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道裏安忘記了對方不可能隻攜帶一把激光槍,在男人從身後掏出一把小刀猛地刺在他的大臂上時,道裏安忍不住仰頭發出一聲尖叫。 “嘶!!!” 如果道裏安能在這場打鬥中獲得半點喘息,他必然就能注意到自己的叫聲,那聲音絕非正常人類會發出的吼叫,他甚至根本沒有發出“聲音”,隻是類似蛇一般發出了極其刺耳的嘶鳴,它似乎能在頃刻間刺穿人的耳膜,甚至穿透周圍的牆壁,刺破整個夜空。 然而此時道裏安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手身上,他發現了對方的失神,於是抓住時機,拔掉了手臂上的匕首刺進男人的肚子,再用手臂勒住了男人的脖子,對方試圖掙紮,道裏安在他的腦袋上狠狠來了幾記肘擊,男人的雙腿抽搐了幾下,最終不動了。 世界刹那間回歸寂靜,除了他自己的喘息聲,道裏安沒有捕捉到任何動靜,這座房子像座墳場似的寂靜。 道裏安推開男人,在浴室裏踉蹌著站了起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呼吸聲像個破風箱,他大臂的傷口在滲血,但奇妙的是他並不覺得有多疼。 安德烈,蘇珊…… 道裏安在心底念叨著他們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朝樓下走去。 客廳已然一片混亂,麵目全非,地上到處躺著生死不明的人,道裏安先是在樓梯口看到了安德烈,接著在廚房找到了蘇珊,他們全都沒了呼吸,安德烈被激光槍射中了胸口,而蘇珊被割破了喉嚨,地板上到處都是血。 “不,不不不……求你醒醒,上帝啊,拜托……” 道裏安拚命捂住蘇珊脖子上的裂口,無助地向上帝祈禱,可一切都是徒勞的。 蘇珊的麵孔逐漸變得灰白,那些珍貴的生命力離開了她的身體,鋪滿了地板,弄髒了她的金發,道裏安用手去擦,卻隻是將更多的血液粘在她的發絲裏。 “不……別這麽對我……” 道裏安正在絕望的恐慌中,突然一個粗啞的聲音在他耳邊小聲催促 【道裏安,跑!】 道裏安頓時屏住呼吸低頭去看蘇珊,以為奇跡降臨讓她活了過來,可實際上後者已經完全沒有生命跡象了,她雙眼緊閉,不可能再對他說話了。 正是在此刻,道裏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闖進房間裏的那些人,全部“消失”了。 小心翼翼地將蘇珊放在地上,道裏安警惕著周圍緩緩站起身。 根據之前的腳步聲,這支隊伍應該有八名左右的成員,道裏安幹掉了兩個,客廳裏躺著四人,有兩個去了三樓,道裏安猶豫了半秒鍾,決定去三樓一探究竟。 然而他還沒有踏上三樓的走廊,就在樓梯口處看到了兩具冰冷的屍體他們的脖子被折斷了,腦袋歪向了一個奇怪的方向。 四周沒有打鬥的痕跡,有人非常迅速地殺死了他們,以至於他們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道裏安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他差點從樓梯上掉下去。 安德烈和蘇珊不可能在三樓殺死他們之後又死於一樓,有人幫道裏安解決掉了他們。 一絲涼意縈繞在道裏安的脖子周圍,出於謹慎,他從屍體身上拿走了一把手槍,回到了一樓。他仔細檢查了躺在客廳裏的那幾具屍體,其中兩人是被激光槍幹掉的,一人被刺穿了心髒,而最後一人同樣被折斷了脖子。 道裏安站在黑暗中,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或許是由於失血過多導致的,又或許是因為他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道裏安,離開這裏!】 那奇怪的警告聲又在道裏安的腦子裏響起了,道裏安猛地抬頭衝著虛空喊道: “默爾曼?!是你嗎?” 周圍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道裏安焦躁起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試圖在房間裏找到某些線索,牆壁,天花板,沙發,地毯…… 道裏安突然蹲下身。 他想,他找到了。 一條長長的血跡從廚房開始,經過客廳的地毯,朝儲物室的方向延伸去了。 儲物室。 這個名字令道裏安產生了一種無比怪異的熟悉感,他的直覺幾乎是立刻告訴他,那裏頭有東西。 道裏安於是衝進了儲物室,他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地板上的一處裂縫,他搬開那塊地板,發現了底下的地下室,沒有半點猶豫,道裏安順著梯子跳了下去。 在純粹的黑暗中,道裏安打量著這間還算寬敞的地下室,視線一一掠過那些雜物,老古董,直到他看到那架鋼琴時,他終於確信,自己來過這兒,可究竟是什麽時候? “默爾曼?” 道裏安嚐試性地呼喚默爾曼的名字,希望能換得一些回應,然而他的聲音除了在寂靜中震蕩出刺耳的回音外,並沒有任何收獲。 直到,他看到了隱藏在梯子後的一扇緊閉的木門。 當道裏安靠近那扇木門時,他明顯感到裏頭有什麽在慌張地掙紮,也許還碰掉了一些東西,那是金屬物落地的清脆響聲。 “誰在裏麵?說話!” 仍舊沒有回應,道裏安在幾次失敗的嚐試後,選擇用暴力踹開了那扇木門。 這是一間陳舊的浴室,因為道裏安看見了一座銅製的浴缸,可不知道為什麽這間浴室的牆壁兩側架著燭台,最裏麵的一架摔在了地上,燒了半截的蠟燭掉在地上,準確地說,是掉在水裏,這裏的地板上到處都是水,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奇怪的腥香。 而在這間浴室的最深處,浴缸後麵的角落裏,藏著一團黑色的東西,隨著道裏安的靠近,驚恐地顫抖。 “站起來!”道裏安無法辨認那是什麽,出於謹慎,他舉起了手裏的槍,雙手握住,“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開槍了!” 那團東西沒有回答,它把自己蜷縮得更小了,好像這樣就能躲過道裏安的盤問。 然而那東西越是表現出恐懼,道裏安就越是好奇,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直覺催促著,他踩著水緩步靠近,一步,兩步,三步…… “嘶嘶” 那東西蠕動起來,發出刺耳的嘶鳴,道裏安不知道為什麽立刻聽懂了,那團古怪的東西在向他求饒,它在說: 【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 可道裏安沒辦法?二傳,?轉載停下。 每靠近一步,他敏銳的視覺係統都能捕捉到那團東西的一部分 蠕動的觸手,人類的雙臂,斑駁的鱗片,斷裂的尾鰭…… 那是一隻擁有粗壯魚尾的半人半魚的“怪物”。 “嘶……” 【求你,道裏安,求你……】 道裏安終於走到了那“怪物”的身邊,他的呼吸變得艱難,嗓子也幹澀起來,他握著槍的手在顫抖,他聽見自己吐出一個詞: “默爾曼?” 沒有回應。 道裏安聽見有細碎的小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低下頭,看見了一顆又一顆的乳白色球體,它們落進水裏,滾至道裏安腳邊。 是珍珠。第97章 默爾曼瑟縮的頭發觸手自發打開了一道裂縫,露出他的一隻眼睛,他首先看見了一個黑洞洞的孔,他花了一小會兒時間思考著道裏安手裏的東西,接著意識到,那是人類創造的武器,是一把手槍。 那些珍珠眼淚有它們自己的想法,它們渴望道裏安,這一點默爾曼也無法幹涉。 他想告訴麵前的愛人,他是“默爾曼”,或者,“西爾維”他更喜歡後麵這個名字,因為所有雄性人魚都叫“默爾曼”,隻有“西爾維”是特別的,唯一的,專屬於他的。 可怎麽能夠? 怎麽能叫道裏安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 怎麽能叫他親口承認自己又一次欺騙了他? 西爾維額頭上被石塊砸破的傷口早就愈合了,沒有留下任何疤痕,但西爾維還記得那種痛楚,很痛,真的很痛,痛得他的心髒都絞起來。道裏安離開他的背影,叫他痛得下一秒就要死掉。 對不起,對不起。 西爾維想要道歉,想要獲得道裏安的原諒,想要獲得愛人的憐憫,可他為什麽正被危險的人類武器指著腦袋? 又要被懲罰了嗎? 西爾維難過地想。 可是道裏安,真的很痛…… 在大海裏,所有生物憑本能生活。 每條鮭魚生來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它們在海洋裏長大,當繁衍期來臨時,它們會跨越海洋,飛躍瀑布,遊進內陸的母親河裏產卵。在那段漫長的路程裏,它們會遇上棕熊,鼠鯊,人類的捕網和釣鉤……身邊的兄弟姐妹一個接一個倒下,但沒有魚會停下。活下來的幸存者最終會抵達故鄉,交配產卵,接著為保護後代日夜不休,直至死亡。 不會有任何一條鮭魚在旅程中停下擺尾,懷疑洄遊的意義。同樣的,也不會有任何一條人魚在認定自己的伴侶後,選擇背棄。 假設每一種生物的骨頭上都被造物主標明了獨屬於自己的形容詞,那麽你也許能在人魚的尾骨上看到這樣一行小字忠貞不渝。 西爾維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他隻是有些不走運,他選中的伴侶是一條生活在陸地上的魚。 正常情況下,人魚在大海裏遇上心儀的對象後,會進行一係列的求偶行為。 如果道裏安生活在海裏,那麽西爾維會首先在他四周打轉,唱歌,試探著靠近,如果道裏安沒有感到冒犯立即趕走他,那麽他就會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尾鰭拍打心上人的尾巴,用觸角戳弄他的背鰭…… 整個過程看起來會比較激烈,他們會“對打”幾個回合,人魚從不對追求者手下留情,而追求者卻會因為擔心傷到心上人而總是束手束腳。 可能剛開始道裏安會對他亮出利爪和尖牙,但沒關係,西爾維不會這麽快放棄,他會開始討好他,幫助他捕獵,清理他鱗片上的汙垢,再從自己哭出的珍珠裏挑出最漂亮的幾顆送給他。 如果道裏安心情好,也許會留下那些珍珠,用來裝飾自己的巢穴;如果道裏安心情不好,也許會當著他的麵直接丟掉。 西爾維會因此而傷心一陣子,但自然界的求偶過程就是這樣,你必須得拚盡全力,討對方歡心,可至於是否會被接受,那是對方的事。 人魚不會停止追逐心愛的伴侶,直至後者選定了其他的伴侶,或前者死去。 西爾維願意為道裏安做任何事。 本能叫他們如此求愛,不會有同類因此評價他的癡迷,嘲笑他的盲目。 那是造物主一早鑲嵌在他們腦袋裏的基因齒輪,在看見心上人時,那齒輪就開始自發運作。 西爾維的齒輪是在二十三年前,他被塑料繩困於淺灘時開始轉動的。 那實在是一個非常可笑的失誤,他因為盲目追逐一隻獵物而失了準頭,讓自己的尾巴困在了人類廢棄的塑料網中,而拯救他的是一隻有著同類氣息的人類幼崽。 西爾維喜歡他的眼睛,那兩汪灰藍色像湧動的浪潮,是真正的大海。 距離這隻幼崽的成年和同化還有一段時間,不過人魚的壽命是人類的數倍,西爾維不介意給自己的心上人一點時間。 那可真是一段甜蜜又苦惱的時光。 西爾維總會躲在礁石後尋找愛人的身影。 就如同鮭魚能在數以百萬升的海水中區分出屬於自己母親河流下的一滴淡水,對於人魚而言,想要在千裏外的海水中辨別出心上人的氣味也輕而易舉。 他們起碼在大海裏幾百次擦肩而過,隻是人類的感官不足以叫道裏安發現人魚的蹤跡,而西爾維又恰好因為害羞沒有做足心理準備,遲遲不肯露麵。 可令西爾維意想不到的是,道裏安在六年前進入了人類建造的金屬巢穴,他們雖然共享同一片海域,卻再沒什麽機會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