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洛非爾對看書也沒什麽興趣，因為書和電影差不多，都是雌蟲出於幻想寫的東西，荒誕且無趣。但暗星域的蟲都知道洛非爾是怎麽被帶到暗星域來的，不可能讓他有接觸到終端這一類可以聯係到外界的科技產品的機會，所以隻能拿紙質的書勉強湊合一下了。洛非爾實在是無聊，坐了一會兒後，還是挑挑揀揀地從書堆裏拿出了一本名叫《儲君的小雌奴》的小說。一開始洛非爾還因為“儲君”這兩個字，就下意識聯想到令他討厭的明希，有所排斥，但好在該書中的儲君，無論性格還是外形的設定都和明希相去甚遠，漸漸也就接受了，不知不覺看入了迷。書中的小雌奴就是個標準的可憐蟲，地位不顯，不得寵愛，性格也軟弱，在皇宮那種蟲吃蟲的地方受盡了欺辱折磨。最後因為唯一友蟲的慘死，覺醒了對權勢的渴望，有了去爭奪的勇氣，開始利用自身的優勢引起了儲君的注意力，一步一步往上爬，目標是成為帝國最優秀的機械大師。傍晚的時候，雅赫斯終於姍姍來遲，他本以為推開門後，迎接自己的大概是洛非爾因冷落而積攢的怒火，卻沒想到洛非爾僅是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移回了手裏的書。雅赫斯不免有幾分好奇，優秀的視力讓他一眼就看清楚了書的封麵，《儲君的小雌奴》。沒想到洛非爾對這種小說感興趣，雅赫斯默了一下後試探地問道：“你要再看會兒書，還是現在回去。”洛非爾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然後把書一合上，又從旁邊的書堆裏抽出了幾本扔進雅赫斯懷裏，雖沒說話，但是眉眼舒展看起來心情不錯，兩手空空地率先出去了。他心情變好了，為什麽？是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雅赫斯回來的時候下屬有跟他報告過，辦公室裏麵沒有蟲進出過，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洛非爾見過西優萊了。是西優萊做了什麽才把洛非爾哄開心了吧。雅赫斯微不可察地拉了下嘴角，忽略掉心底那一絲不快，抱著書跟了上去。暗星域比不得帝國的繁華，處處都精致大氣，有高聳入雲的建築，和井然有序滿天飛的飛船。這裏擁擠又雜亂，白天的時候行蟲稀少，晚上的時候最熱鬧，卻也最黑暗，大家都喜歡把自己的身影隱匿起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稍微獲得點安全感。道路兩旁的建築物，全都是低矮的小房子，最多也就三四層高，隨意分布著，每個地方都長得差不多，沒有什麽記憶點，坑坑窪窪的道路幾乎沒有幾米是直的，左拐八拐極容易迷路。哪怕是雌蟲，想要摸清暗星域的路線圖，也要花上不少的時間。這裏比帝國的貧民窟比起來要整齊幹淨許多，但給洛非爾的感覺差別也不大，他白天的時候在氣頭上沒注意，現在覺得時間還早，想看看暗星域是什麽樣的，誰知這路上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清，所以暫時不發表意見。還有就是安靜過了頭，走了好長一段路，竟然隻有幾家店裏麵有喧鬧的聲音，外邊竟然看不見行蟲。“暗星域的蟲晚上都不愛出門嗎？”洛非爾走在前麵，他不認識路，但走的每一步都不會猶豫。“不，晚上才是他們出來活動的時候。”“那都去哪兒了？”洛非爾踢到了一個球狀物，天太黑了他看不清那是什麽東西，滿不在意地走過一個小巷口。雅赫斯垂眸看了一眼被洛非爾踢開的雌蟲頭，他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血液還未凝固，死亡的時間很短。小巷子裏新鮮的血液和身體的殘肢灑得到處都是，路邊孤零零坐了一具沒有頭的屍體，大概是和那個頭配套的。十分鍾以前，這裏爆發了一場戰鬥，現在卻寂靜無聲，好像從沒有蟲來過一樣。洛非爾走路的時候不愛低頭，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在一片凶案現場，天真高貴的雄蟲，和破敗血腥的環境，矛盾詭異，卻又別具美感。雅赫斯注視著洛非爾的背影，眯了眯眸後道：“不算在屋子裏麵的，你左前方和右前方的屋頂上各有三個蟲，左側牆角的雜物堆裏麵有一個，巷子裏麵有七個……”洛非爾聽著不對勁，停下了腳步。他是一個都沒看見，怎麽雅赫斯說得好像周圍擠滿了蟲一樣。洛非爾向雅赫斯所指的雜物堆。雅赫斯心領神會，用長刀挑開了掩蓋物，露出了裏麵蹲著一動不動的雌蟲，和洛非爾大眼瞪小眼。居然還真有。洛非爾難以理解：“暗星域的蟲就是愛躲在暗處？”“可以這麽理解。”洛非爾討厭這種被窺視，還一無所知的感覺，他覺得都是因為天太黑了的緣故，吩咐道：“以後我路過的地方，都要點燈。”事實上雌蟲的夜視力根本不需要點燈，黑夜和白天一樣清楚，帝國那麽亮堂，很大一部分也是為了雄蟲。暗星域的雄蟲非但沒有多到需要點燈的程度，還會妨礙了雌蟲們一慣的生活方式，就像現在，路邊的殘肢如果暴露出來，還會嚇到雄蟲。但這些都是次要原因，雅赫斯如果想在暗星域點燈，無須考慮他蟲的意見。他比較在乎的，是一路走過來，無數雌蟲在暗中窺視著洛非爾的眼神，貪婪而黏膩，就像被陰冷的蛇爬過一樣。有蟲還特意離得近了點，想嗅到洛非爾身上的味道，被雅赫斯充滿了殺意的眼神警告後，才畏懼地退縮了。而洛非爾對這些一無所知，他隻看著前方，能聞到陳舊腐朽的異味，卻不知道濕噠噠的地麵，其實是用血液浸泡的。都是因為主宰者在身旁，他們才會通通藏起來，雅赫斯如果不在，他們能在一瞬間將誤入的雄蟲吞噬得連渣都不剩。哪怕是自己跟著，雅赫斯都不想讓洛非爾經常來這種地方，他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用點燈。”雅赫斯一說完，立刻就讓洛非爾不快。在洛非爾的世界裏，沒有什麽可是不可是，也不要說理由，他隻要吩咐了，雌蟲們哪怕拚死都要完成，容不得拒絕。他眉心微微鼓起，隱有怒氣，轉過頭便要訓斥：“你說……”可雅赫斯托著幾本書厚厚的書，純黑麵具底下僅露出一雙清潭般的紫瞳，乖乖跟在他身後的模樣撞入眼中，洛非爾眼神隨之一暗。洛非爾記得起，那個被拖到他麵前的貧民窟雌蟲。他衣衫襤褸，頭發蓬亂肮髒瘦弱，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有幾分可怖，趴在地上的時候像一段泡脹了的爛木頭。洛非爾甚至不願意多看一眼就匆匆離去，可西優萊今天卻告訴他，那是他的雅赫斯。雅赫斯經曆了再多的痛苦，西優萊隻憑說的，洛非爾都無法感同身受，但他卻不能忽視了雅赫斯曾以那樣的方式來到他麵前，而他卻沒能認出來……洛非爾張了張口，他不知道心裏在一瞬間湧起的感覺是什麽，隻覺得一陣心煩意亂，也沒心情再計較雅赫斯忤逆他，冷哼了一聲就賭氣地加快腳步轉身離去，像是不願再搭理雅赫斯。……後半段路，在雅赫斯的指揮下，他們回到了那個空空蕩蕩風格簡約的宅邸，洛非爾滿眼都是嫌棄，這種地方根本不配讓他落腳，但他已經見識過暗星域的整體建築風格了，知道了這破地方居然已經算難得。就這條件，居然想供養一個雄蟲，實在是滑稽。之前的洛非爾生著氣，不滿也憋著不說，隻想給雅赫斯找不痛快。聽過西優萊的一番話後，洛非爾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想法，走也不想走，留也不想留，當然，無論如何糾結，雅赫斯都是他的，隻這一點不會改變。既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決定要在暗星域待些時日了，洛非爾就沒打算虧待自己，他對雅赫斯道：“我不喜歡這裏。”雅赫斯手裏一緊，眼底浮現出危險，以為洛非爾終於要鬧著想回帝國了，心底不由得出現了一些較為極端的想法。結果洛非爾繼續道：“那個雕像太醜了，明天搬走。”“前麵太空了，我要在這裏建個水池，裏麵種蓮晶花。”“房子的顏色我不喜歡，暗星域的光線太暗了，我看著眼睛疼，明天換成白底紫紋的。”“把屋子裏的破爛全都給我扔了，我要換新的。”“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我應該用什麽，就去愛裏希家去調取機器管家的資料，別告訴我你做不到。”“我的身邊不能缺蟲，你一個不夠，去找仆蟲來伺候我。”洛非爾赫然是一副準備在暗星域久住的模樣，要把這裏改建成自己喜歡的模樣。雅赫斯微愣，他是希望洛非爾接受現實，乖乖地把暗星域當成他餘生要待的地方，但這也太快了，也太容易了，以至於很不真實。雅赫斯以為自己和洛非爾還有得折騰，至少得讓洛非爾精疲力盡了，才能讓他稍微聽話一點。如今他不過幾個小時沒見洛非爾，洛非爾就輕易妥協了，他越發好奇西優萊做了什麽，也更加不悅。洛非爾把自己暫時能想到的要求都提完後，才注意到雅赫斯一直沒回話，跟在後麵跟個影子似的，不滿道：“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嗎？”“記住了。”雅赫斯暫時收回了探究的眼神，說道：“但是有些東西暗星域沒有，送來還需要幾日。”“盡快。”洛非爾也不是非要他馬上弄來，說完，順著記憶回臥室去了。臥室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中間沒有蟲進來過，床上亂糟糟的，一旁還放著沒有收拾的食盒。洛非爾的房間還從來沒有這麽亂過，略有不快，卻也沒說什麽，隻是手臂一張，讓雅赫斯先過來幫自己把這不合身的衣服換下來。換好了睡衣，洛非爾靠在床頭繼續看小說，雅赫斯則動作麻利地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現在時間還早，雅赫斯沒有提前到床上休息的習慣，他就坐在床邊，洛非爾看書，雅赫斯看洛非爾，目不轉睛。他看著洛非爾穿著最休閑隨意的睡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白皙的鎖骨，披散著一頭墨藍的長發，手捧一本不太符合他身份氣質的書，時而蹙眉時而展顏。雄蟲身上的堅冰融化，眼神不再高傲而睥睨，一直都存於身上的疏離感褪去，變得好像可以接近了。有種靜謐有安寧的感覺，好像他和洛非爾本就該如此，已經相伴數年，熟悉又相互依存。雅赫斯知道自己的記憶是虛構的，現在才覺得有些陌生，好像在看著別人的故事，但他也隻能想得起那些。不知道自己曾經是否也和洛非爾像這樣共處一室過，雅赫斯尋遍了自己所有的記憶，最後隻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和現在心情相似的感覺。他想起了雌父，很久以前在雌父身邊，雅赫斯的心情有過如此安靜的時候。可又和雌父的感覺不完全一樣，洛非爾身上有清淺的香味，和雄蟲的信息素混雜在一起，並不濃鬱，卻盈滿了整個房間，劃分出一個小小的天地，將一切讓雅赫斯困擾的東西都隔絕在外。雅赫斯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欲望，他想要親近洛非爾，和他肌膚相貼，體溫交融，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麽做了。傾身躺下，把自己的頭枕在了雄蟲的大腿上。然後睜著雙大眼睛，和從書裏抽出神來俯視著他的洛非爾對視著。雅赫斯問：“不可以嗎？”可以。曾經的雅赫斯也喜歡靠在洛非爾的腿上睡覺。洛非爾久違地，從這個失憶後就一直和他唱反調的蟲身上，找到了點愛蟲乖巧的影子，他又把視線放回了書上，默認了。雅赫斯蹭了蹭洛非爾的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微微眯起眼睛，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麽雄蟲是雌蟲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到了該睡覺的時候，雅赫斯起來去洗漱了之後，又自然而然地回來了，他鑽進被窩裏，躺在洛非爾的身邊提醒道：“睡覺了。”洛非爾正看到興頭上，現在劇情已經到雌奴得了儲君的承諾，隻要拿了機械大賽的冠軍就能成為雌侍的緊要關頭。雌奴不被任何蟲看好，但是開啟了上帝視角的洛非爾知道，雌奴不是池中之物，他一定能拿了冠軍在眾蟲麵前一雪前恥，風光地成為雌侍。滿心期待的洛非爾，根本聽不見雅赫斯的聲音。洛非爾身體不好，精神更是差，雅赫斯想要洛非爾的餘生足夠長，能一直陪著他，可不會讓雄蟲隨心所欲地來。他的聲音多了幾分嚴厲，再次道：“睡覺時間了。”洛非爾隻覺得身邊好吵，隨手捂住了雅赫斯的嘴巴。雅赫斯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