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雨已止,本是陰沉的天空投下了數道光箭,烏雲也慢慢吹散而去。上官望舒跪在泥水中,仰頭看天,眼淚從他的眼角流至他的脖間。失去了宗卷之力,失去了的結界之力,失去了,心裏的一部分,讓他不知道他在這世間還剩下了什麽。雲帆走到了他的跟前,緊緊地把他摟著,哭聲響遍了祭壇,卻是已喚不回來那些輕煙薄霧。簫扶搖捉著上官婉奕的手用力一收,上官婉奕的手腕便生生被他折斷,她的哭喊聲在祭壇中回響著。他從懷中取了兩枚黑色手環,扣在上官婉奕的手上,金色的咒文環繞著手環加上了封印,意味著,這雙手環隻能由簫扶搖去解,而簫扶搖隻淡然道:“不要妄想我會把此環解開,你便一輩子做一個廢人吧。”上官婉奕捂著折斷的手腕狠聲道:“為何不幹脆殺了我!”簫扶搖慢步走到了上官子明的跟前,淡淡道:“因為吾兒說,你是上官望舒最愛的親人,要留你一命。”簫扶搖並沒有理會上官婉奕的愕然之色,以手覆在上官子明的頭上道:“若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做一個好的君主嗎?”上官子明先是愣然,與那雙紅瞳對看良久以後,表情變得篤定道:“會!”簫扶搖輕笑一聲,於手心凝聚了靈力,在上官子明的身上打上了魂刻,繼而口中念起了咒文,上官子明便感覺身體輕了許多,突然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再次緩緩睜開眼時,視線已成了仰看,原本輕飄飄的身子也變得很重,很實在,隻脖子上及肩上傳來了隱隱作痛,才愕然地,顫著雙手,扶著自己的臉容,感覺到了十六年未感受過的溫熱。上官子明驚愕地看著簫扶搖道:“怎麽回事?”簫扶搖隻發著慘笑道:“當初吾兒讓你變成咒魂,其一是讓你守在上官望舒身旁,其二,是為此刻做準備。”他長歎了一口氣,像是感慨他兒子所做的事般道:“人之生死定不能改變,卻能把人魂,固在剛死去的人身上,代替那人活著。那也是咒魂的用處,便是,你們人族所說的,奪取肉身。”上官子明突然明白了什麽,緊張地四周看著,忽然像找到了什麽寶物般,跑到了一水潭前,低下頭來,看著水潭上的倒影,臉上浮著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康,康平?”他竟以上官康平的肉身複活。那上官康平呢?他的臉容,由原本的喜悅,慢慢落下。他知道,上官康平既然沒有變成咒魂,那魂魄便已然離體,到了別處去。簫扶搖走到了上官望舒的旁邊,看著他茫然流淚的表情,心裏煩得很,舉腳向他狠狠踢去,把他與雲帆二人一同踢倒在地上。雲帆想要護著上官望舒,卻又被簫扶搖大袖一揮,把他揮了開去,扯著失神的上官望舒狠聲道:“你如此這般的廢物,也配吾兒犧牲來救你!?”上官望舒發著數聲笑聲道:“是啊,我如此這般的廢物,根本配不上他。”簫扶搖冷笑道:“哼,你與那個來尋我的你,根本不能相並而談!”上官望舒從茫然的神色中回過神來,捉著簫扶搖扯著自己衣襟的衣袖顫唇道:“你說,你意思是,我曾經來尋你?”簫扶搖依舊冷笑道:“是啊,來尋我,與我交換了一樣東西,你猜是什麽?”上官望舒此番是首次見簫扶搖,顯而易見,去尋簫扶搖的人,定必不是他,不是現在的他,若他猜想不錯,有著一個不同時空的簫白瑜,那便有可能有著另一個時空的各種人,包括,他自己。若是如此,那個“自己”,為何要特意到鬼界去,去尋簫扶搖?若是他,會是為何?隻有一個原因。忘憂。他不禁把拉著簫扶搖的手指收緊,帶著緊張的神色道:“交換了什麽!”簫扶搖輕眨了長眸,原本帶著冷意的笑不自覺地柔了下來道:“玉佩,遁空之門之匙。”第一百零八章 遁空之門===============================“以靈注,靈紋現。決起時,門開啟。往複畢,光芒滅。鳳凰飛,血淚流。目染管,神回歸。”簫扶搖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看著被他踢倒在地的上官望舒道:“直到今天吾兒如此,我方知道,何謂‘鳳凰飛,血淚流。目染管,神回歸’。”他長歎了一口微頓道:“鳳凰之眼便是神的雙眼,當年的雙眼化作了結界的鑰匙,神也以神識化作了結界,若要破壞結解,便必須找到他的雙眼,找到後將其破壞,結界便會完全破滅,神的神識亦會被煙消雲散。”他緩緩地打開手掌,集中了靈力,一道熾熱的紅光在他的掌心中出現,隨之顯露了一塊玉佩落於他的手中。他輕握著玉佩,仿如握著珍重之物,不舍得用上一分力,卻又必須把它牢牢握於手中,臉上的微笑依舊,把玉佩遞到了上官望舒的跟前,帶著不舍的臉容浮現道:“人族自古聰慧,卻想不到,聰慧如此。這是不知從哪個時空而來的你,來到了鬼界,來到了我的跟前,與我交換之物,而換走的是,那塊隻能單向前往的玉佩鑰匙。”他輕笑續道:“我問那時候的你,為何要以他手中真正的鑰匙來換隻能來往一次的玉佩,你說,因為,這次回去以後,他便會被白榆取去玉佩,讓他不能再來回過去與現在,幹脆把這真正的鑰匙,經我之手,交到你手中,由這個時空的你,來去尋他。“上官望舒的手帶著顫抖,從簫扶搖手中取過了那雖輕而重之物,眼淚不禁再次濕潤了他的雙目,他握著玉佩,哽咽道:“我可以,用此玉佩,到任何時空,對嗎?”簫扶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淡笑道:“可你無論到哪個時空,若是能改變未來,現在的事便也不會發生。但你要知道,吾兒早已在千年前埋下伏筆,讓交給我玉佩那個時空的你,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如今的局麵。現在的你,又欲如何?”上官望舒去了幾要泛出的淚出,站了起來,眼神變得淩厲而篤定。他看著跟前的紅瞳,沉穩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邊道:“若是如此,我便到更早的時空,去尋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來,你又要如何尋他?”“我總會找到他的。”“‘天地日月,鎮五方,墜九天,故日率虛,遁空之門,應咒而起。’這是開啟遁空之門的咒決。”上官望舒輕點了頭,看向上官婉奕的方向。隻見她靜靜地捂著折斷的手腕,視線落在雙眼永遠閉上的魏清研上。他踏著地上的泥水走到了她的跟前,蹲下身子,撫過她被不知被雨水還是淚水打濕的臉頰,歎氣道:“婉奕,你現在,到底得到了什麽?”上官婉奕冷笑著,看著魏清研的目光沒有離去,隻不停地笑,笑得眼中泛出淚水,卻沒有回答上官望舒的問題。她殺了她的哥哥,歡悅她的人也因她而死,而她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她以為,她能從籠中飛出,從此自由,卻想不到,隻依舊成了別人的棋子,讓自己親手殺死哥哥,好成全結界破裂的結局。她得到了什麽?她什麽也沒有,真正的一無所有。有的,隻剩下她雙手上的鎖靈環而已。上官子明走了過來歎聲道:“你要是道一句,你想如何,我們便會依你的。為何要用這種法子,非得坐上王位不可?”上官婉奕的樣子沒有絲毫變化,她隻是一直發著一聲聲的笑聲,卻沒有回答任何人的問題。上官子明便知道,上官婉奕已然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何時才能從那世界中,走出來。他痛心地看著上官婉奕癡笑的麵容,忍住了摟著她的衝動。他不能原諒上官婉奕把上官康平殺死的事,卻也不可否認,她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他握緊的拳頭被一股溫熱包圍,讓他從怒氣與不甘中拉了回來,與那雙泛著悲傷的眼睛對看著。上官望舒輕拍著他的手,沒有多說一句話,便站起身來,重新走到了簫扶搖的旁邊。可上官子明卻覺得,他像是與他道了一句“珍重”,道了一句“交給你了”。十六年來,上官子明對上官望舒除了恨,便沒有再多的其他感情。可看著上官望舒的背影時,心裏忽然泛起一絲揪痛,像是那人從此便會一去不返,此生不能再見。他帶著輕喘的聲音喊聲道:“你會回來的,是嗎!”上官望舒沒有回答,隻淡淡應了句:“take care。”他以靈力注入玉佩,口中念起了咒訣,黑霧從玉佩中泛起,他從黑霧之中看見了不知何時跪在了地上淚流滿臉的雲帆,臉上勾起了一記從來沒有的柔意微笑。黑霧消失,霧中的人也盡去,沒有留下一點塵埃,雲帆向著黑霧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叩首,背上盡是起伏,哭聲亦響遍了整個祭壇。上官望舒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有一種飄在空中,著不了地的感覺。門中並非漆黑一片,而是有一些零星的畫麵不停閃過,那些像是許多人的記憶,也像是這遁空之門內所有世間的經曆。有笑的,有哭的,有悲的,有喜的。他的身體不能控製,隻能任憑自己隨著強風一直向前推進。強光驟然,讓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耳邊忽然傳來了熱鬧的人聲,仿佛方才之事,隻是一場夢。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不停從自己身邊擦身而去的人,卻從那些人當中,看見了黑瞳,也同時看見了紅瞳。他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衣衫忽然被拉了一下,讓他猛然地向後看去,隻見一個隻有八歲左右的男孩兒帶著天真的微笑,向他道:“時婆婆等候你多時了,隨我來。”上官望舒不解道:“時婆婆?”男孩笑道:“嗯。”上官望舒收起了疑惑,淡淡道:“在下並不認識時婆婆,小兄弟是否錯認了人?”男孩嘻嘻笑著,擦著鼻子道:“時婆婆說,如果你不隨我來,我便拿出一信物,你便會快步跟上前來。”他從懷中取了一枚蓮花玉佩,那玉佩的樣式雖然普通,可上麵的裂紋卻讓上官望舒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竟是他母親遺物的那枚蓮花玉佩!男孩看見他如此模樣,便拉著他的衣袖往外走笑道:“走吧。”上官望舒雖心感疑惑,可那與自己身上有著相同裂紋的蓮花玉佩,很大可能,是另一個時空的他,曾經也來過此處,而且會了這個時婆婆。他並不知道自己通過遁空之門來到何處,但若是那個另一時空的他曾經來過的話,他也必定要去會一會這位“時婆婆”。男孩把他帶到了一家古董店,那是一家門麵普通,卻隻有一道門進出,看不到裏頭是何種樣貌的店鋪。若是以店鋪而言,確實不像店鋪,更像是建在街道上的一戶普通人家,而且是生怕別人看見自家樣子的人家,可店鋪的上方偏偏有著一個寫著“老時古玩店”的牌匾,讓他不得不承認,這確是店鋪沒錯。通過了黑色的正門走到裏頭,隻能以一個“黑”字形容。此“黑”字並非形容燈火不足,而是整家店鋪的主調幾乎全部用上了黑色。黑色的桌案,黑色的架子,黑色的椅子。桌案前放著一壺酒,僅有的黑色窗邊放著一盞不知何時喝過的茶,還冒著些許熱氣,與旁邊的香盒冒著的白煙在交中繞著,然後緩緩散開。坐於桌案前的老者有著一頭銀白的頭發,穿著一身黑衣,雙睫微垂,正輕輕地撫著倦睡在她膝上的白貓。男孩把玉佩拿起,在上官望舒麵前輕輕地晃了一下道:“來,還給你。”上官望舒從男孩手中拿過了玉佩,不知是否他的錯覺,男孩把玉佩交給他時,在他的手心中劃過,然後與他微笑對看了一眼,便走到了老者的身旁站著沒有說話。老者緩緩抬起雙目,一雙有著灰黑的瞳目淡淡地與上官望舒對看著道:“老身老時,閣下可是上官望舒?”上官望舒本便覺得裂紋玉佩與自己有著莫大關係,見老時可以喚出自己的名字也並不驚訝,拱手彎腰道:“晚輩確是上官望舒,未知老前輩何以得知在下之名,及,在下會現身在那處?”老時輕笑一聲,撫著白貓的手微頓道:“喚老身時婆婆便可,不用以前輩尊稱。我在此候著你,確是受人所托。”她抱起依舊熟睡的白貓站了起來,向身後的黑色簾子走去淡淡道:“隨我來。”未等上官望舒回應,老時便抱著白貓未入了黑簾,那少年也隨之消失在黑簾後,上官望舒沒有猶豫,便也跟隨著他們的身後,走到了黑簾之後。黑簾後麵是一間比較大的房間,房間之中又分了三間小間,男孩手中捧著一件黑衣走到了上官望舒麵前笑道:“你先換了衣裳再內進,婆婆喜潔淨。”言下之意,你這身髒衣不換掉不要進來。上官望舒不禁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裳,從他的時空過來,又雨又泥,身上還沾了忘憂的血,確是髒得不堪入目,也難怪別人嫌棄,他便默著聲,雙手接過男孩手中的黑衣裳道:“有勞。”男孩把他領到了其中一間房間,囑他換了衣裳,便向左走到時婆婆那邊去,上官望舒便依著他的指示,進到房間,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脫下,換上了那身黑衣。上官望舒穿著一身黑衣,依著男孩的指示,來到了另一處走道,那走道泛著清新的花香,微風輕輕吹過,花朵散發出迷人的香氣,讓人感到心曠神怡。走道兩旁是一片茂盛的綠植,綠葉如繁星般點綴其中,為原本隻有黑色主調的房子增添了不少生機和活力。走到走道的盡頭,一個小庭園展現在上官望舒的眼前。這個庭園被一道精致的欄杆所圍繞,欄杆上爬滿了綠葉蔓藤,彷佛在為庭園增添一絲神秘感。在庭園的中央,一棵高大挺拔的海棠樹矗立著,樹冠優雅地傾斜向一側。樹上盛開著紅色的花朵,花瓣紅潤如血,優雅地飄落在地麵上。時婆婆靜靜地站在了海棠樹下,仰頭看著那紅色的花朵,灰黑的眼睛仿佛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柔意。她察覺到了上官望舒的到來,卻沒有轉過頭來,隻淡笑道:“你可知,海棠樹的寓意,為何?”第一百零九章 永恒海棠(上)=====================================那棵種在小別院中的海棠樹有著錯落有致的枝條,枝樹上開滿了繁盛的葉子與火紅的海棠花,站在樹下的黑衣老人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沉澱,銀白的發絲於微風中輕輕飄動,仿如泛起了在她身上的歲月痕跡。她的目光沒有從樹上的花朵上離開,淡笑續道:“永恒,和,傳承。”她忽然默下聲來,緩緩地從海棠花上移開了目光,就像帶著一絲不舍與悲涼,把那種目光投在了上官望舒的身上道:“你來此處的目的為何?”上官望舒麵上浮起了一絲痛惜道:“找人。”“找到了,又如何?”“把他,帶走。”“帶到何處?”“廣闊天地,暢遊世間。穿山過水,總有歸處使馳騁。”老時輕笑了一聲,手中依舊撫著那沒有醒來的白貓道:“他本不是這世間的人,他亦非你能觸及之人。他非人,乃神,你又如何帶他馳騁於世?”上官望舒本是帶著痛惜的臉容忽然泛起了一絲柔和的微笑,仿佛眼前便是他與那人相會的景象,柔聲道:“他在哪,我便在哪。他往哪,我便往哪。天大地大,萬裏山河也是家,三寸囹圄也是家,他在何處,何處便是我們的歸處。”老時沒有再與他搭話,隻靜靜地撫著那隻白貓重新仰頭看著那棵海棠樹。她輕輕地把頭抵在了樹身,像是感受著樹上帶來的氣息,感受著她一些旁人並不知曉的溫暖。上官望舒雖不解老時喚他前來此處的目的,卻也默著聲,看著眼前那位帶著慈祥臉容的老者,更像是不願去打擾她此刻與海棠樹之間的聯係。她抵著海棠樹的額發離開了一些,踏著緩慢的步子走到了上官望舒的跟前,從衣袖中取了一顆帶著彩光的珠子,眼神示意上官望舒把它取去。上官望舒微愣,還是遞起了手,讓老時把彩珠放於自己的心中。珠子落在他掌心之時,便發出了淡淡的彩光,突然“啪”的一聲,原本的彩光珠子瞬間分成了五顆同等大小,且不同顏色的珠子半浮於上官望舒的掌心之上。金色,綠色,藍色,紅色,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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