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清了自己的真相。 發現了自己是個無助的罪人。 我愛上了一條人魚。 2356年的1月1號,新年的第一天,道裏安被送進了厄萊斯精神病治療中心。第59章 在進入精神病治療中心的前三天,道裏安竭盡全力向所有他能見到的醫護人員解釋自己是正常人,他要求醫生們給他做檢查,拒絕服用不明藥物,在和另一位精神病患者成為同一間病房的室友後瘋狂踹門,因此被懷疑有嚴重的狂躁症和焦慮症,每晚都被人捆上約束帶並注射鎮靜劑強製入睡。 某個叫做懷特的醫生威脅道裏安,如果他繼續破壞醫院財產指房間裏那扇堅不可摧的鐵門,他就會被拉去進行電擊厭惡治療。 於是第四天時,道裏安終於拋開了這種無意義的辯解,試圖尋找一種更為隱蔽的逃跑方式。 然而不幸的是,這座治療中心的管控嚴格得嚇人,無論是集體用餐時間,還是下午病人的自由活動時間,到處都有安保嚴密監視,而道裏安曾考慮過的翻牆計劃也在他目睹那將近8米高的牆體時徹底破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裏的確就是監獄。 在這裏,病人必須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食堂供應早餐,午餐是十一點,晚餐是五點,病人們會挨個排隊到取餐口取餐,偶爾有人在此時發病,那麽這時候安保們就會迅速將其帶走。 上午會有醫生來病房巡診,詢問病人的身體狀況。此前道裏安還會同對方理論,試圖勸說對方將自己放走,後來才發現如果你這麽做的話,對方隻會增加你每天的服藥量。 順便一提,那些不明藥物會令人神誌不清全身乏力,但同時又讓精神亢奮得可怕,因此道裏安在吃了兩天後,每次都會在服藥時假裝吞下,等檢查結束後再去廁所吐掉。 下午三點至五點是自由活動時間,病人們可以在病房外的花園裏放風,道裏安會借這個機會尋找這座建築的監控薄弱點。 是的,道裏安一刻也未曾放棄,即便每天晚上躺在病床上時,令人窒息的絕望感都會像病毒一般在他的身體裏肆虐,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時,道裏安又會繼續開始琢磨逃出去的方法。 道裏安唯一能接觸到外界信息的機會是晚餐後一個小時的看視頻時間,到時牆壁上的內嵌顯示屏會自動亮起,開始播放視頻,基本都是新聞。 道裏安熱衷新聞,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唯一令他不滿的是他那位同房的病友查理,他總會在新聞播放時麵對著牆壁自言自語,有時聲音大得蓋過了新聞的音量。 道裏安從未與這位病友有過衝突,因為他到這兒來懂得的第一個道理就是不要試圖和這座建築裏的任何人講道理,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因為前者從不聽你說話,而後者則很有可能用一套詭異但完整的邏輯說服你。 比如查理,一位“海神教的大祭司”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此前道裏安一直以為查理的自我定位是“歌手”或者“吟遊詩人”一類的角色,因為他總是會對著牆壁哼唱一些奇怪的調子,非常押韻,聽起來像是某種語言的民歌。 後來道裏安在活動時間看見他在花園的草坪上大聲“吟唱”,引來一群精神病者的虔誠朝拜。 雖然同住在一間病房,道裏安同查理幾乎沒有什麽交談。他們的第一段對話發生在道裏安剛被關進病房的那幾分鍾裏,對方對於道裏安踹門想要離開這兒的舉動表示出了關心,他問道裏安:“年輕人,你也想回到大海嗎?”當然,當時的道裏安並沒有和他交談的興趣,隻回應給他一串髒話。 之後看新聞的某個晚上,一位管理局發言人痛斥海神教對人們精神上的迫害哦對了,起因是最近大海又開始躁動不安,海平麵在短短半個月內上升了兩米,末日戟就這樣完全被淹沒了,激起了大範圍的民眾恐慌,一時間海神教湧入了不少信徒,大家紛紛去海邊朝拜跳海…… 如果道裏安仍在研究所裏正常工作生活,他恐怕多少會對這種末日預兆發出些感歎,可惜他現在正被關在精神病院和一群瘋子待在一起,他甚至希望海水能上漲得快一些,盡早推掉那八米高的圍牆。 以上就是道裏安對這則新聞的全部感想。 然而一個小時的視頻時間結束後,道裏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他隔壁床的那個“大祭司”沒有對著牆壁嘟嘟囔囔。 道裏安本沒打算理會他,但查理率先向道裏安搭話,他說:“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個無知的罪人,我們都是罪人。” 熟悉的神秘學論調。 道裏安對宗教並無興趣,但這裏可是精神病院,能和人正常交談的機會可不多,道裏安不想放過這個樂子。 “你是指‘原罪’?恕我直言,基督教裏也有這玩意兒,因為亞當和夏娃違規吃了蘋果來著,如果都為了‘贖罪’,你們為什麽不信仰上帝呢?”道裏安故意挑釁道。 “不不不,那是偽神,是人類為了自我開脫想象出來的偽神,而大海,是實際存在的,掌控著這個星球,是一切生命的母親。” 道裏安不以為然地挑眉:“所以你們的‘原罪’是什麽?往大海裏丟垃圾?” 查理搖了搖頭,他從病床上站起身,將視線落腳點抬高到天花板:“幾億年前……” 老天啊,開始了。 道裏安在內心翻了個白眼,他現在有點後悔跟查理對話了。 查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不知道已經在這間精神病院治療了多久。他有著一頭長長的花白頭發,胡須也是白色的,和頭發差不多長度。他總是勾著背,皺著眉頭,顯得憂心忡忡,和人對視時會頗有禮貌地低下頭。如果此時他身上穿著的不是病號服而是白色的兜帽長袍,他的布道會比現在更加令人信服。 是的,他長得像極了所有文學作品裏那種神秘先知的形象,但道裏安篤定不可能會有先知不願意刷牙,以至於一張嘴就是一股惡臭。 “幾億年前,我們都是大海的子民。我們擁有集體意識,過著群居的生活。然而某一天,我們的祖先開始變得自私,妄圖把大海占為己有,因此被趕出大海,放逐到陸地上。逐漸地,我們進化出了雙腿,遺忘了罪惡的過去。然而基因中的惡劣因子卻一代又一代地延續了下來,我們依舊自私,貪婪,我們掠奪資源,迫害同類和其他物種,不停地朝大海排放垃圾,直到某一天,母親發怒了,用浪潮懲罰我們,同時也在喚起我們的良知……因此我們必須回到大海,回到烏有之鄉,回到孕育生命的子宮當中去!” 半小時後,查理結束了自己的布道,他期待地看著道裏安,而後者早就昏昏欲睡。 “呃……事實上,我確實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道裏安說。 “說吧,我的孩子。”查理和藹地看著他。 道裏安打起精神:“你知不知道這座精神病院什麽地方防守最薄弱?我在什麽時間逃跑成功幾率最大?” 查理不可置信地瞪了他幾秒,接著轉身麵向牆壁開始憤怒地念經:“@#¥%……&” 道裏安歎氣,屍體一般直挺挺地癱倒在床上,他真是瘋了才會和一個精神病患者交談這麽久。第60章 厄萊斯精神病治療中心建立在懸崖之上,從病房裏的那個腦袋大小的“窗口”朝外望去,能看見海浪拍碎在礁石上。 道裏安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將近兩周,但依然沒能想明白為什麽這樣的地理位置會坐落著一家環境優渥的精神病院。同樣的,他也沒能找到逃出這裏的辦法。 然而兩周的時間足以讓道裏安發現一些異樣。 這家精神病院幾乎每天都會進來一部分患者他們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暫且不提,總之有新人進來時,動靜都很大。 道裏安完全可以憑借他們想象自己剛被關進這裏的場景,不過現在的他聽到那些新人的咒罵時,已經可以相當淡然地在內心裏假裝勸說對方:這是徒勞的,放棄吧。 這裏占地麵積不大,病房總共就隻有兩棟樓,卻每天都可以源源不斷地接納新的病人入住治療,這一點不太尋常。 後來道裏安才逐漸發現,那些所謂的“精神病患者”大部分都是海神教的忠實信徒,有些甚至在教內地位很高,他們被管理局強行送進了這裏,而幾乎所有人在進行了一周的治療後,都會變成真正的精神病患者道裏安吃過那些藥,知道那是什麽感受。 再過些日子,其中的某些人會瘋得厲害,比如突然在草地上打滾,高舉雙手說些聽不懂的瘋話,或者幹脆用腦袋去撞牆……這些人會被醫護們帶去所謂的“重症區”,之後道裏安再未見過他們。 不過很快道裏安就知道他們的下場了。 “6946號,體檢。” 某天下午的活動時間,道裏安突然被點名,護士送他去了懷特醫生的辦公室,以新入院病人“例行體檢”的名義。 道裏安總覺得那不是什麽好事,他跟在護士身後時總是想找機會逃跑,可事實上他恐怕就連護士先生也打不過。 沒錯,這家精神病院的護士都是長滿了可怕肌肉的強壯男性。 很快,道裏安被送進了一間滿是消毒水味的辦公室,他警惕地左右環顧,並沒有看到能夠用於檢查身體的醫療器械,他原本站在門口沒動,但那名護士強行將他拉進房間,並關上了門。 “6946號,姓名……道裏安?著名人魚研究專家的繼子,自身也是非常優秀的海洋生物研究員,我沒說錯吧?”懷特給了道裏安一個眼神,示意他坐在自己身側的椅子上。 道裏安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坐下:“是的。” “非常可惜。”懷特用極其緩慢的語速說道,他的眼神又冷又濕,將道裏安從頭打量到腳。 道裏安不適地換了個坐姿,他眯起眼睛盯著對麵的男人油膩的黑頭發塌在頭頂,即便戴著眼鏡也遮不住的巨大眼袋,他的眼角下垂得厲害,給人一種超過年齡的蒼老感,又或是縱欲過度的疲憊相。 “感謝關心。”道裏安謹慎地措辭,“我覺得我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恢複得差不多?哦別開玩笑了。”懷特樂不可支,仿佛道裏安剛才說的是一個無比滑稽的笑話。 道裏安冷冷地注視他,直到聽見他突然質問自己:“你根本沒有吃藥,不是嗎?既然你一直拒絕治療,又怎麽會恢複正常呢?” 道裏安感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猛地一躍,但依舊維持著表麵上的鎮定,體檢還沒有開始,懷特沒有實際證據,因此道裏安一口咬定:“我吃了。” “是嗎?”懷特的嘴邊勾起一個刻薄的弧度,“好吧,那麽現在我們開始體檢,去那邊的病床上。” 道裏安非常想逃離這間辦公室,但他用餘光掃了一眼自己身後的肌肉護士,不得不認命地站起身,坐在了靠牆的病床上。 “解開上衣。”懷特命令道。 道裏安磨磨蹭蹭地解開了病號服最上麵的兩顆扣子。 懷特扶了扶眼鏡腿:“全部。” 道裏安於是咬牙解開了全部的上衣扣子。 “很好。”懷特盯著道裏安赤裸的胸腹線條這樣說。 事實上道裏安剛剛才在活動時間做了一組高強度的健身動作他一直在為逃跑做準備。因此他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薄汗,這讓他漂亮結實的肌肉上閃著仿佛塗了油似的光。 道裏安忍著惡心,任由懷特將冰冷的聽診器貼上自己的胸口。 剛開始一切正常,懷特分別將聽診器貼在了道裏安心肺的位置上,簡短地做出了一些評價,但接著,他就將那帶著體溫的金屬小東西貼在了道裏安的r頭上,以一種相當猥瑣的手法。 “該死的你這個狗雜種在做什麽?!” 道裏安頓時給了懷特一拳,他還想給他胯下狠狠來上一腳,但一直在旁邊監視的護士兩三下就將道裏安製伏了,摁著他的後頸將他死死壓在床上。 “fuck!懷特你這惡心的人渣,雜種!你他媽再敢碰我!” 道裏安被護士壓在身下,唯一能動的也隻有嘴巴了,他狠狠咒罵懷特,威脅對方如果他再有什麽舉動,道裏安就把他胯下的東西割下來塞進他的嘴裏。 然而懷特在擦掉嘴角的血跡後,隻是愉快了笑了笑,他反問道裏安:“是嗎?如果我就在此刻強j你,你還不是隻能翹著屁股任我c?” 道裏安罵得更凶了,但同時他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悲,因為現在他唯一能做得也隻有痛罵。 “我等了你兩個星期,道裏安。我不知道你這樣身份的人為什麽會被送進這裏,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人把你從這兒弄出去不是嗎?你被拋棄了,小可憐。”懷特裝模作樣地惋惜。 “不過你放心,親愛的,我不喜歡強迫,性ai是無與倫比的美妙體驗,而強迫會使這一切大打折扣。”懷特將聽診器順著道裏安的褲腰塞進去,笑道,“你很快就會來找我的,我猜甚至用不了一周,你也不想變成外麵那種廢人對吧?又或者,你更願意將自己身體裏可愛的內髒獻給那些大人物?” “住手!停下!”道裏安因為他的動作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仍舊分神思考了片刻這句話的深意這家精神病院在做非法器官買賣的生意! 好在懷特很快放開了他:“我等你的好消息。” 道裏安離開那間辦公室時反複檢查了自己上衣的紐扣,他將每一顆扣子都緊緊扣住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是赤裸的,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身體裏被撕裂開來,醜陋地暴露在太陽底下。 是被踐踏的尊嚴嗎?還是可憐蟲一樣卑微的處境? 也許都有。 溫和的日光照射在身上,道裏安茫然地抬頭望向天空,止不住得發抖。 一直以來道裏安都避免去思考最壞的情況,他一直告訴自己,隻要他還活著,隻要他還留有理智,總有一天他會從這個鬼地方離開。可這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有本事逃離這座精神病院,而是如果不這樣想,他的精神就會比他的肉體先一步崩潰。 有時候道裏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從早上起床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腦就不受控製地開始反複設想逃離這裏的路線,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仿佛機器開機啟動的某種出場設定。 他看見牙刷的時候會幻想如何用這小東西撬開病房的鐵門,用勺子吃飯時會幻想用它捅進安保的眼眶裏,甚至看見那座8米高的圍牆時會幻想有一天把馬格門迪那顆可笑的腦袋掛在上麵…… 可這些事情一件也不會發生,真正可能發生的隻有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