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身旁,早已有了旁人。是的,她應該替他高興才是,不是嗎?那位一直隻身一人,縱使立於人群之中,依久是孤身的身影,如今已有了伴他而行之人,不好嗎?自然是好的。可她的心裏卻是有一把聲音呐喊著,讓她去拉著忘憂的衣袖,哀求讓她留在這裏,留在已沒有他位置的身旁。一股暖流自發頂而來,那許多年未有感受過而又熟悉的溫度,讓她愣然地抬起眼睛,對上的,是那雙熟悉的紅瞳,與帶著柔笑的臉容。忘憂輕輕地把她摟著,撫著她的後發道:“回到鬼界,像往常一樣,待我歸來。”簫紫琪再也止不住哭聲,她緊緊地捉著忘憂背後的衣裳,放聲痛哭著,仿佛要把方才腦中混亂的思緒,靠著這種哭喊,把這些東西從她的腦中揮出來,不要再留著。“我,我等皇兄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好嗎?”忘憂輕笑道:“嗯,我答應你。”紅光驟現驟滅,忘憂的手中原本的溫熱變得空空如也。他把尚有餘溫的手掌掩著慘笑的臉容,又像是自言自語般道:“雲帆,你有說過慌嗎?”雲帆一直把這二人看在眼中,心裏卻浮起了隱痛,淡淡道:“沒有,我也討厭撒慌,所以,”他的雙手輕握道,“你不要成為讓我討厭的人。”忘憂隻微笑著,沒有再說半句話。二人便就此安安靜靜地待到了日落黃昏之時。“我晚上再回來。”忘憂僅淡淡地留下一語,便離開了客棧。他沿路打探著將軍府的方向,不久便來到了離開了二十年的地方。大門的朱漆依舊明亮,青磚也隻是稍稍布上了一層薄灰,看來將軍府,在他與銀礫離開的這二十年間,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他靜靜地站在了門前,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便就如此,看著那頂上寫著“將軍府”三個字的牌匾,直到馬車的聲音漸近,停在了門前時,他才把神識拉了回來,淡然地看著那輛藍頂的馬車。車上的人踏出了黑靴,揭起車簾的手布上了一些皺紋,下來的人卻一臉威嚴,光看著,已讓人不禁敬上幾分。男子下車之時,便看見自家門前站著一身黑衣蒙著一邊眼睛的人,他淡淡地看著自己,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男子走到了忘憂的跟前道:“閣下何事站於將軍府前?”忘憂的眼睛透著一種男子猜不透的氣息,卻淡然道:“尋人。”男子皺眉道:“欲尋何人?”“二十年前的故人。”男子仿佛察覺到什麽,眼神顯著激動之色,聲音微顫道:“可否請救閣下尊名?”忘憂柔笑道:“白榆,簫白榆。”第九十三章 故人相見=============================“你,你再說一遍,你的名字是什麽?”中年男子的身體顫抖著,那原本應該是帶著威嚴的臉容此刻布著一層激動的神色。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身體在顫抖,他的腦海仿佛因為方才的三個字,讓自己變得不懂得思考。忘憂微垂長睫,一道輕風拂起他棕色的長發,帶起了那身黑色的衣缺。他的臉容本便不俗,此刻依著落日的橙光打在臉上,顯得格外寧靜。“簫白榆,我的名字。”中午男子已不顧身份快步衝到了忘憂的跟前,一把把他緊緊地摟著,帶著歲月痕跡的雙手顫抖地撫著他的後發道:“二十年了……。”忘憂任由他擁抱著自己,卻沒有對他作出回應,隻輕聲道:“嗯。”“你可算回來了……。”“嗯。”男子緊緊地捉著忘憂背後的衣裳,埋進了他的肩膀像是抽泣地顫動著後背,忘憂便也靜靜地讓他就此伏著,看著那些以異樣目光看著自己的家仆,隻是遞起了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讓他們不要打擾。男子擦去了眼角的淚痕,重新打量著已長大成人的忘憂,臉上掛著欣然的微笑道:“你可認得我?”“嗯,宣玉山,宣將軍。”宣玉山破涕為笑,輕拍著忘憂的雙肩道:“先進屋再詳談,你母親也在屋內。”忘憂輕輕地嗯了一聲,便跟隨著宣玉山步至將軍府中。將軍府這二十年間幾乎沒有動過一草一木,那些花草,那些石桌子,那些小池,皆與忘憂二十年前那模糊的記憶一樣,靜靜地在原本的位置待了二十年,沒有動過分毫。宣玉山領著忘憂來到他與銀礫兒時的住處,打開了門,讓忘憂進內。裏麵的一桌一椅均一塵不染,擺設依舊,仿佛這裏的兩位小主人從沒有離開過一樣,又仿佛像是隨時等待著他們的歸來般,在此處守了二十年。忘憂的手指輕輕地撫過桌子,坐了下來,他的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就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到了他許久未到的歸處,而那歸處,已然變得陌生。宣玉山有許多話與忘憂訴說,卻還是忍著那些話語,讓忘憂候在此處,自己往外走去,說要把忘憂的母親魏芝蘭帶來,讓他們母子相見。忘憂亦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便不再搭話。過了良久,宣玉山便搭扶著魏芝蘭的手,慢慢地步入了房間。與忘憂的記憶一樣,魏芝蘭依舊處於一種茫然的狀態,她的眼角已多了數道皺紋。原本印象中漆黑的雙眼,也泛起了淺淺的灰色。忘憂看見魏芝蘭之時,心裏沒有多少波瀾,也沒有特意站起來迎接,隻是坐在了原處,淡淡地看著那喚作“母親”的人。宣玉山扶魏芝蘭坐在忘憂的身旁,握著魏芝蘭的手沒有放開,以另一隻手輕柔地拍著她的手背道:“芝蘭,你看這是誰回來了?”魏芝蘭抬起眼,看著眼前已把紗布摘下,露出了一雙異瞳的忘憂,淺淺地笑道:“白榆,你這次又是從何而來?”忘憂微愣後笑道:“你記得?”魏芝蘭點頭道:“上次你來的時候,是銀發紅瞳,這次,你卻是異瞳。”忘憂會心地笑著,看來魏芝蘭並沒有忘記自己曾以遁空之門來過的事。宣玉山聽得滿臉疑惑道:“什麽銀發紅瞳?”忘憂隻淡淡道:“往事而已,不足掛齒。”他稍頓後看著魏芝蘭道:“俞壁城已換了君主,你,為何還在?”宣玉山捉著魏芝蘭的手微收,沉聲道:“白榆,這不是你能幹涉之事。”忘憂笑道:“這關係到銀礫的命,為何不能幹涉?若是魏芝蘭死了,那銀礫便會成為下一任宗卷守護者,既然魏芝蘭仍在,那便說明,前君主仍然在世,不是嗎?”他並沒有稱魏芝蘭作母親,而是以“魏芝蘭”相稱,宣玉山此刻看來,魏芝蘭以前對忘憂所做的事,並沒有得到忘憂的原諒,他也不會去勉強忘憂什麽,隻道:“銀礫身在何處?”“比在俞壁城安全得多的地方。”身為質子而逃走,回到俞壁城也隻會招來殺身之禍,而且銀礫也隻是“下一任”宗卷守護者,而非“現任”,隻要俞壁城願意,還是能把他殺掉,也自然會有另一位宗卷守護者代替他的位置。忘憂不對他說銀礫現在的位置,某程度上,是在保護銀礫,而且也告訴著宣玉山,銀礫仍然在世。他歎了氣道:“你隻知道這些便可,再多的事情,無需再深入探究。”忘憂輕輕地笑著,看著宣玉山的眼神沒有帶上絲毫溫度道:“你不說,那我來說說看?現任君主魏夏萱,是前任君主魏華晨孫女,她不知使了何種法子,讓魏華晨假死,假死前還讓魏華晨立下遺詔,傳位於她。她上任之時,朝中局勢未明,故她不能讓結界在此時受到破壞,她也不知道,她坐上了皇位,是不是便與結界連係起來,她不敢打這個賭,便留了魏華晨的命,讓宗卷守護者留著,讓這結界留著。但,這始終是一枚隨時爆炸的炸彈,一天不殺了魏華晨,一天便不能讓自己安穩,而殺魏華晨,便有可能讓結界破裂。但若她現時對俞壁城掌控得差不多,她倒是不會在乎結界破裂與否,到時隻要讓魏芝蘭獻身便行,所以,殺與不殺,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宣玉山沉默著沒有說話,忘憂輕笑道:“看來,我猜對了。”宣玉山歎氣道:“八九不離十,芝蘭仍然能安於將軍府中,這也是重要的原因,畢竟守護者在結界破裂時,便像與屬地有著契約般,會自動獻身穩固結界。隻是有一點,太上皇並非被君上囚禁,而是病倒了,昏睡至今。”但卻對外宣稱,魏華晨已死。不難想象,是因為若然魏華晨一天不對外宣稱死亡,魏夏萱便不能順利地登上皇位。“嗬,無知。魏華晨既然已傳位於魏夏萱,那結界的支柱便落在了魏夏萱的身上,那麽,魏華晨死不死,便與之沒了關係,隻要魏夏萱暫時不死便行。”隻要魏夏萱在,結界便不會受到破壞。他稍頓後道,“我此番前來,並非敘舊,除了問及俞壁城之事,還要向你討回一物。”宣玉山皺眉道:“二十年不見,如今歸來,不為家人,隻為一物?”家人。忘憂的目光落在了宣玉山那透著哀傷的雙眼,他淡笑道:“故人已見,此番便是取物而來。”宣玉山長歎了一口氣道:“你的舊物於此並未移動分毫,是何物需討?”忘憂看著魏芝蘭道:“此處的二十五前的,我首次到人界來,你與我說,聖女除了守著遁空之門的玉佩以外,還需守著一物,那便是鳳凰之眼,如今,我便是為鳳凰之眼而來。”宣玉山皺著眉道:“鳳凰之眼?”忘憂像是自然自語般淡笑道:“鳳凰之眼,但不是鬼族的鳳凰之眼,而是人族的鳳凰之眼。”魏芝蘭的眼睫輕輕地閉上,緩緩地打開之前,原本茫然的眼睛變得清澈,她的臉容發著淩厲,卻是溫柔地笑道:“依你所言,怕是你已取得了鬼族的鳳凰之眼,而且,你說是舊物,就是,鳳凰之眼原本便是你之物,但為何?”忘憂沒有回答她為何鳳凰之眼是他的舊物,隻淡笑道:“鬼族的鳳凰之眼,必須與人族的另一顆鳳凰之眼相合使用方能發揮其作用,故我此番前來,便是要取得由你守著的舊物。”魏芝蘭輕托著下巴,傾著頭,像是要把忘憂看透般道:“取得了,你欲如何?”忘憂的笑意變得寒冷,看著魏芝蘭的目光也泛起了寒意,他掛著微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我要看你所給的答案,再決定告知與否。”“嗬?”忘憂也像魏芝蘭一樣,輕托著下巴支在桌子上傾頭道:“如果我說,我要把這世間毀滅,你要如何?”魏芝蘭發著一聲聲笑意,慢慢笑聲響遍了整個房子,讓宣玉山不禁把眉皺得更深了些。她收起了笑意,過笑得流出的淚水道:“正合我意。”此時的忘憂感覺有點看不透魏芝蘭這個人。不過他再想想,自己確是對魏芝蘭幾乎一無所知,隻知道她被自己的咒術所困,變得瘋瘋癲癲,卻並不知道,她在沒有瘋癲狀態的時候,是何種模樣。現在感覺,瘋癲與否好像也沒有相差太遠,也是一名瘋癲之人。魏芝蘭笑道:“鳳凰之眼,就在皇宮中聖女神殿的神像之下。”“如此簡單便告知於我?”“你是吾兒,你若是要取得任何東西,不管要拯救世界,還是毀滅世間,我都會告之於你。”她的笑容微斂道:“我欠你太多,這個世間,也欠你我太多。”忘憂整理了衣衫站了起來,目光沒有於落在魏芝蘭身上,踏了步子便往門外走去,宣玉山拉著忘憂的手腕急道:“你便如此離去?”忘憂沒有回頭,冷笑一聲道:“此處沒有我留戀之事物,何處而來,便何處而去。”“白榆!”“宣將軍,宣白榆已在二十年前死去,現在站在你跟前的人,名喚簫白榆。”第九十四章 籠鳥逃脫=============================女子策著馬,穿過了重重的林子,一直向前方奔去。她的臉上掛著焦急,發簪淩亂,看上去,便是一名日夜趕程在這林中穿插了許久的人。她迎著那打亂她青絲的風,一直來到了城門前。她把馬勒停躍了下來,那仿佛因策馬已久無力著地的雙腿帶著踉蹌,仿佛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城門前,推開了那排著隊伍受檢進城之人。一旁的門衛看見她如此模樣,便一臉怒容走到她的身旁,捉著她的衣領道:“找死!”女子沒有絲毫退卻之意,把手中黃色的令牌舉起,以有溫度的穩之聲道:“滾開!”原本一臉怒容的門衛,看見那令牌之時,臉色便瞬間發白起來,立馬便鬆開了他提著女子衣領的手,像是生怕再遲一些,他的手便要不保一樣。他顫著身子,把那女子身旁的人一一推開,讓那女子走進城中。女子重新上了馬,抓緊了韁繩,沒有再看向身旁的人一眼,便又策馬而去。她不顧街上的人一臉驚恐紛紛走避,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的盡頭,夾著馬肚,一路向前狂奔,仿佛隻需停下一刻,她那懼怕之物,便會把她吞噬一樣。她在一道巨大的朱漆門前停下躍了下來,門前駐守的士兵已亮出了利刃指向她的方向,隻見她依舊沉著臉,拿出那令牌,那些士兵便麵麵相覷,卻沒有收下兵刃之意,進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麵。女子喘著氣,風吹過了她淩亂的青絲,卻吹不滅她雙眼的怒火般道:“通報四公主,檀城四公主,上官婉奕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