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幾天,他也做起了夢。他夢見自己重新登上大舞台,表演最拿手的劇目,底下觀眾喝彩不絕。”“夢醒之後,他崩潰了。他竟然求我,問我能不能把他變回瘋子。他接受不了現實與理想的落差,清醒太痛苦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治好的,可我卻沒能讓他的人生重新開始。結果,他比其他還病著的人都更快地沉溺做夢,白天醒著的時間很短,晚上睡眠的時間又很長。”“他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清醒話,就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瘋了死了都無所謂,隻要……隻要能擁有那樣的幸福。”溫衍聽了,胸口堵得喘不上氣。他想安慰陳捷,可他沒有資格更沒立場,說出來的話隻會像風涼話。每個人都無法抗拒對幸福的渴望。自己是這樣,秦老板是這樣,正常人是這樣,瘋子也是這樣。這是人類的通病,既真實又沉重,終其一生都無法治愈。而利用這一點誘捕人類的宗教,也顯得尤為可恥卑鄙。“人類的靈魂和大無限緊密相連,隻有無限才能使人得到滿足。”江暮漓靜靜地開了口,“他們的內心將不斷受到願望落空帶來的痛苦,直到脫離虛幻的夢境,回到現實中來。”溫衍心念一動。“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能讓病人不再陷入做夢的狀態,是不是就能救他們了?”陳捷抬起頭,灰白憔悴的麵孔逐漸重燃希望的神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忽然想到一個治療對策,或許可以試一試。”***陳捷選擇了範倩楠和那個話劇演員孫亞鑫作為臨床試驗的研究對象。這兩個人症狀最嚴重,精神狀態岌岌可危。如果奇跡能出現在他們身上,那其他病人也一定可以得到救治。陳捷用精神科專用的磁控約束帶將他們固定在病床上,以突發意外狀況時他們傷害到自己。然後,他給他們分別戴上腦電波采集分析儀的電極帽。這是醫院最先進的設備,可以精確采樣腦電信號,將腦電變化清晰地呈現在一旁的顯示屏上。“陳醫生,這個儀器具體能派上什麽作用啊?”趙藝成一邊問,一邊翻開筆記本認真地記錄。今天,溫衍和江暮漓剛來到醫院大門口,就看到了趙藝成正拿著學生證和采訪介紹信,要求值班的保安人員放行。原來,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準備給某雜誌寫原創稿件,主題就是精神病院實錄。“人從清醒到睡眠,腦電活動會發生複雜的改變,這台儀器能幫助我判斷他們有沒有進入做夢的狀態。”陳捷調試完設備,“好了,我們在旁邊安靜等待吧。”眾人屏息凝神,大概過了十分鍾後,腦電波頻率漸漸放緩,波幅變小。“已經是淺睡階段了。”陳捷壓低聲音道。又過去二十多分鍾,腦電波開始不規律變化,頻率和幅度忽大忽小。漸漸地,腦電波頻率變得更低,低得幾乎如同平緩的河水,悄無聲息地向前流淌。陳捷喉結鼓滑了一下,鼻尖上微微沁出汗珠。現在,病人們都已經入深度睡眠。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即將迎來最關鍵的階段。突然,屏幕上的腦電波急速跳動,曲線高低起伏,呈現出與清醒時的腦電波相似的活躍度。陳捷見狀,猛地起身扒開孫亞鑫地眼皮,取出醫用手電一照孫亞鑫的眼珠在上下左右地激烈轉動,他做夢了!就在這時,陳捷迅速按下開關,讓貼在他頭部和頸部的電極釋放出安全範圍內的電流,給予他電刺激。這種促醒方法相比普通的物理手段,能更快地激活上行網狀結構,幫助喚醒大腦皮質。果然,孫亞鑫很快就蘇醒了。他的心情很差,滿臉幽怨地說自己剛要重溫幸福人生,就被硬生生地拽了出來。但他的語言邏輯和行為表現,顯然比之前每次醒來都正常了不少,就連範倩楠都沒一個勁兒地說胡話。陳捷的眼中放射出了興奮的光芒。雖然這種治療對策並不能根治,也不是長久之計,但起碼他找到了方向,有了方向就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不會是百分百的絕望。“真是太好了!”趙藝成笑著對溫衍道,“本來看到你媽媽這樣我還擔心得要死,現在好了,她有希望被治愈了。”溫衍“嗯”了一聲。看著趙藝成那張笑得真心實意的臉,他冷不丁地覺得有一絲怪異。自己好像並沒告訴他範倩楠是自己母親,隻說過家裏人病了住在這裏。“我沒說錯吧?”趙藝成抓了抓頭發,“因為她跟你很像,我下意識就把她當成你媽媽了……”溫衍搖搖頭,“你沒說錯。”不止一個人說過自己和範倩楠長得像,趙藝成向來大大咧咧,會這麽脫口而出也合乎邏輯。隻是……他的心還是懸在那兒,落不下來。趙藝成是他的朋友。雖然有點脫線,喜歡多管閑事,還熱衷吐槽,但他毫無疑問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勿亻專自己為什麽會對這樣一個人,產生難言的不安之感?溫衍低下頭,耳邊回響著秦老板說過的一句話“他一個好朋友,趙同學,人家還是轉學來的,也沒跟不上學校進度,第一次月考就進了前十!”自己、趙藝成還有秦朗星都是虹城一中的。那個趙同學,秦朗星的好朋友,會是趙藝成嗎?溫衍沒有問出口。他決定自己去尋找答案。***溫衍又站在了秦老板家的門前。門上的福字已經不見了,不知是時間太久終於掉落下來,還是被誰撕了個幹淨。門沒有鎖。開門進去,屋裏比之前更加幹淨。秦老板的“殘骸”全都消失了,地上連一張紙人的殘片都沒有。“看來秦朗星回來過。”江暮漓道,“為他父親收了屍。”溫衍咬咬下唇,心中滿是滑稽與蒼涼。所謂家人就是這樣嗎?高舉著用強大的愛和同樣強烈的恨燒鑄成的武器,將對方砍得鮮血淋漓,遍體鱗傷,至死不得安息。秦朗星的房間和這個空蕩蕩的家格格不入。衣櫥裏掛著校服,床底下整齊擺著幾雙球鞋,書櫃裏有漫畫書和動漫手辦,仿佛前一秒還住著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男生。秦老板這麽一個虔誠的靈人信徒,竟然偷偷違背教規,沒有真的舍棄一切。想到這點,溫衍胸口愈發悶痛,他雙掌合攏,低聲說了句“抱歉”,然後才和江暮漓小心翼翼地尋找起了線索。盡管溫衍內心不停地祈禱,千萬別真的發現什麽,但很可惜,他們還是在秦朗星的房間裏找到了讓心為之一沉的東西。一本同學錄。溫衍輕輕翻開,雖然是厚厚一本,但隻有一頁紙被人寫過。姓名:趙藝成對我的第一印象:感覺特別高冷(?)剛和你做同桌的時候我都不敢跟你說話(汗)最喜歡的東西:必須是單反!省吃儉用好久才買下來的(抹眼淚)最喜歡的飲料:冰鎮可樂yyds未來的理想:正義的記者!出入各種危險的地方,解開事實真相,想想就超酷的有木有!想考的大學:虹城大學,如果能考上新聞係就最好了!(握拳)最想對我說的一句話:你要多笑笑,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的未來一定光明燦爛!……一張畢業照掉了出來。畢業照被塑封過,精心地保存起來,看起來還像昨天。和任何一張普通的畢業照一樣,一群學生挨挨擠擠地站在一起,不湊近看都分不清誰是誰。但溫衍還是一眼看見了秦朗星。不是因為他特別突出,而是因為隻有那一個少年沒有看向鏡頭,而是側過臉看著後麵。順著他的視線一點點遊移,停止的終點是一張濃眉大眼的熟悉麵龐。趙藝成。在拍畢業照這個重要的時刻,在所有學生都全神貫注盯著鏡頭生怕自己表情很糗的時候,秦朗星在看趙藝成。攝影師不會隻按一次快門。但秦朗星一定始終都在看趙藝成,所以才會被拍下這樣一張畢業照。溫衍把它重新夾進同學錄,合上,放回抽屜。不知該如何描繪現在的心情。就像皮膚被切割出微小的疼痛,順著每一條神經,突突跳動著遊走進心髒。無論漫長而痛苦的歲月如何風蝕記憶,無論神明是否已被死亡的深淵吞噬,這張畢業照所定義出的某一段時空,卻永恒地存在著。明明是毫無救贖的故事,卻偏偏出現了一幕青春校園電影裏都會出現的爛俗場景。多麽違和。違和到荒誕。荒誕到溫衍現在就想轉過身,大聲質問站在後麵的趙藝成,到底怎麽一回事。但在此之前,他想自己得先重新和他認識一下。用正確的名字的名字稱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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