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柏猶豫問道:“認得我嗎?”詹星也猶豫片刻,才點了下頭。鬱柏很想問他,漫畫裏的事還記得嗎?但鬱柏又很畏懼聽到答案,最終沒有問出,他走到詹星身後,接手了輪椅,推著詹星回到休息的房間。機構的意見,是希望詹星能留在這裏觀察一周,遭到了詹星的反對,他不想在這裏,強烈要求離開。負責人想要征詢鬱柏的意見,詹星則說,他是成年人,不需要監護人,況且他也沒有給過任何人授權。這事發生在鬱柏去幫詹星領回寄存物品的時間。負責人無奈地把原話告知了鬱柏。“他身體沒有大礙,”負責人說,“我們是擔心他貿然回到現實社會,很難適應,希望能有一周的緩衝時間。”但鬱柏也沒辦法,他和詹星從來就不是能夠互相管束的私人關係,隻得表示知道了,他回到現實社會後也適應了一陣子,自問還是有些經驗,決定尊重詹星的選擇,自己根據情況從旁予以幫助。“可以離開,但是你想去哪裏?”鬱柏問詹星。“不知道。”詹星已經可以站起來,身體自理沒有問題,他很無聊地觀察了一番位於地下機構裏的陳設,最後看向鬱柏,問,“你住哪裏?”最終,鬱柏把詹星接回了自己的住處。回去的路上,鬱柏開著一輛半舊的國產車,穿過五老峰隧道。詹星在副駕安靜坐了不到一分鍾,把遮陽板拉下來露出鏡子,他對著鏡子左右照自己的臉,揪了揪頭發,兩手捏了捏耳朵,咧了咧嘴巴,還戳自己的酒窩,最後更是把嘴巴張得很大,一顆一顆觀察自己的牙齒。鬱柏:“……”這仿佛小妖怪剛化成人形。鬱柏努力不去看他的一係列舉動,並在心裏把這行為合理化,上個月自己剛醒來的時候,也對這具二十五歲的身體感到很不適應。從隧道盡頭一出來,天光豁然開朗,美輪美奐的西湖美景近在眼前,車水馬龍,遊人如織。詹星看看前方又看看後方,甚至還想把頭伸出車窗去,最後一刻大概想起了久違的交通規則,克製地坐好,腦袋還是不停搖來晃去地四處看風景,看人,看車……像個搖頭娃娃。終於到了地方,鬱柏停車,與詹星下了車。詹星打量麵前的低矮建築。鬱柏從前沒有帶他來過這裏,隻是提過自己買了一套能看到西湖的房子。“這是哪兒?”詹星問。“我的房子,”鬱柏道,“已經抵押給朋友了,但我現在沒地方住,朋友好心暫時讓我住著。”詹星恍然道:“是你的湖景房啊。”“……”鬱柏道,“嗯。”他不知道詹星是什麽樣的想法,漫畫裏的記憶是已經模糊了?還是說想裝作沒有發生過?詹星的穿漫與他不同,他從始至終都是自己,而詹星在漫畫內外,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人,擁有截然不同的兩段人生。幾個月前,他急著用錢,把硬裝已經搞完的房子,抵押給了一位土豪朋友,上個月他回來,朋友聽說他準備租房,又把這套空置的房子暫時借他住。但這房子硬裝到位了,軟裝幾乎沒有。“你就睡這裏?”詹星看著被擺在空空蕩蕩平層裏的一張床墊,說,“好……好慘啊你。”鬱柏道:“看起來是有點慘,不過這床墊還是很舒服的。你先在這裏湊合幾天,我幫你找合適的住處。”詹星說:“可是隻有一張床墊。”鬱柏並不打算和詹星一起生活,言簡意賅地說:“我另找地方住幾天。”他把搭在旁邊椅子上的幾件衣服收進了洗手間的髒衣簍裏,從裏麵拉上門,是要小解的意思。“……”詹星在這大平層裏四處打量,隔著陽台玻璃看到外麵的西湖和山景,又退後幾步,看到擱在旁邊的一個煙灰缸裏有幾個煙頭。他麵露疑惑,端起那個玻璃煙灰缸,上上下下地觀察,又放回原處,從煙灰缸裏捏了一個煙頭,舉高到眼前看了看,還放在鼻子下聞是什麽味道。衛生間裏洗手的水流聲戛然而止,鬱柏要出來了,詹星立刻把那有著奇怪味道的東西丟回了煙灰缸裏。鬱柏出來後,想起什麽,從包裏拿出一部手機,過去遞給詹星,說:“你手機,剛才忘記給你了。”詹星接過去,摸到開機鍵,開機,屏幕閃爍,天翼5g字樣,而後停在開機密碼頁麵。他沒有繼續操作下去,把手機隨手塞進了兜裏。“你……”鬱柏退到了門口,想走的意思很明顯,卻還是問了句,“要我陪著嗎?還是想單獨休息?”詹星有點累了,不客氣地到床墊上躺了下來,鬱柏看著他,他說:“你走近一點,不要站那麽遠跟我說話。”但鬱柏沒有動。詹星側過身躺著,麵朝著門口的鬱柏。鬱柏道:“你休息吧,我還要回去上班。”詹星說:“你上什麽班?”“還在漫畫工作室。”鬱柏道。他從ceo變成了打工人。“那我是不是也要上班?”詹星道。鬱柏說:“你的漫畫,現在是七花在幫你畫連載,等你想回去,隨時都行,她也快吃不消了。”七花從前是詹星的漫畫助手。詹星沒有說話。鬱柏道:“那我先走了。”詹星還是沒說話,躺在那裏,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鬱柏。鬱柏猜他可能是想讓自己留下,但出於某種心理不想說出來,鬱柏試探著朝前邁了半步,果然詹星立刻動了動,那床墊發出一點聲音。可是詹星還是沒有開口挽留他,好像也陷入了矛盾中。鬱柏的感覺始終很怪,從詹星醒來,他的內心就一直充斥著矛盾和怪異,他把這歸結於自己無法麵對一個有茶梨記憶,但又不是茶梨的人。他回過頭去,和詹星的視線一對上,詹星馬上轉開了眼睛。鬱柏揣摩他的心意,說:“你是希望我留下陪你嗎?”他的語氣很溫柔,多數時候,他就是這樣不吝嗇表現溫柔的人。但詹星突然生起了氣,翻身坐了起來,坐在床墊邊上,雙手握成拳放在兩側,忽而道:“你是不是早就愛上我了?隻是不敢承認你愛上了十九歲的小男生?”鬱柏一瞬間有點哭笑不得,隨之而來的是風卷殘雲般的難過。其實這算什麽?左右互搏,自己吃自己的醋麽。但鬱柏又覺得他能理解這心情,現在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詹星是詹星,茶梨是茶梨。即使詹星回來後還清楚記得漫畫裏發生的沒一件事,他也不可能是茶梨。鬱柏決定快刀斬亂麻,過於柔和的性格已經讓他得到過無法挽回的教訓。“詹星,”鬱柏認真地說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對你,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感情。”詹星坐在置於地麵的床墊上,自下而上地看著鬱柏,道:“你現在分得清楚我是誰了?你在漫畫裏可是個分不清楚的糊塗蛋呢。”他的眼神讓鬱柏幾乎招架不住。這不是詹星的眼神,也不是詹星的語氣。“……”鬱柏的心跳如戰前鼓點,說道,“我好像又有點糊塗了,你到底是誰?”“我是……”對方想了想,宣布道,“我是來三次元旅遊的有錢紙片人。”第65章 在穿漫機構中醒來的“詹星”, 不是真正的漫畫家詹星,而是諾亞城的茶梨警官。他來到了三維世界,在沉睡於休眠倉的詹星身體中醒來, 但他沒有一絲一毫屬於詹星的記憶。“三次元也不過如此,”茶梨cosy了半天漫畫家, 終於可以發表遊客視角的評價了,不太滿意地說,“這一路看過來, 除了人超多,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鬱柏從門邊慢慢走過來, 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步伐如有千斤重。他來到茶梨麵前, 屈膝蹲下,平行注視著“詹星”,再度確認這眼神,是茶梨, 是他原以為這一生再也沒機會見到的茶梨。茶梨與他互相看著彼此, 兩個人分明都有很多話在胸中翻江倒海, 一時半刻又都找不到出口。鬱柏終於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道:“你……你最好不是在逗我玩, 我會很傷心。”“剛才是在逗你玩,已經逗完了,我現在很認真。”茶梨說,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其實我在……在過來的路上, 還有點擔心我睜開眼睛後,會變成一個漫畫家, 不是說漫畫家沒有做警察好,隻是我不想變成另一個人。”這下鬱柏無比確認這就是茶梨,這是茶梨的思維方式,是茶梨會說的話。鬱柏想哭又想笑,心情極度複雜,最終隻是說:“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茶梨抬手,小心地摸了摸鬱柏的臉,說:“你看起來,有點不一樣。”漫畫裏二十歲的鬱柏和漫畫外二十五歲的模樣,當然還是有那麽一點區別。但是茶梨很快又說:“仔細看還是一樣的。”“你是……”鬱柏幾乎一動不敢動,恍若是在做夢,道,“是怎麽來的?”茶梨當即收回手,豎起一根手指,神秘道:“這就說來話長了!”他把自己夜闖特殊生物研究所,找到了搭檔,與一群笨蛋警衛對峙,又和對方進行談判等等……一係列冒險行動講了一遍。最後,“我接受邀請,成為了一名穿梭次元的誌願者。”“……”鬱柏震驚道,“你就這樣同意了?這很危險!”茶梨說:“我不怕危險。”研究所所長和一眾研究員在確定送他過來之前,也再次清楚地把危險性一一告知,有可能會失敗,有可能會像前一位誌願者那樣身受重傷,更有可能他既來不到三次元,也回不了諾亞城,他會迷失在次元之間,永遠地消失。“我已經和每個人都道過別了。”茶梨道,“我為科研獻身的交換條件,是他們讓我搭檔回了家。”他在諾亞城的每一個牽掛,都已經得到了妥善安置,署長健康,搭檔平安,高中生可以在父親陪伴下長大,而他最為放不下的警官職責,也可以放心地托付給積極工作的警署同僚們。至於諾亞城的穩定,經由署長一事,他無條件相信漫畫外的鬱柏,已經找到了最好的辦法。他做好了穿梭失敗的準備,坦然地麵對未知的風險。鬱柏不久前也曾做出過類似的準備,他知道這有多艱難,說:“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事?”茶梨說:“我不想告訴你。”鬱柏卻對答案心知肚明,仔細打量著茶梨,說:“好,平平安安到了,這就很好。”茶梨又說:“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他很平靜,隻是靜靜看著鬱柏。鬱柏根本平靜不下來,已經落下淚來,他心情起伏巨大,想要抱住茶梨,手臂都已經抬了起來,顧及到這是詹星的身體,又覺得不應該如此。茶梨從床墊上起身,單膝著地,傾身過來,主動抱住了鬱柏。“創造出諾亞城的漫畫家,”茶梨知道他在想什麽,道,“不會小氣到連一個擁抱都不允許。”鬱柏心裏微動,這才抬起手臂,輕輕環住了茶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