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裏安盯著那雙純粹的銀灰色,不肯示弱地說:“當然,我很需要。”哪怕紅霞已經把他的臉頰染得一塌糊塗。  這當然不可能是一次正規的體檢,不會有醫生做檢查不穿上衣,更不會有病人在受檢時赤裸地坐在浴缸裏。  雖然道裏安的身體某處還酸痛不已,但他無法拒絕默爾曼的邀請,他甚至懷疑自己被對方施了什麽咒語,否則要怎麽解釋自己對他的癡迷?  然而叫道裏安大跌眼鏡的是,默爾曼的動作很規矩,他正是在履行醫生的義務,按照療養院那一套流程進行檢查,先是道裏安的眼睛,再是牙齒,耳朵,甲狀腺,脊椎……他甚至檢查了道裏安的手指甲。  默爾曼似乎完全沒有和道裏安來上一發的意思。  這無疑讓道裏安興致缺缺,他重新癱回浴缸裏,調整了姿勢好不要擠壓到後背的骨棘,用相當不滿的眼神盯著默爾曼:“我們可以結束了嗎,醫生?”  “還有你的腿。”默爾曼將手伸進浴缸裏,刺破溫熱的水液捉住了道裏安的腳踝,他像第一次在病房裏那樣,順著道裏安的腿骨向上摸去,路過腿彎時,強勢地鎮壓了道裏安的掙紮,繼續向上。  “疼嗎?”默爾曼俯身吻上道裏安的耳垂,含住,t弄。  道裏安終於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不疼了,夠了。”道裏安開始後悔自己招惹他,因為他盯著對方褲子下壯實的大腿,終於想起來這個男人在他身上有多猛。  道裏安的呼吸節奏全亂了,他握住默爾曼的手腕,想要阻止對方更進一步,然而最終的結果卻是,默爾曼覆著道裏安的手握在了他身上,就像對待飛行器的操作把手那樣,也許剛開始還不是很熟練,但默爾曼很快就掌握了操縱道裏安的技巧,將他送上美妙的天堂……  道裏安在這間古樸的小別墅住了下來,和默爾曼過上了同居生活,他有意逃避,從不提在療養院發生的任何事。  這間別墅據說是默爾曼曾祖父那一代遺留下來的房產,正是為了主人躲避繁雜的現代生活而建立的位於荒無人煙的高山邊緣。馬格門迪就算神通廣大,恐怕也很難在短時間找到這裏,他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整幾天,接著再考慮以後的計劃。  不過這裏比道裏安預想得還要複古,除了基本的水電和必要生活設施以外,再沒有更多現代智能設備了,好在衣食不用擔心,默爾曼早就準備了舒適的衣服,以及足夠多的壓縮餅幹和營養膏。  這樣的生活令道裏安產生了一種在海洋孤島上的錯覺,他無法接收外界的信息,也無法向外界傳遞信息,這當然是好事,他不想被外界找到,對這個世界發生的新聞也不再感興趣。  因此,在別墅裏的這段時間,道裏安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和默爾曼做愛。  道裏安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身體契合極了,簡直沒法分開,有時候一個眼神就能點燃彼此的欲火,這實在不可思議,在此之前道裏安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性冷淡。  而默爾曼,這個謎一樣的男人,他出生於怎樣的家庭,曾有過怎樣的經曆,為什麽會獨自擁有一架飛行器,擁有這座房子,又為什麽願意為了道裏安拋棄一切……這些道裏安一概不知,他感到他們的愛情似乎完全建立在虛空的幻想之上。  默爾曼和道裏安住在別墅的幾天裏,沒有終端,不與外界聯絡,完全不考慮療養院的工作,甚至不擔心自己帶道裏安逃走會給自己的家人帶來禍事,隻一心一意陪伴道裏安,仿佛後者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這叫道裏安倍感不安,盡管這些天他過得非常愉快。  道裏安知道自己必須找個時機和默爾曼開誠布公地聊上一次,談一談彼此,談一談現狀,談一談未來。他能感覺到,默爾曼很樂意與他聊這些,他在等道裏安做好準備。  於是在某天晚上,他們又一次做愛後,道裏安謹慎地選擇了一個切入口。  “你不打算回家看看嗎?”他問默爾曼,“你的父母會擔心的。”第87章   “我的父母不在這片大陸。”默爾曼親吻著道裏安的指尖,每次結束後的溫存時間他都格外黏人,非要把道裏安身上每一處親個遍才罷休,像是急於給領地做上標記的小狗。  道裏安有些驚訝:“那他們在……東部聯盟?”  “唔……”默爾曼含糊不清地應下。  道裏安在黑暗中扭過頭去,好奇地盯著默爾曼:“所以你獨自一人來到西部聯盟?”畢竟默爾曼看上去那麽年輕,道裏安打賭他的年齡不會超過25歲。  “不,這裏有許多我的族人。”默爾曼說,他現在開始親吻道裏安的手臂了。  族人很複古的說法。  道裏安猜測默爾曼應該來自於一個古老的大家族,說不準是延續了好幾個世紀的貴族血統,而這些家族通常一直非常有錢一個相當殘酷的事實,就像馬格門迪的祖輩,有錢人賺錢就像摘蘋果那樣簡單,他們甚至用不著把手舉過頭頂,因為重力自然會叫蘋果掉進他們掌心那麽默爾曼會自由地來西部聯盟大陸,擁有一座古董別墅和一架飛行器,不用考慮工作和金錢,就完全說得通了。  可默爾曼負擔得起和道裏安逃亡的成本是一回事,道裏安該不該心安理得地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事實上道裏安一直在想辦法報答默爾曼,可他現在除了自己的身體以外一無所有。然而相比較默爾曼完美的肉體,道裏安更像是占了便宜的一方,別忘了他現在很可能正在朝一個“怪物”變異。  道裏安完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方麵他不想拖累默爾曼,後者應該去享受更美好的未來,而不是陪道裏安在荒山上東躲西藏,誰知道馬格門迪會做出什麽事?而另一方麵,如果道裏安就此離開默爾曼,他與過河拆橋的小人又有什麽區別?  道裏安試探性地對默爾曼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厭煩了現在的生活,你可以隨時離開,我的意思是……我很感激你為我做得一切,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接下來我可以自己……疼!默爾曼!”  默爾曼在道裏安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他的雙手上一秒還在撫摸道裏安的腰和腿,下一瞬就如同藤蔓似的將道裏安死死圈住。  “道裏安,你又想拋下我!”  和疼痛一起襲來的還有細密的吻,那些話仿佛打開了默爾曼暴虐的開關,他的動作粗魯起來,恨不得將道裏安碾碎在自己懷裏似的。  道裏安沒太細想默爾曼剛才那段話裏的“又”,他知道默爾曼上一段感情就是被伴侶拋棄的,他急於將自己與那位不負責任的前任劃清界限:“我怎麽可能會拋下你?假如沒有你,我現在都還在那間該死的地獄裏受罪,我向上帝發誓,我從沒有這樣的念頭!”  默爾曼稍稍平複了一些,他用腦袋蹭著道裏安的肩窩,這完全是一個撒嬌的動作,憑默爾曼那兩米多高的壯碩身材,這個動作未免有些滑稽,可他說話的語氣又是那樣的哀傷。  “道裏安,你永遠不會明白你對我的意義,別離開我,求你。”  道裏安當然不明白。你瞧,他身無分文,沒有工作,和家裏決裂,被人追查,病痛纏身,說不準還要變成怪物……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默爾曼念念不忘,他常常覺得默爾曼對他的愛濃得過了頭,仿佛他們已經相愛了幾個世紀。  道裏安想問默爾曼為什麽,可他被另一重可怕的熟悉感堵住了嗓子。  please。  如此熟悉的語氣。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經常這樣懇求道裏安,可他一點兒也記不起來,那五年的記憶像被徹底地從他的腦子中挖走了一般。  如果道裏安的人生像一本日誌似的有據可查,那麽從2351至2356這五年的記錄頁麵,被一雙無形的手毫不留情地撕掉了,隻留下少許殘缺的鋸齒狀豁口,道裏安隻能通過觸摸那些豁口的痕跡來隱約感受迷失的過去。  “療養院”的醫生們對他的失憶從不上心,馬格門迪放棄了他,就連默爾曼也從不問他,似乎沒人在意道裏安丟失的那些記憶,就連他自己也常常忘記這回事。  可那些過去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嗎?  他究竟為什麽失憶?又為什麽淪為那間療養院的實驗體?道裏安隱約覺得自己知道答案,可到底是什麽呢?  道裏安不說話了,這令默爾曼相當不安,他又開始翻來覆去地折磨道裏安,逼迫道裏安一遍又一遍地承諾絕不離開自己。  他們很快就從床上到了浴室默爾曼尤其喜歡浴室,特別喜歡在淋浴的水柱裏占有道裏安,而道裏安的雙腿在水裏更舒服,因此比起臥室,他們更多的地點是在浴室的浴缸裏。  當道裏安筋疲力盡地回到床上時,已經快要黎明,也許是窗外新生的光芒給了他少許的力量,道裏安蜷縮在默爾曼的懷裏,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相信這世上有靈魂存在嗎?”  也許這個問題太過玄奧,默爾曼沒有立刻回答,他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道裏安,似乎在觀察他的表情,道裏安知道他在擔心自己,也許在醞釀措辭好不戳到他不願提及的痛處那段療養院的經曆。但道裏安此刻有種自虐般的固執,他想要剖開自己的傷口,當然,以一種更婉轉的方式。  “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靈魂會留在這個世界上嗎?還是隨著肉體一並消散了?”  默爾曼沉默了一會兒,道裏安幾乎要放棄這個話題了,因為他其實想問的是,那些實驗體在死後能不能得到安息,他們是否能夠為自己報仇,又是否能原諒道裏安自作主張地拔掉維生器的電源?可這些問題默爾曼又怎麽答得出。  然而。  “相信。”默爾曼篤定地說,“我相信靈魂的存在。”  道裏安驚訝地扭頭看向他,他們的目光在朦朧的晨曦中相遇。  “如果你死去了,你的靈魂會變回海裏的一條小魚,而我會找到你,道裏安,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不管你去往什麽地方,我總會找到你的。”默爾曼沙啞地呢喃,他將道裏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深情地吻上道裏安的嘴唇。  當洶湧的愛意找不到出口,它就從雙唇的裂縫中傾瀉而出,灌入愛人的胸腔,那咚咚的心跳正是憑證的節拍。  道裏安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無比陶醉地配合這個吻,但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忍不住脫口而出:“所以你信仰海神教?”  簡直大煞風景!  道裏安說完後立即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可他已經問出了這個問題,隻能盡量彌補:“抱歉!我,呃,我對宗教沒有任何偏見,隻是,你突然說起變回海裏的魚,我一下子想到,呃……”  是的,道裏安想到了默爾曼曾說的,他與前任在某些觀念上的分歧,如果這個“分歧”是由宗教信仰而引發的,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道裏安警惕起來,既然有前車之鑒,他就必須避免這一點。  “不是‘那種’海神教。”默爾曼說,他的語氣裏有著明顯的不滿,可他仍舊選擇回答道裏安的問題,“我們從不宣揚人類用大海結束生命,我們隻是應該回到大海。”  “唔……有什麽區別嗎?”道裏安真誠發問,“人類沒有鰓,進入大海很快就會被淹死。”  “大海不會殺死任何人!大海是母親,母親孕育生命!”默爾曼激動起來,他似乎拚命想要解釋某些概念,可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好吧好吧,我換個問法。”道裏安撫摸著默爾曼的脊背,安撫他的情緒,“假設人類不會淹死,那麽他們進入大海會怎麽樣?”  “會變成魚。”又是那種相當篤定的語氣,道裏安能感覺出,默爾曼說出這些話並非是在背誦海神教的信條,他對這些事堅信不疑。  “我們原本都是魚,回到大海後也會變成魚。”默爾曼向道裏安認真地解釋。  有趣的說法。  道裏安笑起來,用開玩笑的語氣道:“那麽我們都會長出尾巴變成美人魚嗎?”  “有些人會,有些人不會。”默爾曼握住道裏安的手,將它放在唇邊印下一吻,“你會,我會,我們會,他們不會。”  默爾曼特意強調了“他們”,道裏安知道他指得是那些療養院的魔鬼們,他在從另一個角度安慰道裏安,叫他明白那些壞人總會受到懲罰。  道裏安清楚這隻是情人間甜蜜的安慰,但他的內在還是得到了少許的安慰,他好奇地追問:“那他們會變成什麽?”  “他們會變成養料,成為其他海洋生物的食物,供養整個大海。”默爾曼的銀灰色眼睛在初升的朝陽裏閃爍著動人的光,他的聲音又輕又緩,像在講述一個睡前童話,“大海會審判每一個靈魂,留下純潔的,善良的,洗去肮髒的,罪惡的,隻有大海可以。”  突然間,他的語氣變得冷酷起來:“任何試圖仿冒,篡用,偷越這種權力的行為都必將遭到失敗。”  道裏安入迷地聽著默爾曼的描述,總結著對方的表達:“所以你的意思是,隻有大海才能將人類變成人魚,人類絕不可能通過任何科技手段創造一條‘人造人魚’?”  “是。”默爾曼點頭,他又開始衝道裏安撒嬌,將臉頰不停地在道裏安的掌心磨蹭,“所以不要自責,道裏安,那些‘人類人魚’活不了太久,你隻是提前給了他們解脫,他們會在大海裏重生的。”  有什麽懸在胸中的重物被輕輕地放下了,道裏安用力閉了閉眼,緩解掉眼眶裏的濕潤。  他知道這隻是海神教的說法,這隻是愛人的安慰,但是他仍舊感到了解脫,鞭撻靈魂的刑具消失了,套在手腳上的枷鎖被溫柔地打開,所有的傷口都被妥帖地對待。  “謝謝,默爾曼,謝謝你……”  道裏安和默爾曼在這座古樸的小別墅裏度過了平靜的六天,在第七天的夜晚,天空下著小雨,道裏安於夢中突然驚醒,他立刻去找身邊的默爾曼,對方先一步握住他的手。  “噓道裏安,我們恐怕得離開這兒了。”第88章   道裏安早就料想到了這種情況的發生,不過主要還是從昨天默爾曼出門為他買止疼藥開始道裏安的止疼藥吃完了,默爾曼的確為他事先準備了一大堆藥物,可實際上能夠用來止疼的寥寥無幾,道裏安懷疑他從療養院裏偷走這些藥物時根本沒有仔細看說明。  道裏安糟糕的身體狀況無疑增加了他們逃亡計劃的困難程度,如果沒有止疼藥,道裏安簡直不能離開浴缸,他的身體隻要一離開水就開始發作,疼的疼,癢的癢,連好好睡上一覺都沒有辦法。  道裏安有一個可怕的想法,既然在療養院中,他也被像實驗體一樣對待,有沒有可能他被注入了人魚血清之類的東西,正在朝著人魚異化?而假設默爾曼那一套說辭是對的,人類不可能用科技手段創造一條“人造人魚”,那麽道裏安的下場也隻能是死亡。畢竟在那些可怕的實驗室裏隻有被強行接上尾巴的偽人魚,這說明他們根本沒辦法通過正常手段讓人類自然地分化出尾巴,他們寧願相信“嫁接”尾巴的這種無稽之談。  前天晚上道裏安還蜷縮在默爾曼懷裏,問他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默爾曼篤定地說不會。  “我是醫生,道裏安,你要相信我,你正在好起來,隻是需要時間。”  因為道裏安的虛弱,默爾曼不得不離開這座木屋,用飛行器開往市區為道裏安買止疼藥,道裏安不知道在沒有終端的情況下他是如何搞到錢的,但總之他帶回來一大堆止疼藥,夠道裏安吃上半年。  然而出門即意味著暴露行蹤,雖然道裏安並不清楚這裏離療養院距離多遠,但憑借馬格門迪的財富和手段,道裏安知道他總有辦法找到這裏。  因此就在剛才,道裏安被直升機扇葉發出的嘈雜聲吵醒,雖然它還很輕,用雨聲做遮掩,但道裏安的耳朵還是立刻捕捉到了。  順便一提,道裏安發覺最近他的視覺也靈敏得過了頭,他甚至可以在黑暗中看清窗外草叢裏一隻蟋蟀翅膀上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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