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原本是背對著道裏安的,聽見這動靜後,他懶懶地轉了個身,把視線投向道裏安。 雖然此時人魚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幾乎一直都是麵無表情,但道裏安還是能感覺到他在生氣,或者說鬧別扭。 很快,道裏安的感覺就得到了驗證,因為西爾維當著道裏安三人的麵,把一條遊近他的熱帶魚吃進嘴裏,三秒後又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除了那條熱帶魚的驚恐外,西爾維還收獲了道裏安臉上顯眼的惱怒,他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兒似的,愉快地拍打起尾巴,這下他的臉上有了明顯表示愉悅的表情他咧開了他那滿是利齒的嘴巴。 “該死的……”道裏安煩躁地用手掌根抵住額頭,半晌後他妥協了,“好吧好吧,我道歉,我發誓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至少是在得到你的同意之前。現在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給我乖乖地把那群該死的熱帶魚全部吃掉!” 也許是沒聽懂,也許是聽懂了但不以為意,西爾維用標準的美人魚姿勢側躺在海藻上,愉悅地翹著尾巴,對道裏安的話不為所動。他的周圍縈繞著色澤鮮豔的熱帶魚和飄逸的水母,現在這裏可真像個觀賞水族箱了。 “你瞧,我就說他聽不懂。”蘿絲安慰道裏安,“在你回來之前,我們把所有能試的方法都試了,歐文還試圖給他唱搖籃曲,都沒有任何效果。” “就算是小孩子聽到搖籃曲也不會想吃飯的!”道裏安對這個冷笑話翻了個白眼,“我離開一下,你們先不用管他。” 雖說人魚拒絕進食不是歐文造成的,但他多少覺得有些內疚,他想做出彌補:“博士你去哪兒?有什麽需要可以讓我去做。” “你不是已經進了黑名單?我在e區有些老朋友,也許能違規領取到一些其他的食物,如果到時候他還是不肯吃飯,那就讓他餓著吧!” 道裏安惡狠狠地說完,轉身離開了研究室。 沒過多久,道裏安帶著個小型運輸機器人回來了,他打開了隔壁實驗室的門,進入觀察水箱的入口,將一大團血淋淋的肉塊投進了喂食口。 順著傾斜的管道,那團肉塊很快進入了水箱裏,濃稠的血液汙染了這一小片水域,水母和熱帶魚開始驚慌地在水裏急速流竄。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道裏安發現人魚非常愛幹淨,進食時總是一口吞,避免血液汙染水箱,一些小魚掙紮時掉落下來的鱗片和鰭會被他從電網的縫隙裏丟出去,因此歐文需要每天清理水箱的周圍。 所以道裏安往西爾維的水箱裏投放血淋淋的鯨魚肉,多少有點報複的意味,如果西爾維依然選擇不吃,那麽鯨魚肉就會汙染整個水箱,即便水箱裏有循環係統,那塊肉還是會很快腐爛,長出一些惡心的微生物。 很快道裏安的詭計奏效了,人魚看見那團血糊糊的東西,先是憤怒地在水箱裏遊了幾圈,接著便像攻擊冒犯者一般狠狠地銜住那塊鯨魚肉吞吃了起來。 道裏安趕走了那台運輸機器人,在兩位助手崇拜的目光裏輕鬆地拍了拍手:“解決了。”第14章 道裏安回到自己的休息間時已近深夜,他今天白天耽誤了很多工作,這些活兒全部堆在了晚上。 今天無疑是糟糕的一天,唯一的好消息是解決了人魚的絕食問題,並且在道裏安離開研究室前,人魚的情緒緩和了很多,每當道裏安回頭時,都能看見人魚在水箱裏靜靜地看著他順便一提,他還是沒吃那些熱帶魚和水母,也沒動海藻床和海龜枕頭。 道裏安臨走前向人魚道別,雖然他也清楚西爾維理解不了他的話,但和自己的實驗體保持友好關係總是沒錯的。 “晚安,我的混蛋小人魚。” 人魚當然沒有開口說什麽,不過他朝道裏安揮了揮尾巴,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我姑且把這當做你的回應吧,”道裏安衝他笑了笑,“明天見。” 道裏安快速地衝了個澡,疲憊地癱倒在床上,他回想起白天的遭遇,一些疑點如同白紙上的墨點一樣令人難以忽視。 於是即便身心疲憊,道裏安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從抽屜裏拿出父親的那本人魚觀察日誌,翻到了後麵的空白頁。 是的,這本日誌並沒有寫完,道裏安確認了日期,發現約翰在進入羅賓鎮一年不到後便停止了記錄,讓這本厚厚的筆記本留下了幾乎一半的空白頁。 道裏安也曾對這一點表示疑惑,但要堅持寫日記實在是個考驗意誌力的大工程,也許後來約翰終於發現了口述日誌的優點,改用個人終端的虛擬日記本了也說不定,總之這事沒有困擾道裏安多久。 正如如今大部分人一樣,道裏安很久沒有動筆寫過什麽了,他在櫃子裏翻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一隻能用的墨水筆,這“老古董”或許是他上學時候的遺留物。 許多年沒寫點什麽,道裏安下筆時格外謹慎,他的筆尖在紙麵上懸停許久,接著按照父親的習慣,先在第一行寫下一排日期。 【2355年6月24日星期五】 接下來的內容道裏安思考了很久,他想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但這太花功夫,也沒有必要。 思索良久後,道裏安開始動筆。 【今天是我接觸人魚的第九天,西爾維沒有任何異常,但除了他以外,周圍都是異常。】 【一,馬格門迪這個卑劣小人似乎打算把整個人魚研究小組當做實驗體。】 【二,人魚也許有某種能力,能對人類進行精神攻擊,我的許多同僚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問題,不過我暫時沒事,也許這也同人魚的能力有些關係,西爾維看起來不太聰明,也沒有多少反抗能力,說起來這還得感謝馬格門迪的“恩賜”。】 【三,我以為這些事情即便不像深夜裏的篝火那樣明顯,也至少該如同森林裏的螢火蟲,多少會被人注意到,但我的同僚們對此毫不在意,可能有些人注意到了什麽,但出於身份差距他們無法表達也無法抗爭,這座研究所就像馬格門迪的私人領地一般,他是皇帝,是主宰者,所有人都得對他俯首稱臣,老天,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道裏安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寫道: 【四,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像臆想,也可能是被周圍緊張的氛圍所影響,我總是隱約覺得人魚的捕獲不太對勁。無論是神話中的記載,還是真實事件裏人魚的表現,他們都應該是高智慧生物,就像安保說得那樣,狡猾、危險,可為什麽他們沒能發現大海裏那些形狀奇怪的電網裝置,冒失地靠近了這裏?老實說,如果安保沒有吹牛,憑借亞當那樣的攻擊力,他甚至可以直接撕開電網逃出去……】 【希望這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上帝保佑。】 第二天早上道裏安抵達研究室,毫不意外地發現那些“水族箱景觀”依舊活蹦亂跳,看樣子西爾維沒有吃掉它們的打算了。 道裏安有些擔心他仍在絕食中,於是讓歐文進行了一次投喂,這次他乖乖地把食物全部吃掉了。 道裏安大概明白了,西爾維可能真的想把這些熱帶魚和水母當做寵物一般養起來。哦對了,當然還有那隻胖海龜,不過它沒有那些漂亮小魚走運就是了,西爾維會看心情時不時把它抓來當做枕頭墊在腦袋下麵。 道裏安盯著麵前的“水族箱”打量了片刻,出門跑了一趟d區,搬運了幾塊色彩斑斕的小珊瑚回來,打開電網一角,把這些珊瑚全部投入到了水箱中算是道裏安對之前冒犯人魚身體的一點小補償。 道裏安的運氣不錯,西爾維欣然接受了這份禮物,他把它們挨個擺放在自己的海藻床周圍,築起了一個小小的巢穴,這樣一來,除非他自己離開珊瑚群,否則從水箱外很難直觀地看到人魚的身影了。 歐文對此有些小小的意見:“博士,這樣恐怕不太方便觀察吧?” 觀察?就一條光禿禿的笨蛋人魚還需要觀察多久? 道裏安冷著臉,三言兩句地解釋了討論會上他們目前被分配的任務:“適當增加一些道具,更能看出人魚的生活習性不是嗎,你瞧,現在我們就知道人魚還有用珊瑚築巢的習慣,蘿絲記得拍照記錄。” 中午吃飯時,大衛找到了道裏安,他請道裏安吃了一頓餐廳裏最昂貴的牛排套餐,諂媚和討好都快要從他的牙齒縫裏滲出來。 “說吧,這次又是什麽。”道裏安斜眼睨著他。 “我猜你一定也聽說了,後天島上會來一趟飛機,把威茲德姆教授和一些生重病的人運走,聽說因為還送來不少必需品,這是架大貨機呢,也許你可以幫我搞到一個座位?”大衛說到這裏語氣裏的輕快感減弱了不少,他低下頭,“我媽媽生病了,病得很重,但你知道通常情況下我們一年才能申請到一次出島的機會,可今年的機會我已經在年初用掉了,而且研究所裏那麽多人想要出島,就算弗林奇教授允許我請假,我也申請不到飛機的座位……”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道裏安沒有考慮多久便答應了,他當著大衛的麵向馬格門迪發出了通話請求,幾秒的等待後,馬格門迪接受了通話。 道裏安並沒有提及大衛的事,隻說是出於自己的需要。 “父親,我聽說後天會來一架飛機,去年聖誕節我就沒有回家,我想這次是時候回家看看母親了……是的,我需要兩個座位……沒問題是嗎?謝謝爸爸。” 通話結束了。 大衛高興地快要蹦起來,要不是道裏安嫌棄的表情,他恐怕要抱住他狠狠親上兩口。 “太感謝了我的兄弟!我知道你跟你爸爸關係不太融洽,你能為我這麽做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不要有什麽負擔,我確實是時候回家一趟了。”道裏安享用著美味的牛排,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就像他表現得那樣,道裏安其實對於開口請求馬格門迪一些事情時並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可以說他是心安理得的使用這份特權,畢竟馬格門迪搶走了他那麽多研究成果,兩個飛機座位又算什麽? 而且道裏安非常清楚,馬格門迪對於他提出請求甚至是鼓勵的,因為這樣一來,在未來的某些場合裏他就更有足夠的理由拿捏道裏安。 午餐結束後,道裏安並沒有立刻去自己的研究室,他回到了休息間,抽電子煙的同時,忐忑地撥通了母親伊萬諾娃的電話。 幾分鍾後,通訊結束,道裏安突然非常想喝酒。第15章 當個人終端上的時間顯示22:00時,道裏安做了個深呼吸,他從床邊站起,對著顯示屏投射的鏡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接著他拿起桌麵上一塊化妝舞會時用的那種半截麵具,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鏡子裏的男人高挑挺拔,哪怕被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從鼻尖下露出的兩瓣嘴唇和那截線條分明的下巴依然能顯示出他原貌的英俊。 “看起來不壞。” 道裏安又做了個深呼吸,他推開休息間的房門,做賊一般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附近沒人後,迅速關上門匆匆離開了。 今晚道裏安要參加研究所每周都會舉辦的“秘密酒會”,之所以這麽叫,並非是因為酒會的時間或場所對外保密,事實上研究所全部成員都知道每周有這麽一個酒會,而“秘密”是體現在參與者的身份和酒會裏的某些小內容上。 要知道在如今的環境下,酒精一樣是奢侈品的一種,但矛盾點就在於,人們需要酒精,就像流浪者需要垃圾堆,基督徒需要十字架。 如果你要在一棟封閉的空間裏待上好幾年的時間,絕大部分時候都無法看見太陽,並且每天麵對枯燥的工作和巨大的科研壓力,你要麽變成一個瘋子,要麽找到某種紓解途徑。 於是“秘密酒會”出現了。 在每周六的晚上,位於餐廳對麵的一間小型宴會廳就會被開啟,各種酒類都會擺在櫃架上銷售,即便價格昂貴,也沒人會在這時候計較金錢。 除了酒,這裏還會有樂隊,有歌手,有舞者,當然,包括酒保在內,大家都是研究所內部成員,而且都帶著麵具,熟悉的人也許可以猜出他們的身份,不過沒關係,這裏的規則就是“保守秘密”,你將不再是教授,不再是清潔工,不再是上司,不再是下屬,你隻是一個來找樂子的男人或女人,所有參加酒會的人都默守這條規則。 道裏安直到進入會場的前一秒都在緊張。 這是道裏安進入研究所以來第一次參加秘密酒會,因為這兩天接連而來的糟心事終於壓破了道裏安那張名為“理智”的網。 道裏安覺得是時候做出改變了,他應該放棄某些不必要的堅持,做一個快樂的普通人。 道裏安絕不會承認他想參加酒會是因為中午和母親的那通電話,他更願意把這次突然的決定歸因於昨天早上的m遺,這事讓道裏安每次和人魚對視時,都會有少許的不自在。 是時候用成年人的辦法解決問題了。 道裏安再一次確認了臉上的麵具這小東西在白天時統一放在餐廳一處隱秘的角落裏,如果想要參加酒會,可以自己挑個合適的時間取走之後,他推開了會場的大門。 酒會早就開始了。 這裏擁有絕佳的隔音效果,大門開啟之前,道裏安隻聽到隱約的音樂,而他真正進入會場後才發現,這裏的音樂聲足以掩蓋掉黑暗下的一切動靜。 道裏安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裏的環境,這裏的“環境”當然不是指幾乎完全喪失功能的燈光或是高分貝的音樂,而是其他一切會令人大腦充血的東西,比如此刻在聚光燈下赤裸著身體跳鋼管舞的男人,以及角落裏交疊著的數個身影…… 道裏安又開始做深呼吸了,不過此時他隻是將濃重的酒精、煙味、香水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渾濁氣體吸進肺裏。 他試圖安慰自己,這樣勁爆的場景,哪怕是大衛頭一次來恐怕也得吃驚上好半天。 冷靜 現在你隻需要走到吧台,要一杯馬提尼或者威士忌什麽的,先喝上兩口,也許不需要主動,就會有人率先接近你。 道裏安做好了心理建設,開始朝著會場最裏麵的吧台走去,一路上他擠過一些調情的身影,不意外地發現這裏所有的女性都有伴兒了。 這多少令道裏安有點失望,雖然道裏安並不確定自己的性取向,但女性總歸比男性更溫柔更體貼,道裏安還記得明天自己要上班,他可不想在這一晚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可這也是可以料想到的事情,畢竟研究所裏的女性研究員數量遠遠低於男性。這並不因為如今的世界缺少優秀的女性海洋生物學家,而是因為某些醜惡的思維固態直到人類滅絕的前一秒,性別歧視、種族敵對、階級仇恨都會如幽靈般寄居在大部分人的身體裏。 現在讓我們暫且把這些主觀因素放一放,考慮一下道裏安所麵臨的客觀環境。 目前會場裏還沒有伴侶的單個身影都是男性了,道裏安在走向吧台的這短短幾秒鍾扭頭環視了整個會場,都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女性目標,這裏他自然排除了某些女性裝扮的男性同胞。 就在道裏安哀歎即將到來的“折磨”時,上帝又一次給他設置了一個小麻煩。 “唉喲!該死的,能不能麻煩你看看腳下的路!” 由於道裏安不停東張西望,他非常不小心地撞到了一對調情的男男伴侶,並弄撒了其中一個穿著吊帶性感裝的男人手裏的酒。 “抱歉!”道裏安第一時間轉身道歉,但接著他就被這人說話聲的熟悉感釘在了原地,他試探著問,“歐文?” 事情變得更糟糕了,道裏安完全忘記了“保守秘密”這條規則,哪怕這時候你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或丈夫,你都最好對此表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