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奇異的歌聲在房間裏回蕩,道裏安疑惑地看著森,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就那樣。”  “好的。”森於是點開了第二段音頻,“那讓我們聽聽這個。”  在森按下播放鍵的那一刻,一段極其尖銳的叫聲刺破了道裏安的耳膜,那仿佛是人在遭受極刑時發出的痛苦呐喊,又像是野獸在臨死前的無助哀嚎,在這段不知名的尖叫裏,還夾雜著折磨人的高頻噪音,讓人在耳朵疼痛的同時頭暈目眩。  “夠了!停下!”道裏安捂著耳朵衝森大喊。  下一秒尖叫聲停止,寂靜猛然襲來,道裏安鬆了口氣,他氣憤地質問森:“你在幹什麽?”  森朝他聳了聳肩:“這一個月來送到我這裏的人魚相關音頻都是這種類型,現在再聽聽剛才你給我發來的那條音頻,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嗎?那簡直是天籟之音。”  腦袋裏還殘留著一點嗡鳴,道裏安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些研究員去醫療室治耳朵的傳聞:“這究竟怎麽回事?那些人到底在做什麽研究?”  “如果連你都不清楚,那我就更加不會知道內情,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森把自己的長頭發攏在腦後,在接收到道裏安的目光後,她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相比較其他研究小組,你的實驗體無疑是過得最好的那一個。”  某種不祥的怪異感在鞭打道裏安的心髒。  像是在觀看一場被打了馬賽克的血腥直播,道裏安坐在觀眾席的一端,他知道有什麽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但於此刻的他而言,隻是收獲了幾分隱約的毛骨悚然。  道裏安告別了森,心事重重地走了。第30章   道裏安在佩森的研究室獲得了一些可怕的啟示,他又陷入了一種混沌的不真實感。  每一次,每一次道裏安從各種途徑接收到有關人魚的負麵消息時,他都會陷入這種情緒裏,他茫然,焦慮,不知所措,他走在眾人口中滿是荊棘與鮮血的地獄之路上,卻沿路收獲了玫瑰與豔陽。  這感覺可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道裏安很快對自己的情緒進行了分析。  目前他最大的不安來源在於對人魚的研究體驗與其他人魚小組的巨大差異。人是具有社會性的動物,當個人的觀念和行為與群體其他人不一致時,便會感到壓力,可這並不能代表道裏安是錯的,他堅信自己對於人魚的研究方向正確無比。  那麽導致結果差異的一定是其他因素。  比如,人魚實驗體的性格,再比如,研究方式和手段……  道裏安坐在餐廳裏,機械地咀嚼著人造營養物,眼神空洞地停留在餐廳的天花板上,在伸手摸索紅茶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褐色的液體傾倒而出,惹來隔壁食客的一陣驚呼。  “抱歉!我馬上清理幹淨!”  在道裏安慌裏慌張尋找紙巾的時候,他對麵的大衛已經幫忙把桌上的水漬擦拭掉了。  “嘿,放鬆一點兄弟,不要那麽緊張。”  隔壁的食客眼神古怪地掃了一眼道裏安,端著自己的餐盤離開了。  道裏安盯著那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他為什麽那樣看我?”  “你不知道嗎?”大衛衝他驚訝挑眉,表情裏帶著點擔憂的戲謔,“大家都在猜測你什麽時候瘋掉。”  “什麽?”  “從你打算把人魚放出水箱起,所有人都覺得你活不過兩天,在你堅持了兩個多月後,大家又開始猜測你什麽時候瘋掉,或者你其實已經瘋了,搞不好哪天就會用叉子捅破自己的喉嚨管。”  大衛仔細打量著道裏安的臉色,企圖從他的微表情裏找到他精神失常的前兆。  “老天啊,這簡直是胡言亂語,難道研究人魚的都有精神問題嗎?看看你我,我們還能更正常嗎?”道裏安冷笑著反駁。  大衛不讚同地搖頭:“我正常是因為我已經退出了人魚研究小組,而你,道裏安,你現在的狀態可真的算不上……”  “什麽?等等,等一下。”道裏安打斷他,“你已經退出了?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你不告訴我?”  “看吧!我說什麽來著,”大衛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他激動起來,“我上個月就告訴你這事了,但是你完全忘記了,不對,你當時根本就沒注意我在說什麽,你至少已經瘋了一半!”  “嘿老兄,你為什麽總是想把這個詞扣在我頭上?我忙起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發現泰坦烏賊之前的那段狀態。我現在能吃能睡,沒有任何不適,我既沒有在會議室裏說瘋話,也沒有在餐廳裏挑釁路人,我不過隻是打翻了一杯紅茶,別再用那種該死的眼神看我了!”  “因為我就是從那個鬼地方出來的!”大衛用氣音吼出了這句話,他警惕地掃了一眼周圍,確定沒人在注意禁二傳二改二轉他們,“道裏安,你是對的,我們都應該離那種生物遠一點,所以我退出了,我不能死在我媽媽前麵。”  道裏安同樣壓低了聲音:“別跟我打啞謎大衛,如果你真擔心我的安全問題,告訴我你們的研究室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理解,我的那條人魚乖巧得像條觀賞魚。”  “那是假象,是偽裝!有好幾次我都差點……”大衛突然截住了話頭,他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糟糕的記憶,臉色蒼白得像個幽靈,許久以後他才呼出一口氣,“我不能說太多。但我猜你一定沒注意到最近的人事調動,最開始接手活人魚的研究教授,大部分都因為各種原因替換掉了,而他們的助手也都換了幾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沒受到影響,或者其實你已經被影響了隻是你沒有察覺,道裏安,你真的不覺得你對人魚太過狂熱了嗎?”  “我並不這麽認為。”道裏安將視線轉向大衛身後,“如果你覺得我有問題,那你該回頭看看那位。”  在凱登推門而入的一瞬間,不隻是道裏安,餐廳裏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隱晦地投向了他。  第一眼時,道裏安甚至沒能認出他。  凱登瘦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刮掉了胡須的緣故,他的臉頰看起來嚴重凹陷,幹癟的皮膚包裹著他高高凸起的顴骨,眼底青黑,眼球布滿血絲,他簡直像具活幹屍,死神也許就站在角落裏等著勾走他的靈魂。  像是習慣了餐廳裏其他人異樣的注視,凱登沒在意任何人,他在取餐口拿到了自己的套餐後,就近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用餐。  “上帝啊,他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那個樣子。”大衛隻掃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道裏安用指尖扣了扣桌麵,低聲問大衛:“凱登還在負責該隱嗎?”  大衛點了點頭,恐懼在他的眼底翻騰。  深夜,道裏安失眠了,就在他向大衛表明自己能吃能睡的當晚,果然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滿。  徒勞地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道裏安調亮了房間裏的光線,又把父母的兩本日記拿出來翻來覆去地閱讀,不幸更焦躁了一些。  到處都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正如同約翰弄不明白人魚對人類的敵意,伊萬諾娃弄不清楚羅賓鎮的怪病和約翰消失的屍體,道裏安也理解不了為什麽人魚實驗體具有如此之大的差異性,以及他的同僚們到底在做什麽可怕的實驗。  不過一切實驗都是目的導向的,道裏安覺得首先應該明確研究所要從人魚身上獲得什麽,或者說,馬格門迪要從人魚身上獲得什麽。  “人魚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和淨化能力,如果這種能力能用在人類醫藥學甚至人類基因進化上……”  馬格門迪曾在訪談裏這樣說,暗示未來說不定人類也能自如地在水下生活。  某種恐怖的預想讓道裏安打了個冷戰  生化實驗。  不可能!  道裏安立刻停止了這個想法,生化實驗必須基於足夠多的實驗樣本,那四條活著的人魚如此珍貴,馬格門迪不會這樣草率。  道裏安這樣安慰自己,可這念頭的可怕殘痕遲遲無法消退,讓他無法安然入睡,而這一點又讓道裏安更加焦躁,於是惡性循環產生了。  最終,道裏安放棄了掙紮,他起身穿了件寬鬆的t恤和短褲,打算去生活區的泳池發泄壓力。  就仿佛程序員在增長技術的同時無法擁有濃密的頭發,一名科學家要想增加科研成果也無法同時擁有健康的體魄,但要想活得更長久,避免猝死,就必須給身體找點“苦頭”吃你得動起來。  於是道裏安選擇了遊泳,這也是他唯一喜愛的運動,他喜歡在水中那種靈魂脫離笨重肉體的輕鬆感。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生活區的健身場所是24小時開放的,畢竟對於研究者而言,失眠和熬夜就如同呼吸一樣正常,大家需要隨時隨地發泄壓力,運動無疑是最健康最便捷的一種。  道裏安到達健身區時,果然有兩三人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他路過他們,朝泳池房走去,結果卻被門口的檢修通知牌擋住了去路。  “見鬼。”  道裏安討厭跑步機,討厭出汗,他不想就這麽放棄,沉思了片刻後,他突然有了一個點子。  五分鍾後,道裏安帶著自己的遊泳裝備來到了f區,準確的說,是f區用於放置剛捕捉到的巨型海洋生物的玻璃觀察室,由於這裏有直接與大海相接的通道口,因此常年充滿了海水,雖說水質算不上好,但偶爾在裏頭遊泳一次也不至於生病。  當然,在觀察室裏遊泳是被明文禁止的,並且在不使用時,這裏是封閉的,隻有特定人員才有進入權限,道裏安並不是其中之一。  但巧得是,道裏安曾全程參與了f區的建設,當初的管理者初始權限被保留了下來,因此他可以隨意進出f區的任何區域。  而且更巧的是,道裏安是馬格門迪的兒子,哪怕監管人員發現了道裏安的違規行為,如果ta足夠聰明,就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於是道裏安如願地跳入了觀察室裏的巨大水箱,愉快地享受被海水托起的輕鬆感,他靈活地擺動起四肢,無比自如地遊動,想象自己變成了一條深海魚,在水中比在空氣裏更暢快。  不過在觀察水箱裏的體驗多少還是有些不同的,從玻璃另一層透出來的模糊景色讓道裏安產生了一種自己也成為了實驗體的錯覺,但他很快將這種掃興的想法拋在了一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道裏安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濕淋淋地從水箱裏爬出來,氣喘籲籲。  “你的動作非常優美。”  寂靜房間裏驟然響起的說話聲嚇了道裏安一大跳,他差點栽回觀察箱裏。  “看在上帝的份上!別這麽嚇人好嗎!”  道裏安抹掉臉上的水珠,同時把滴水的頭發掀到腦後,他驚魂未定地看向說話者。  “艾德?你怎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艾德直勾勾地盯著道裏安,視線從他赤裸的上半身逐漸轉移到被泳褲包裹的下半身:“我是今晚f區的值班人員。”  “好吧,我知道我違規了,不會有下次了,如果可以的話,今晚的事就替我保密吧,謝了老兄。”道裏安呼出一口氣,身上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他套上衣服打算離開了。  艾德沒說答應與否,隻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你的動作非常優美,身體也是,你天生屬於大海。”  道裏安聽到這話動作一頓,他有些尷尬地回頭看向艾德:“呃……謝謝?”  道裏安不清楚艾德說這話的意圖,不過為了避免潛在的情感麻煩,他又補充了一句:“可能這麽說有些過分,但我的確對你沒興趣,更極端一點說,我對人類這種生物都沒什麽興趣,別在我身上浪費精力了老兄,祝你擁有一個愉快的值班夜晚,再見。”第31章   “想要什麽?”  “……”  “我知道你會寫這個單詞,西爾維,說出來。”  “撒……沙丁……魚。”  “good boy。”道裏安的嘴角堆砌著滿意的笑容,朝交流室的水箱裏投放了一小群沙丁魚,看西爾維像吃薯條一樣一根一根把它們丟進嘴裏咽了下去,幾乎沒有咀嚼的過程。  這是道裏安近來最大的成就感來源教人魚說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他唯一的樂趣來源。  每當道裏安踏進人魚研究室時,他都能感覺到那扇金屬大門替他隔絕了一切現實中的煩惱,在這裏他隻需要花上一丁點兒的耐心就能收獲巨大的成效。道裏安打賭,任何一所學校的老師都無法體會到這種成就感。  從西爾維學會第一個詞匯開始到今天,僅僅過去一周,他的詞匯量已經達到了三歲幼兒的水準,而且其中包含大量的生僻海洋生物名稱,即便他的發音還很不標準。道裏安相信,如果不是西爾維固執地要道裏安親自教會他拚寫每一個單詞,他還能學習得更快。  其實憑借西爾維的驚人記憶力,道裏安要教會他任何單詞的寫法和讀音都相當容易,如何讓人魚理解這個單詞的內涵才是最大的難題。  借助智能屏幕的影像放映,客觀物體的名稱是最好學習的,比如西爾維已經成功理解了“太平洋麗龜”就是他當做寵物,時不時用來當枕頭睡覺的那個倒黴蛋,但他始終弄不明白什麽是“睡覺”和“玩鬧”等其它一係列的動詞。  道裏安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即便在人魚裏也有類似“睡覺”和“玩鬧”的行為,他們的表達方式必然和人類的大相徑庭,道裏安沒辦法進入水箱,躺在西爾維的珊瑚巢穴裏然後告訴他:“看!這就是‘睡覺’。”  道裏安曾嚐試過最簡單的動詞“吃”,他甚至選擇了和西爾維同樣的食物沙丁魚。他從沙丁魚罐頭裏捏出了一條小魚,模仿西爾維吃東西時的狀態,將它放進嘴裏快速咀嚼後咽了下去,接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告訴西爾維這是“吃”,西爾維立刻記住了這個單詞,並會在道裏安重複吃魚的動作後拚出這個詞匯。  當時道裏安以為自己成功了,可很快他就發現,西爾維完全弄混了“吃”和“嘴唇”這兩個單詞,他常常目不轉睛地盯著道裏安的嘴唇拚出單詞“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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