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熱愛這份工作,比起在被海水浸泡的大樓裏驅趕四處討飯的天台難民,看護海洋研究所簡直就是天堂。 這裏滿是高級知識分子,所有人都斯文有禮貌,而這樣的封閉空間更是難以孕育犯罪的溫床,再加上先進的智能監控設備,漢斯的工作無比輕鬆,他隻需要注意係統的警報提示,在研究員們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幫忙撲滅火災,處理跳出水缸的調皮海魚,或者把發瘋的研究員帶走好避免他傷到自己或同伴,就能在每個月拿上一筆豐厚的電子貨幣……這樣的好工作說出去,別人隻會以為他在做夢。 因此當大衛這種沒事找事的醉漢找上他時,漢斯隻想趕他走,他才剛剛勾搭上一位新來的廚娘,他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小子,我隻是所裏的安全管理員,可不負責透露他人隱私滿足你的窺探欲。”漢斯不客氣地說。 “不要誤會,我是在擔心他們的安全,那可是道裏安,所長的兒子!”大衛掃了一眼等在一旁的女士,認真對她道,“抱歉,我們要商量很重要的事,能否請你回避?” 女士對大衛強硬的口吻非常不滿,她很快轉身走了,沒能給漢斯挽留的機會。 漢斯的臉色陰沉下去,他瞪著大衛:“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大衛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非常抱歉,我知道這很冒昧,但我猜你也一定不會想那次恐怖的虐殺案再次發生吧?” “什麽意思?”漢斯眯起眼睛盯著他,皺巴巴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刻著懷疑。 “利瓦爾,就是那件虐殺案的凶手,你一定聽過這個名字。那麽你或許也知道,他曾經是道裏安的助手,他就是在道裏安手下工作的那段期間突然發瘋的!”大衛並非有意破壞道裏安的名譽,但他現在必須這麽做,“而這兩天,我發現道裏安也非常不對勁。” “證據?”漢斯仍舊覺得這隻是大衛的個人猜測,但這是所長兒子的八卦新聞,聽一聽也沒有壞處。 “我沒有證據……等等!但是萬一呢?他帶走了耶羅姆,他們也許去約會了,也許……也許……我不知道,但是萬一呢?所以我請求你花上幾秒鍾檢查一下他們的行程路線,為此我願意支付任何代價!” 大衛過於堅定的語氣讓漢斯產生了動搖,但更多的是他口中的“代價”,漢斯上下打量了他幾秒,突然問他:“你是所裏正式的研究員?” 大衛立刻點頭:“是,我叫大衛,工號663,現在在e區工作。” 漢斯的眼神變了,他摸了摸下巴:“我兒子明年會從海洋專業畢業,我想到時候他會需要一份實習工作。” 大衛當即承諾:“明年我的確會缺少一名助手,隻要他能通過所內考核,他可以隨時來我這裏實習。” 漢斯對這個回答並不十分滿意,但所有研究人員都必須經過所內考核,這是規定,除非某位大人物給予特權,比如所長,或者所長的兒子? “成交。”漢斯掃了一眼熱鬧的聖誕晚會,帶著大衛走到一處角落,點開自己的個人終端,進入管理者權限。 “你瞧,這是他們的行程路線。”漢斯側身,讓大衛能看見自己終端的投射屏。 係統後台顯示道裏安帶著耶羅姆進入了人魚研究室,大約二十分鍾後又離開了。 “所以現在他們在哪裏?”大衛焦急地問,二十分鍾足夠殺死一個人了。 “唔,我猜他們哪裏都沒去,他們應該在……走廊,有了!”當漢斯看清投射屏上的畫麵後,他瞪大了眼睛曖昧地笑起來,“老天啊,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擔心什麽,瞧瞧吧,這就是你所期待看到的?” 大衛湊過去,監控畫麵裏香豔的景象刹那間透過視網膜擊穿了他的腦神經。 在夜間模式下,監控影像自動轉換為黑白,並不如白天清晰,但也足夠叫人認出,此刻正有兩個人影在走廊裏糾纏,他們毫不避諱攝像頭,互相撕扯對方的衣服,一路跌跌撞撞地擁吻。 道裏安麵對著鏡頭,他的西裝外套不知道丟在了哪裏,襯衣敞開到了小腹,領帶搭在肩頭,他捧著一個穿著魚尾裙的長發男人的腦袋,閉著眼睛極其陶醉地與對方舌吻。 這條裙子就連漢斯都有印象,它屬於那個叫做耶羅姆的女裝癖。 大衛尷尬極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而漢斯儼然把這段監控當做了成人錄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他先是評價了道裏安的腿和“耶羅姆”的屁股,最後佯裝憤怒道:“他們說不準就要在走廊裏幹起來了,老天啊,他們就不能忍到休息間嗎?” “夠了,我覺得……已經足夠了……我今晚可能喝了太多的香檳……”大衛喃喃地為自己找借口。 監控已經證明,道裏安很正常,和今晚所有的情侶相同,他和伴侶很快也將度過一個瘋狂的夜晚,大衛簡直是昏了頭才會覺得他要殺掉耶羅姆。 “很抱歉,我仍舊會遵守那個約定。”大衛發現漢斯仍舊盯著監控,忍不住開口提醒他,“已經夠了,漢斯,別再看了。”後者那竭力窺探的猥瑣眼神令大衛產生了一絲不適。 “等等,小子,好像有哪裏不對勁。”漢斯將眼睛眯成一條縫,他伸手指向道裏安抱在“耶羅姆”頸部的手,“你看看繞在他手腕上的頭發,是我的錯覺嗎?它們似乎在……蠕動!?” 今夜幸運女神似乎格外眷顧道裏安,他的計劃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確信無論是他的演技還是西爾維的表現都無懈可擊,在監控裏,他們必然像極了一對熱戀中的恩愛情侶。 就在有技巧的不斷拉扯中,道裏安終於帶著西爾維來到了f區最外圍的觀察室。 這裏同樣沒有照明,除了幾塊安全指示燈,不過道裏安已經很熟悉這裏的構造,他草草扯掉了西爾維的裙子事實上這塊可憐的布料早已在剛才的擁吻裏扯破了好幾處接著他帶西爾維通過扶梯攀爬著進入水中。 “聽好,在這兒乖乖等著,等下我會打開前方的通道口,就在那兒。”道裏安知道西爾維的眼睛一定看得見,“等那兒的閥門打開,你就順著通道口離開這裏,回到大海裏去,聽明白了嗎?” 說完道裏安轉身要走,但西爾維開口叫住了他。 “道裏安……” 人魚浮在水麵低沉地呢喃,那動人的嗓音讓道裏安的名字變成了世界上最動聽的小調。 “不要害怕,我保證你很快就能回家。”道裏安聽見自己因為緊張興奮而急促的呼吸,計劃即將成功的喜悅讓道裏安感受不到離別的刺痛,他隔著玻璃與人魚掌心交疊,最後囑咐道,“等下記得遊快一點,你脖子上的禁錮項圈一個星期不充電就會變成一塊廢鐵,到時候再扯掉它。外麵掛著水藻的那玩意是電網,離它們遠一點,離這片海域遠一點……再見了,我的美人魚。” 道裏安於黑暗中盯著那兩顆螢火似的眼睛,他突然俯下身,在玻璃上印下一吻,毅然轉身離開了。 f區的監控室就在觀察室隔壁,道裏安一方麵擔心被人發現,另一方麵擔心西爾維等待太久會從水箱裏跳出來,總之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監控室的智能係統一直處於待機狀態,隻要陷阱區有大型海洋生物闖入,電網和機械手就會自行運作,不過道裏安需要的是手動模式。 進入控製界麵,輸入密碼,調節係統…… 差一點,還差最後一點! 可就在這時,道裏安麵前的畫麵突然被鎖定,進行任何操作都被ai提示“錯誤進程”。 遠處傳來一陣人魚的痛苦嘶鳴,道裏安急忙去調隔壁玻璃觀察室的監控,但同樣失敗了,麵前的這台設備已經被上級管理員鎖死,道裏安被發現了! 一切都結束了嗎? 失敗來得如此突然。 仿佛劇烈奔跑後的脫力,道裏安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他茫然地站在監控室裏,任由安保隊伍闖進來,用激光槍逼著他將雙手舉過頭頂。 在一群陌生的麵孔外,道裏安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大衛。第55章 海洋研究所沒有監獄,隻有禁閉室,所有犯下重大過錯的所內成員都會被暫時關在這裏,等待著審判。 此刻道裏安就坐在禁閉室裏的小床上,在他右手邊兩步遠的地方就是馬桶和小洗手台。 這間金屬盒子不知是太久無人居住,還是曾居住了太多的人,道裏安剛踏進這裏時,差點被裏頭難聞的臭氣熏得窒息。 後來他才發現這間禁閉室的通風口出了故障,不過那時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惡臭,並很快成為源頭的其中之一。 個人終端被沒收,道裏安不知道時間,也沒辦法像陸地監獄裏的犯人那樣通過窗戶口透進來的光線判斷日出日落。 道裏安躺在那張小床上醒了睡睡了醒,期間被機器人叫起來吃了三頓飯,都是最難吃的營養膏。 這也許是道裏安頭一次如此渴望見到自己的繼父。 所有人都在等馬格門迪回來。 即便道裏安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所內的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處置道裏安,因為他是所長的兒子。 而馬格門迪,他此刻正在陸地上享受聖誕呢。 於是隻剩下等待這一個可選項。 醒著的時候,道裏安會打量這間禁閉室,他通過馬桶裏的汙垢判斷這裏的清潔頻率,試圖修好那隻出水不暢的水龍頭,最後在床對麵的金屬牆壁上發現了一些輕微的凹陷和不顯眼的劃痕。 道裏安湊近了那些劃痕,通過不太明顯的軌跡,讀出了那是幾個重複的單詞 【回到大海。回到大海。回到大海。】 又一個海神教教徒。 道裏安這樣想。 但他咀嚼著那幾個單詞,一直被他刻意遺忘的悲傷和自責仿佛決堤的洪水在刹那間吞沒了他。 道裏安失敗了。 他最終也沒能救出西爾維。 他還好嗎? 安保小隊有沒有傷害他?其他研究員有沒有用他做實驗?他的尾巴還痛不痛? 真希望你能回到大海。 道裏安蜷縮在床角,腦袋埋在膝蓋上。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最終令他計劃失敗的人會是大衛。 道裏安曾設想過無數可能,那個漏洞百出的可笑計劃會因為耶羅姆的不配合而失敗,會因為被巡邏的安保發現而失敗,會因為西爾維無法抵抗海水阻力穿不過通道口而失敗……可事實上他們一路暢通無阻,道裏安甚至隻差開啟閥門這最後一步,卻最終敗於大衛的舉報。 可笑的是,大衛原本隻是擔心他會像利瓦爾那樣神誌不清而殺掉耶羅姆這是道裏安被關禁閉前,大衛親口告訴道裏安的。 “我很抱歉兄弟,但是我很慶幸我阻止了你,你已經被人魚迷惑得太深了,道裏安,醒醒吧。” 迷惑? 去他媽的。 一群婊子養的! 我才是這間研究所裏最清醒的人! 如果你們曾見過那煉獄一般的情景,如果你們曾聽見過他們的哀嚎,如果你們曾經曆過他們所經曆的一切,那麽你們就會知道,你們就該感謝,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人保有良知,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打開水箱的閥門! 西爾維,我的美人魚。 我很抱歉。 我沒能遵守諾言。 聖誕結束了,道裏安已經可以想象到幾天後,西爾維被送到康斯比研究所,無助又絕望地失去自己的尾巴。 西爾維。 西爾維。 道裏安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像溺水者緊緊抓住一根稻草。 突兀地,道裏安想起了那夜瘋狂的吻。 它們是潮的,涼的,黏糊糊的,滿是腥氣的,但同時又是無比甜蜜的。 實在是不可思議。 那樣可怕的深海怪物,嚐起來竟然是甜的。 而更讓道裏安驚訝的是,其實他並不抗拒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