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翔慢騰騰走出寢室走下樓,刻意壓著的情感一旦揭開就永無止境的洶湧著,不管白樺還是仕途,都不足以引開激蕩的心緒。


    羅翔清楚得很,放出要追逐的白樺大話,乃至一心一意上了這朵鮮花,都是聊以自慰緩解他在夢裏的失敗。


    本來,羅翔準備買禮物到何詹家裏借口請何詹老婆幫胖大嬸的忙,拜訪一次拉近關係。但他被常雅軍的名字攪了心情,沒有丁點兒奮鬥的意誌。


    一隻不知好歹的籃球滾到羅翔腳下,他一腳踢去,球風馳電掣飛走,正中小賣部的玻璃。羅翔聽見玻璃碎裂聲和女人的尖叫聲,木楞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過來:“壞了!”


    羅翔三步並兩步跑過去,一眼瞧見麥苗兒手捂頭蹲在地上,手指縫裏流出縷縷鮮血。。。。。。


    打球的學生也趕來,和羅翔一起把麥苗兒送到校醫務室,又四下裏尋找好不容易從花園裏找到談情說愛的護士。護士沒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精神,但起碼人還在醫務室五十米範圍內,值班的醫生更棒,據說帶兒子玩動物園去了。


    羅翔一麵詛咒醫生全家被獅子囫圇吞棗,一麵跑前跑後付費取藥拿繃帶,縫針的麥苗兒歎道:“我不怪你,你先幫我看著小賣部去,丟了一塊糖賠我三塊。”


    羅翔急忙答應,又跑回沒了窗玻璃的小賣部,見到地下的血暗自發狠:他果然是黴星,果然和我前世有仇今世有怨!


    打牌下山的賈寶玉和許青從小賣部經過,看到羅翔在裏麵忙乎大為吃驚,羅翔冷哼一聲:“麥苗兒招我做上門女婿,我幫老婆看店不行?”


    寶二爺和許大個相互看看,趁他忙裏忙外應付顧客,偷了兩包五牛煙就溜。幸好一位學生提醒,大怒的羅翔追出去。許青腳長溜之大吉,人胖跑不快的寶二爺被抓獲,哭兮兮的說道:“讀書人不算偷。。。。。。”


    羅翔拿著繳獲的贓物回到小賣部,沒來得及高興便發現一包糖和整整一條煙不見了,他氣得大罵:“麻痹的,敢情九十年代初大學生就沒素質了!”


    過了一會兒,頭部包裹成木乃伊的麥苗兒回來,看著羅翔手拿計算器算錢,滿頭大汗很可憐模樣,撲哧笑道:“小羅,生意不好做吧?”


    汗水嘀嗒的羅翔連連點頭,“你一天到晚一個人忙碌,真不容易。”


    麥苗兒把他刨開,手腳麻利的收錢取貨,答道:“小富靠拚,大富靠智,要生活當然要吃苦耐勞。”


    羅翔在一旁看她有條不紊的忙和,嗬嗬說道:“我隻聽過小勝憑智,大勝靠德。”


    麥苗兒沒和他嘮叨,隻收下丟失東西的賠款便要他走人,絲毫不提頭破血流的醫藥費。羅翔過意不去,請她吃飯又被以小賣部走不開拒絕了,就掏錢買了一條紅塔山。麥苗兒皺眉說道:“學生娃娃抽那麽貴的煙做什麽,浪費!”


    羅翔幹幹一笑,“送人用。”經過麥苗兒流血的打岔,他重新燃起非凡的鬥誌。


    羅翔看看手上的機械表,時針指到十一點四十,估計何詹家裏正在準備午飯。換了其他學生定不會這時上門,但他就打算趁吃飯前的當兒過去,一來家中十有八九人在,二來騙一餐飯吃更能加深何老師的印象。


    羅翔要了一張舊報紙包好香煙,和蜂擁打飯的學生們合流,再拐上銀杏樹小路,朝幾棟教師樓房走去。


    羅翔打聽過了,何詹家在十一棟四單元六樓,住的是兩室一廳。他邊走邊感歎,十年後老何家門口站有擋客的警衛,他此時能想到嗎?


    他自然想不到,我卻預先知道!這便是不可複製的優勢!羅翔心窩裏被常雅軍打擊的一顆心又火熱跳動起來。


    何家開門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媽媽,她是何詹母親。聽說是學校學生求見老師,何媽媽熱情的請他進屋,又進廚房換出何詹的愛人張淑蓉。


    羅翔在五六個平方大小的客廳坐下,小小的客廳收拾得整齊,放了一台十九英寸電視櫃和一個堆滿書的書櫃,加上一張舊沙發擠得滿滿當當。沙發上還有兩床疊好的被子枕頭,羅翔想到何家有成年的女兒,便知道這是何詹晚上的睡床,他順手把報紙包好的香煙放在舊茶幾下,挪挪屁股蹭著未來高級幹部的龍床偷粘福氣,才抬頭看牆壁上掛的字畫。


    畫是新華書店買來的徐悲鴻駿馬圖,字幅卻是他人贈送何詹,抄得一首歐陽修的《浪淘沙》: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柳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羅翔走近細看贈字的人名,無奈對草書認知太少,勉強認是兩個字,猜想第二字有“弓”的偏旁。


    “同學喜歡書法?”圍著圍裙出來見客的女主人客套道。


    羅翔急忙轉身,恭恭敬敬叫了聲張師母,含含糊糊說道:“我爸喜歡這個,我雖然一竅不通,也覺得這字好。”


    將近中年的張淑蓉笑著請他坐下,邊倒茶邊自豪的說道:“他是老何的親戚,人好有才華,是共青團書記還不忘學習,馬上要經濟學博士畢業。”


    羅翔打個冷戰,和心目中某人聯係起來,再仰望那幅字不由充滿敬仰,但不論死活都要壓住心頭如火如荼的烈焰。


    太。。。。。。強大了。


    張淑蓉沒看出羅翔的異念,抱歉著表示何詹還沒下班,有事需等等。羅翔強抑激動,笑道:“師母,我是找您。”


    張淑蓉很驚訝,一個郵政局普通職員有什麽用處呢?


    羅翔盡量笑得天真無邪,把胖大嬸電話亭賣報刊雜誌的前因後果細細說出,沒忘暗示他在做好人好事。


    張淑蓉不停頷首,看羅翔的眼神親切許多,“不是太難,我上班時替你問問。”她又問道:“你是哪個係的學生?”


    羅翔看到她謹慎,恐怕自己是農學係學生,在考試前預先變著法子走關係。他胸有成竹的答道:“師母,我是食品係大三,羅翔。”


    張淑蓉於是徹底放心,抬手請他喝茶。這時,房門開了,風塵仆仆的何詹拎著包和茶杯走進家門,見家有客人放緩了腳步。


    羅翔站起來叫了一聲何老師,想到牆上的字幅,為他的親戚也非得吃上何家的中午飯。不過,他首先得把何詹糊弄開心了。


    羅翔瞧到何詹臉色不錯,藍色衣服領口有白色的粉筆灰,自來熟的說道:“何老師才下課?”他笑嗬嗬的介紹自己,“您一定不記得我,前天在圖書館外扮林妹妹,含淚焚屍來著。”


    何詹立刻想起,笑著解釋給愛人聽,不忘誇獎他焚詩還關心環境衛生,比林姐姐強。張淑蓉也笑了,按照羅翔的短期規劃,把他當成有禮貌的優秀青年。


    張淑蓉趁何詹洗手洗臉時正式邀請羅翔吃飯,又指著茶幾上香煙包嚇唬道:“送禮送錯人了,你何老師不管畢業分配。”


    羅翔不動聲色地換了稱呼,笑道:“張阿姨,我知道您不會收禮,這煙請給您的同事。嗬嗬,您不收下我不放心啊,要是拿不到報紙雜誌,我給學校丟臉啊。”


    張淑蓉指著羅翔,一時半會兒光是笑著說不出話,來陪客的何詹不知究竟,待愛人說明事由看著羅翔也笑道,“小羅有一張巧嘴,留下巧嘴在家裏吃飯,我知道食堂星期天的飯菜很差。”


    羅翔不客氣的答應了,張淑蓉去到廚房再炒新鮮菜。羅翔拿起角落的水瓶作勢要給自己的茶杯倒水,先自自然然的給何詹上了水。


    何詹的表情微露欣慰,覺得他的一舉一動讓人輕鬆,沒外人的生疏,便不提香煙的事兒,摸出兜裏小半包紅梅遞一支去,心有餘悸的說道:“我女兒是林則徐第二,好在中午沒空回家。”


    笑眯眯的羅翔點燃煙,壓低了聲音:“阿姨呢?我媽在家可狠了,罰款為主皮肉教育為輔。”


    何詹哈哈大笑,連道:“這點,萬不可告訴你師母。”


    一說一笑師生倆關係近了許多。何詹問道:“快期末考了,有把握不?”


    羅翔搖搖頭,“不出意料,有兩科要掛。”


    何詹吃了一驚,原以為這廝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羅翔老老實實說道:“我以前沒認真學習,現在才悔過,但這學期來不及金不換了。”


    何詹讓他逗得一驚一咋,暗想這學子把“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成語用得妙,也諧趣一句,“兩門半不及格都沒關係,多半門下學期就見不到你了。”


    羅翔愁苦的表示一定要維持兩門不及格的底線,否則按學校規定,一學期三門考試不及格以上者必須自動退學。


    何詹正了正神,問道:“怎麽想到後悔了?”


    羅翔早準備了被胖大嬸點醒的例子,誠懇的表示於是幡然悔悟,決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要對得起家中親人。


    “難得。”何詹忍不住誇獎道。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反而不是一貫優異的好學生,而是那回頭上岸些壞孩子。何詹還沒步入官場,心性之中向來以教師自居,因為鼓勵道:“路是自己走,天下是自己闖,好自為之啊。”


    不多時到了吃飯時候,羅翔站起來拿碗拿筷擺放菜肴,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反倒使張淑蓉婆媳倆越發順心心喜,不停給他夾菜。


    其實,何詹在學校過得很是不得勁兒,他本不適合教書也不適合搞科研做學問,學苑裏大多數老師們看不起學生也有怪話,家中的確少有學生上門。


    席間,何詹不經意的問道:“知道《九十年代國家產業政策綱要》這事不?”


    羅翔點點頭,咽下嘴裏的飯菜,才說:“這是進一步改革開放的指示文件,是量變到質變的標誌”。


    何詹為之大震,放下筷子說道:“詳細說說。”


    羅翔笑道:“不管是年初的稅費改革還是這份綱要,都是要促進產業政策與現代化進步的配套,體現的是鼓勵競爭。可見,國家是心中有數,要旗幟鮮明地把改革開放政策進行下去,完善下去。”


    何詹重拾筷子,親自給他夾了滿滿一筷子木耳肉片,心頭欣慰羅翔不是死讀書的呆子,卻不知有夢在手的人掌握了作弊的大殺器,這樣的調調,後時代的人誰不會說?


    “好啊。”酒足飯飽的羅翔打著飽嗝離開何家,何詹對張淑蓉歎道:“為什麽要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呢?”


    張淑蓉安排婆婆午睡,到客廳陪丈夫說話,看著牆上的字畫輕聲說道:“你定下決心沒有?科技副縣長的事兒?”


    何詹也和妻子眼望牆上的那一首《浪淘沙》,沉吟道:“表姐夫的話總是沒錯,既然這邊走不上去,改道當必須啊。”


    。。。。。。


    走出的羅翔飯飽神虛,怪自己今兒個起早了,打算回寢室小補瞌睡。但在宿舍樓樓下,杜英俊從麥苗兒小賣部裏衝出攔住去路,笑嘻嘻叫道:“軍師!”


    羅翔明知他是為偽造飯菜票一事如此高興,沉聲低喝:“你是誰?不認識。”


    杜英俊也不生氣,樂嗬嗬的湊上來,“俺的軍師呀,萬事齊備隻欠東風,有交代囑咐的沒?”


    羅翔拖他到牆角拐彎處,罵道:“我真的不認識你了。”


    杜英俊小聲笑道:“我明白,你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羅翔意外不已,“居然會成語?”


    杜英俊洋洋得意:“別門縫裏敲人!你隻管放心,這事就四個兄弟參加,知道你存在的隻我一個。”


    羅翔見他明說了便不搪塞,正色道:“送你八字方針:嚴肅緊張、小批量多渠道。”說罷揚長而去。


    杜英俊默念一遍最新指示,兩手手指一一彎曲,嘟嚷道:“八字方針?文化人沒數!明明十個字!”他低頭微笑,“沒說見好就收的廢話,以前怎麽沒瞧出這廝心思活絡又知趣呢?”


    時間過得很快,家教回來的張建華和劉宏吵架,聲音驚醒了羅翔。他踢開坐在床邊的羅李勇,叫道:“吵什麽呢?還不吃飯去?”


    “吃,你就知道吃!”羅家門臭屁大大的說道,“咱們要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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