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道裏安也不得不承認,人魚的尺寸,確實會令在場任何一位男性羞愧得無地自容,它可以在頃刻間擊潰所有男性的自尊心。  昨天的觀察結束後,道裏安和歐文多少有點心情複雜,在場唯一一位女士卻顯得有些激動,這讓場麵更加尷尬,於是道裏安頭一次早早離開了研究室。  不過道裏安沒多久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他是名專業的海洋生物研究員,曾經研究過鯨魚和海豚,它們的尺寸比人魚還要誇張許多,這些正常的生理構造並不會對道裏安產生什麽影響。  道裏安在入睡前非常平靜,整個夜晚也睡得相當安穩,接著這件事就發生了,而道裏安驚醒後腦海裏唯一記得的,是一條魚尾,一條粗壯的,海蟒似的銀色魚尾……  於是道裏安一頭紮進浴室禁止二傳匆匆洗了個澡。  雖然休息室的寢具會有機器人回收統一清洗,但為了避免被單上可疑的痕跡被人發現,道裏安又不得不花時間親自洗掉了那條被單。  當一切結束時,道裏安雙手支撐在洗手台前,垂頭喪氣地盯著鏡子前的自己,很快陷入了混亂的反思。  這是道裏安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談一場戀愛,不,不用這麽麻煩,他應該直接和某位還不錯的對象度過瘋狂的一夜,解決一下一名二十多歲的健康男性該有的生理需求。  可老實說,道裏安以前從來沒考慮過這些事,因為他一直認為,x欲和食欲等其他一切人類欲望相同,都是可以被控製的。  直到這個糟糕的早上。  鏡子裏的男性無疑是相當英俊的,深邃的五官,禁欲般冷酷的眼神,道裏安的長相曾讓他在大學裏嚐遍了甜頭,他平均每周都能收到一封情書。  不止是學生,教授們也會給他優待,偶爾對他的逃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至於他那完美的成績看起來與他本人的頭腦和努力沒有多少關聯,道裏安非常討厭這一點。  後來進了研究所也是如此,他是年輕有為的英俊研究員,繼父是世界有名的科學家和醫藥公司商人,道裏安幾乎擁有“夢中情人”所具備的一切特質。  但他本人對此既無興趣,也無性趣,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  他花了人生中大部分的時間在書本裏,實驗室裏,在對科學的探索裏,唯一令他著迷的隻有深海魚。  道裏安寧願自己完全記不得那個該死的夢,這樣他就可以把這個身體上的小意外歸結於正常的生理現象,但是該死的他就是記得,他不僅記得,他甚至還記得那條尾巴緊緊纏繞在自己身上時帶給他的窒息感。  真他媽見鬼!  道裏安開始認為大衛是對的,也許自己真的有某種難以啟齒的小癖好,他壓根兒就不喜歡人類這個物種,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魚性戀……  道裏安放任自己沉浸在想象裏,他的大腦仿佛變成了另一處無形的深海,裏麵遊動著他曾經曆過的各種糟糕的、尷尬的片段。  於是順理成章也好,情不自禁也好,道裏安再一次想起了昨天他用內窺鏡在人魚體內看到的景象  “fuck!”  道裏安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下半身,他認命地長歎一口氣,打開了浴室的花灑。  因此完全可以預想,當道裏安收拾好自己時,他離9點的上班時間隻差三分鍾,而更糟糕的是,馬上就要有一場人魚研究組的討論會,道裏安必須得參加。  道裏安在奔向會議室時,內心充滿了茫然和羞愧,他像個剛發育的小男孩兒,對著身體的陌生變化不知所措。  一路上道裏安經過了一些同事,他們同道裏安打招呼,可即便是再正常不過的寒暄也讓道裏安驚心動魄,他總覺得人們從他的表情和動作裏讀出了什麽。  可如果道裏安知道接下來他會遇到什麽,也許他就不會對那不值一提的生理反應大驚小怪了。  9點鍾,道裏安準時抵達了會議室門口。  這是一場隻針對五條人魚的研究小組內部討論會,到場的都是和人魚打交道的研究員,加上道裏安最多不超過十人。  然而,當道裏安推開會議室的大門時,他感到周圍的空氣凝固了,這裏仿佛是另一個時空,充斥著惶恐、焦慮和絕望,幾乎每一個人都仿佛煎鍋裏的螞蚱,他們因為腳下滾燙的溫度想要掙紮跳躍,但頭頂的鍋蓋遮住了逃生的路,於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滾燙的蒸汽裏窒息。  發生了什麽?  道裏安帶著疑惑在門口的位置上落座,他環視了一圈,所有相關人員都到齊了,道裏安是最後一個到場的。  “好了,既然所有人都已經到場,我們可以開始討論下一步人魚的研究方案了。”馬格門迪開始講話,他坐在會議桌的最前方,麵前空空如也,既沒有打開全息投影,也沒有任何電子設備,他隻是單純地開始了一段講話。  “我們已經和新紀元海洋生物展覽館取得了聯係,亞當解剖組在完成信息收集後,注意盡量恢複人魚原貌,進行充分防腐措施後,送到展覽館去。”  亞當就是道裏安最喜歡的那條三色錦鯉。  “夏娃、該隱、亞伯開始進入下一步研究,屆時我們會準備更大的場地,投放鯊魚和巨型烏賊,觀察一下他們的攻擊和捕獵方式……”  夏娃、該隱、亞伯是另外三條人魚的名字。  道裏安越聽越不對勁,他暫且忽略了在座其他人的死寂,開口打斷馬格門迪:“教授,那西爾維呢?”  “西爾維?你是說你的那條銀尾人魚?聽說他的傷勢到現在還沒有痊愈不是嗎?暫且先觀察他的生活習性吧。”馬格門迪平靜地掃了道裏安一眼,接著又繼續對其他人說,“另外人魚對水壓的抗性實驗也可以提上日程,由此我們可以判斷它們在深海裏活動範圍……”  這就結束了?  道裏安緊緊皺起眉頭,這算什麽?  也許聽起來道裏安的任務十分輕鬆,可實際上沒有上級程序允許,道裏安申請不到更多的儀器設備,這意味著他對人魚的研究也就隻能終止於肉眼觀察這一步了。  人魚的身體機能,攻擊習慣,對環境的耐受力,以及生長、繁殖和免疫都很難再進行下去了。  而且顯然馬格門迪不打算讓西爾維和其他人魚有任何聯動,他被孤立了,不,準確地說,是道裏安被孤立了。  這對人魚的研究毫無益處。  馬格門迪到底在想什麽?!  就因為道裏安試圖脫離他的掌控,他就要這麽報複?簡直幼稚至極!  一些糟糕的童年記憶混合著酸水從胃裏湧上來。  “成績不好也沒什麽關係,你隻需要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你不用這麽努力,考上大學也沒有什麽意義,反正未來家裏的一切都會是你的……”  “要這麽多成就做什麽呢?回家陪著你媽媽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道裏安小時候起,馬格門迪就擅長的手段,他從不直接打壓道裏安,他隻是會不停地從細微之處影響道裏安的三觀,試圖把他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道裏安所有的優點和長處他都視而不見,而一旦道裏安哪裏做得讓他不滿意,他就會掛著偽善的麵具從其他地方折磨他,打壓他,試圖摧毀掉一個年輕人最寶貴的自信和熱忱。  馬格門迪的講話快要結束了,他看起來完全沒有讓其他研究員發言的打算,道裏安緊握雙拳,他聽見自己的關節發出緊繃的咯噔聲。  “馬格門迪教授,”道裏安又一次打斷了他,他無視了繼父臉上不愉的表情,大聲道,“我認為在進行下一步計劃前,我們應該首先匯總所有人魚的信息,大家一起進行反思和探討,再規劃之後的進程。”  “所有的信息我們會在研究項目終止後一並匯總,至於研究進程,這是我和其他研究員商議過後統一決定的。”馬格門迪的臉上依舊掛著虛偽的笑容,他看上去顯得謙和親切,並沒有被道裏安冒犯到。而他越是如此,就越顯得道裏安胡攪蠻纏,不明事理。  和其他研究員商議過後?  道裏安咬緊了後槽牙,什麽時候的商議?為什麽他完全沒有收到通知?  又來了。  又來了!  道裏安感到自己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揪住馬格門迪揍扁他虛偽的麵孔,他甚至已經聽見自己的座椅和地板之間尖銳的摩擦聲。  然而就在此時,另一個人先他一步站了起來。  “沒有什麽研究進程了……停止……我們應該立刻停止這個項目!”  道裏安抬頭看向這位突然的發言者,他是威茲德姆教授,一個相當有名的生物醫藥學專家,曾在十五年前從莫比海蛾魚身上研製出了治療海瘧症的關鍵藥物,道裏安還在學校時聽過他的講座。  在道裏安的印象裏,這位教授一直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老紳士,灰色的卷發整齊地梳在腦後,高挺的鼻子上架著一副老花鏡,嘴角總是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道裏安覺得他身上大概有舊歐洲的貴族血統,因為他風趣高雅的措辭方式總是令人想起舊時代電影裏經常出現的那種貴族親王。  而現在,這位“貴族”教授看起來很不對勁,他的頭發幾天沒洗了似的淩亂油膩,他臉色青白,沒戴眼鏡,泛著血絲的眼睛因為激動而突出,他似乎太激動了一些,胸口像藏了隻兔子似的劇烈起伏。  “這樣做會害死所有人,大海會懲罰我們!罪惡,一切都是罪惡!我們應該懺悔,求大海寬恕!海神!波塞冬!尼普頓!塞壬!回歸大海,大海……”  威茲德姆教授瘋了一般狂吼起來,他的口水噴射在會議桌上,雙手高舉過頭頂,念咒般不停地說著瘋話,嚇壞了在場所有人。  他的助手和其他幾位研究員合夥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製住,很難想象這位年近70的老教授還會有這麽大的力氣,人們匆匆把他帶離了會議室,這場荒謬的討論會就這麽結束了。  道裏安茫然地走出會議室,忽然覺得這老教授的言辭有些耳熟。  【大海會懲罰我們】  【罪惡】  【懺悔】  【寬恕】  【回歸大海】  ……  道裏安猛地止住腳步。  這是海神教的教義。第11章   道裏安本打算去找馬格門迪好好理論,但他盯著馬格門迪離開的背影,在原地思索了兩三秒,還是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威茲德姆教授一行人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裏,不過道裏安知道他們最終會去哪兒。  整個海洋生物研究所在海下的形狀有點類似球形,中心是必要的生活區,四周包圍著a至f六大實驗區,占地無比龐大,它像隻巨大的海獸潛伏在海裏,捕獲冒失接近這裏的無知魚類。  在這裏,你完全不用擔心生活不便,這裏甚至比陸地上某些小鎮有著更完備的娛樂休閑設施。  然而,無論人們把這座海下“城市”裝飾得如何像陸地,它本質上還是個封閉的建築,一座海底的牢籠。  長期見不到陽光讓許多人產生了季節性抑鬱,每隔幾天去外麵的望塔放風根本無法滿足人們身體對於新鮮空氣和陽光的渴望,再加上長期進行科研的壓力,人們會產生心理問題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因此除了醫務室,研究所裏有非常完備的心理疏導室,以及專業的心理醫生。  道裏安雙手插在實驗服的口袋裏,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心理疏導室門口。  和往常不同,以前這裏都敞著門,舒緩的音樂傾瀉而出,一進門就有掛著溫和微笑的接待女護士,堪比隨時準備接待懺悔者的小教堂。而現在疏導室大門緊閉,沒有接待,沒有音樂,從裏麵傳來的隻有陣陣可怕的嘶吼。  那絕對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聲音。  一種惶然的好奇在道裏安的身體裏煎烤,驅使他靠近疏導室大門上的方形玻璃,朝裏麵窺探。  最外麵的接待室空無一人,心理醫生和護士應該都去了裏麵的治療室,不知道是不是燈管老化的緣故,接待室裏的光線似乎比外麵暗上許多。  道裏安可以肯定,威茲德姆教授一定在裏麵,可除了他以外,還會有誰在治療室裏呢?  能發出這樣淒慘的叫聲,一定病得不輕,但如果研究所裏有人產生了這麽嚴重的精神問題,流言一定會很快散播開來,道裏安不可能不知道。  一種不祥的氛圍縈繞在四周,道裏安的後背浮起一層冷汗,他回憶起不久前討論會上的場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除了馬格門迪以外,當時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疲倦的,灰敗的,他們似乎正在經曆可怕的折磨……  就在道裏安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推開了治療室的門朝外麵走來,道裏安慌忙後退,裝作路過的樣子打算離開。  “道裏安?”  道裏安還沒能走幾步,就被人叫住了,他有些尷尬地轉過身:“阿刻索夫人……”  此刻站在疏導室門口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和藹婦人,她的頭發和眼睛都是暖棕色,讓人聯想起蜜糖,熱巧克力和暖和的獸皮毛毯。  她衝道裏安微笑起來,法令紋順著嘴角的弧度擴展出柔和的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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