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沒有辯駁,他默了片刻,方輕聲道,“是的,你說得對,周兄之死,無論如何我都脫不了幹係。”責罵與侮辱此起彼伏,楚晏清的坦然仿佛是眾人情緒的放大鏡,怒火在這小小一間院落中不斷扭曲、放大,大有吞天噬地的氣勢。江衍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盯著魏崇光看了片刻,用平靜的音調掩蓋了自己洶湧的情緒,“既然事已至此,魏兄你想要如何?”魏崇光冷哼一聲,凶猛的目光咬住楚晏清慘白的麵容,他惡狠狠地說,“我要的自然是殺人償命!”此言一落,喧嘩的院落竟倏地安靜下來。縱然眾人各懷鬼胎,可事情發展到如此境地,大多數人也隻剩下了麵麵相覷,不敢摻和。可偏偏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隻見譚款款向前,她掐著嗓子附和道,“殺人者償命,連尋常百姓都懂得的道理,怎麽放在楚晏清楚仙君身上就不好使了?”眾人情緒再次被人用三言兩語挑起,不少年輕人竟對譚的高談闊論深信不疑,高聲喊著“殺人者償命”。江衍的眼神漸冷,他深吸一口氣,嘴角浮現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好一個殺人償命。”他的目光在眾人複雜的臉上一一停留,好像要記住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他終於冷漠地說,“在這修真界當中,諸位捫心自問,又有幾個人手上不曾沾染鮮血?”“這……”江衍的話石破天驚,頓時激得在場所有人啞口無言。“這……殺人與殺人也是有區別的,我等修仙之人,自要行俠仗義。”“就是,殺人也分善惡好壞,我等,我等無愧於心,與他楚晏清的逞凶鬥狠自然不同。”“江衍,你什麽意思?楚晏清做的好事,為何要拉我們下水?”……眾人的辯駁如蒼蠅“嗡嗡”般惹人厭煩,江衍眼中的涼意更甚,他冷漠地說,“你們剛剛不是還說,無論是否事出有因、是否被奸人誘導陷害,殺人者就要償命麽?”這下,就連最為能言善辯的譚都啞口無言,頓時熄了囂張氣焰。“既然晏清仙君與周尚光比劍確有其事,就算如今周尚光死在了晏清仙君的劍下,也隻算得上是刀劍無眼。生死有命,何來殺人償命一說?”江衍目光冷酷,“你們這些人,分明是恨毒了晏清仙君、存心想要他死!”“江衍!”江河惱羞成怒,大喝一聲,“滾回來!”眼看場麵愈發混亂,梅依雪下意識地看了眼身旁的孫雄,對方卻隻是眉心緊縮地搖了搖頭,用唇語說,“依雪,這事你管不了了。你莫要忘了,自己是雲川派掌門,是洞天府未過門的掌門夫人。”一股無名的怒火在梅依雪心田燃起,順著經脈燒得她渾身滾燙,她不再看孫雄,朗聲道,“今日群雄皆至,為的是祝賀我梅依雪突破元嬰,依雪感激不盡。然而在雲川派生此一劫,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鏗鏘有力,“剛剛魏兄說‘殺人償命’,我看不妥。不若諸位先將此事擱置,待我與雲鶴道人親自詢問、查明真相,再給各位一個答複。”“喲”,譚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梅掌門,你這是鐵了心要包庇殺人犯?”她昂起下巴,尖聲道,“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安了什麽心,梅依雪,你分明是喜歡楚晏清!你對他有私情!”聽聞此話,一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孫雄勃然大怒,可他向來嘴笨,生了半天的幹氣,也隻是咬牙切齒地說,“滿口胡言!簡直是滿口胡言!”梅依雪卻顯得淡定許多,她平靜地望著眾人,不卑不亢,“事關重大,必得嚴肅對待。我梅依雪答應各位,一定會讓真相水落石出。”正說著,她忽然話鋒一轉,“怎麽,你們現在急著要給晏清蓋棺定論,難道是想掩蓋真相不成?”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對於在場大多數人來說,湊上來看熱鬧也就罷了,可若是惹得自己一身騷那可是得不償失了。於是各個偃旗息鼓,作壁上觀。見無人撐腰,魏崇光的氣焰滅了大半,他一跺腳,“我派答應暫且留楚晏清一條性命,可我信不過雲川派,楚晏清必須由我帶回慈悲閣親自審問!”江衍冷笑一聲,他護在楚晏清身前,拔刀出鞘,長刀一橫,怒道,“我看誰敢!”第49章 脫離眼見江衍拔出長刀,群雄更是神色曖昧。好事的,則三五成群嘀嘀咕咕,膽小些的,則幹脆緘默不語。這事兒往大了說,是楚晏清不顧四派八門的道義、借機泄憤,往小了說,便是道友之間切磋比試、“刀劍無眼”。天下誰人不知周尚光纏著楚晏清比試並非一次兩次了,當初在昆侖試煉場上,周尚光可未曾對楚晏清手下留情過,如今讓他落下如此結果,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更何況,梅依雪所說亦有幾分道理,現下真相未知,有奸人在其中挑撥作梗也未嚐可知。大夥畢竟不是慈悲閣的人,各有各的立場,犯不著為了看這場熱鬧平白落人口實。然而人人都可以沉默不語,唯獨江河不行。江衍是三清弟子,是他的堂弟,如今江衍如此肆意妄為,江河若不劃清界限,勢必會招致懷疑,累極三清江氏的聲譽。想到這裏,江河赧然而怒,他臉色一沉,走出人群,大聲道,“簡直是胡鬧!江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江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我當然知道。我知道晏清仙君光明磊落、正人君子,我相信他。可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江河,你在誣陷他!”他咬牙切齒,這些年的憤恨與不解統統傾瀉而出,“晏清仙君是如何對待你的,而你又是怎麽報答他的?江河,你根本就沒有心,你簡直是個惡魔!”當年,他們兄弟二人與楚晏清、梅依雪、孫雄一同行走江湖,明明楚晏清最在意的人是自己,明明他與楚晏清才是最早相識的,可為什麽,為什麽江河卻總能與楚晏清湊在一起,談道論劍、為什麽江河與楚晏清總能有說不完的話?為什麽他們能破除障礙成為愛侶?他不過是小了幾歲,修為差了幾分,可他對楚晏清的心思卻絲毫不輸給江河啊!為此,江衍憤怒過、難受過,可眼看楚晏清與江河感情深厚,情誼綿綿,他便隻有將所有的苦澀都咽下了。隻要楚晏清快活,他便心滿意足了。可後來呢?後來江河是怎麽做的?豐都劫難告一段落後,楚晏清身負重傷,而在昆侖試煉場上,周尚光那廝更如狗屁膏藥一般緊咬不放,最後,楚晏清倒在了試煉場上,被叔父當眾宣判“死刑”。那一日,於江衍而言是痛徹心扉、不堪回首的往日,可對於江河來說,卻是值得反複咀嚼、誌得意滿的讚歌。這些年來,楚晏清纏綿病榻、生不如死,而身為楚晏清愛侶的江河卻心安理得的握玄冰劍在手、揮斥方遒。熾熱的感情煙消雲散,並肩作戰的義氣更宛如徹頭徹尾的笑話。人們不再提起楚晏清的壯舉,那些無以為報的恩情,都成了諱莫如深的負擔。從那時起,江衍再無法以真心麵對自己的兄長。而與楚晏清的愛情同時隕落的,還有江衍對修真界的神往。四派八門,修士三千,也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什麽仁義道德、義海豪天,隻不過是掛在嘴邊的玩笑,實則一肚子的精明計較,若是論道義,還不及人間尋常的販夫走卒。風卷落葉,烏雲遮日。江河看著楚晏清在凜冽的秋風中搖搖欲墜,隻是匆匆一瞥,心中便浮現出一陣難耐的煩躁。他分辨不出這煩躁的緣由,究竟是因為楚晏清對周尚光痛下殺手而惋惜,還是因為眼前之人的脆弱與無助而不適。不過,無論是因為什麽,這都不再重要了。楚晏清再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英雄少年,而他們也再等不到破鏡重圓的那天了。想到這裏,江河的臉色愈加陰沉,他目光死死咬住江衍,憤憤地從嘴中擠出幾個字來,“三清弟子江衍聽命,現在就給我滾回來!”江衍不由得嗤笑。事到如今,江河竟還不知,回不去的何止是他與楚晏清,還有他們兄弟二人。周遭喧嘩更甚,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香豔傳言甚囂塵上。江河見江衍對自己的暴怒無動於衷,頓時心中發狠,他神情冷酷,厲聲說道,“好啊江衍,既然你如此大逆不道,絲毫不把我這個掌門放在眼裏,那以後,你行走在外就不必再提三清派了,三清刀法從此也不必再用了!”此言一畢,一片嘩然。雲鶴道人德高望重,他率先站出來圓場,“江掌門這又是何必呢?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就按依雪所說的方法來。如今尚光已死,很多事情還未真相大白,不如由我與依雪一同查證此案,大夥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半刻呢?”江衍冷笑一聲,並未搭話,江河亦然。唯有譚尖聲說,“雲鶴道人,大家夥不是信不過您老人家,隻是梅掌門與楚晏清關係甚密,不清不楚,此事又是發生在雲川地界,由梅掌門出麵查證,恐怕不妥。”雲鶴道人臉色黢青,他一邊用拐杖敲了幾下地板,一邊幹咳幾聲,“照譚樓主說,又該當如何?”譚嫵媚一笑,“不如由魏師兄將楚晏清帶回慈悲閣審問。”江衍勃然大怒,“休想!”江河亦不甘示弱,“江衍,我這個掌門的話你聽還是不聽?”“唉”,雲鶴道人重重歎息,往後退了半步,眼見說合不成,雙方芥蒂誤解更甚,他不由得悵然道,“唉,可憐那江驚鶴,本是三清接班人,結果年紀輕輕就不明不白的沒了,現在連唯一的兒子也被逐出了三清……”“這……江衍仙君剛剛拔得試煉頭籌,半隻腳踏進了元嬰,如今風頭正盛……江掌門不怕他另立門戶?”趙如琢問道。滄海閣魏忍冬一直敬仰楚晏清與江氏兄弟,對他們五人合力修補結界之事更是傾配不已。隻是她還未得機會與幾人相識,卻眼看英雄末路,心中不無惋惜,輕聲說,“真相到底怎樣還是未知,又何必鬧到如此地步呢?”趙如琢冷哼一聲,“魏師妹說得輕巧,倘若死在楚晏清劍下的是你們滄海閣的人呢?”魏忍冬皺皺眉頭,不再言語。趙如琢見魏忍冬不再搭腔,便轉身跟譚攀談起來,“早聽說他們兄弟二人因為楚晏清這個禍害生了嫌隙,如今看來,傳言倒是不假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知這兄弟二人究竟是真不合還是假不合?”譚掐著嗓子說。……江衍右手持刀,目光從刀尖向下移動的同時,左手輕輕擦過刀身,他冷笑幾聲,竟“噌”地一聲將長刀一擲。長刀在空中劃過一條流暢的曲線,最後“嘭”地插入地中,正是江河身前。江河氣得衝冠眥裂、火冒三丈,“江衍!你可是想好了,當真要與三清為敵,要與四派八門為敵?”群雄倒吸一口涼氣,江河此言一畢,江衍便不單單是脫離三清江氏了,而是成了三清派的叛徒、整個四派八門的公敵!兄弟二人做戲的說法不攻自破,就連梅依雪也臉色大變,她正要出聲,卻被孫雄拉住,“依雪!他們兄弟二人的事,我們外人不可插手。”好個與三清為敵,好個與四派八門為敵。江衍忍不住嗤笑,“我不欲與任何人為敵,隻是,若是誰人敢攔我去路,那我也不怕與誰人為敵!”說著,江衍拔出玄冰劍。玄冰劍寒光森森,在凜冽的秋風中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意,直指向前,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這把劍,名喚‘碧華’,因為曾有人教我碧華劍法。”江河大驚,“好啊,江衍,你早就想判離三清派對不對!”他早知江衍用昆侖試煉贏得的萬年玄冰煉製了把長劍,可當他知曉此事時木已成舟。他怒不可遏,本疑心江衍豬油蒙了心,卻未曾想到江衍竟懷揣了背叛三清的念想!江衍輕輕搖頭,“不對。”他冷笑一聲,眼神陰岑,“十二年前的那場昆侖試練,人人皆知憑晏清仙君的本事本該奪得魁首,可他為了天下、為了百姓,不惜放下自己的大好前程。這把劍,我本是要贈與晏清仙君的,如今,隻不過是暫且一用罷了。”江衍冷酷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現在,有誰要阻攔我帶晏清仙君離開,大可以問過我的碧華劍,從我江衍的屍體上踏過!”第50章 翻山一時間,江河冷汗直流,他早知江衍對楚晏清情根深種,卻未曾想到他會為了楚晏清做到如此地步,竟不惜背叛三清、乃至與整個修真界為敵。然而,身為三清掌門,江河此時雖是怒火中燒,理智卻還在。一來,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贏過江衍;二來,今天這場爭端本的源頭是周尚光之死,合該由慈悲閣魏崇光或是雲川之主梅依雪出麵,他三清雖未四派八門之首,卻萬不必站到人前。江河自知不該與江衍一決高下,可如今他已然被駕到了火架上,當真是騎虎難下。正當他猶豫不覺之際,梅依雪將長袖從孫雄手中拽了出來,她走出人群,站到江衍身側,麵向眾人高聲道,“依雪與江衍一樣,亦相信晏清為人,若有誰要阻止江衍與晏清離去,請從依雪屍首上踏過!”霎時,沸反盈天、人聲鼎沸。單單是江衍一個就已經足夠棘手了,而梅依雪已突破元嬰,若是江衍得梅依雪聯手,就算江河與魏崇光一起也未必能討到幾分好果子吃!在場群雄更是三緘其口,誰都不願出聲。楚晏清心頭酸澀,他看著麵前一襲紅衣、橫眉冷對群雄所指的梅依雪,愧疚地說,“對不起啊依雪,毀了你的群雄宴。”梅依雪心中一酸,她微微轉頭,久久望著楚晏清,喉頭一哽,差點掉下淚來,“不……晏清,你不用道歉。是我沒有保護好大家。”突然,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竟是李恕與羽蕭從後院趕來。隻見羽蕭滿麵愁容,他擠過人群,衝著楚晏清大叫一聲,“師父!”緊隨而來的是李恕,隻見他行色匆匆,穿過人群,人們識趣的為他騰出空來。李恕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麵,他看著楚晏清,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他聲音發顫,幾近哽咽,“晏清,周尚光當真是你殺死的?”楚晏清此時猶如天崩地裂,他疲憊不堪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露出發紅的雙眼,隻來得及匆匆看羽蕭一眼,旋即幹涸的嘴唇翕動,輕聲說了一句,“羽蕭,別怕。”他曾想過以自己的聲名與威望足以護羽蕭一生,現在想來,收羽蕭為徒竟是個錯誤,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又何必平白耽誤這個少年?見楚晏清不回答,李恕又氣又急,他拂袖道,“晏清,你實在是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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