霧山,回去見你要見的人。”“真的能出去?!”年輕人喜出望外,抬頭揪住了明匪玉的衣領,把腦袋湊近,一臉期待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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