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飛蓬輕車熟路的進入牢塔,給段嘉述帶了蘊養的丹藥,段嘉述卻不願意接受——在他看來,他說的這些頂多緩和了他的罪名,但是不至於受到這個待遇。


    能蘊養經脈丹田的丹藥,可都是好東西,想來不是吳飛蓬的資源劃過來的,便是鹿聞笙出的力,他怎麽好意思拖欠這麽多。


    知道段嘉述其實心思很重,吳飛蓬沒有硬給,而是靠邊坐下,和對方聊起天。


    “哥,你覺得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驕木斷骨,鷲鳥孤鳴。”段嘉述半開玩笑似的語氣,說出心裏話。


    一個人在荒蕪的人生中獨撞南牆,沒有退路,囚籠囹圄,緘默生平,無人在意。


    “我卻覺得你是微光皓月,野火燎原。”他心裏的段嘉述才不是斷木孤鳥,而是滿日倒映的金波,是赤誠的,生機的,勃然向上的——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思多少帶著少年人難以言說的情愫。


    吳飛蓬的聲音清晰而清朗,還很幹脆。


    段嘉述愕然,抬起頭隻見滿目星光燦爛,仿佛飄蕩層層煙雨,顯得朦朧,卻在看著他的時候,浮動起明澈的柔光——吳飛蓬垂下眼,所以段嘉述看的清楚,對方眸光清澈,神色中藏著無辜,又帶著獨屬於少年的狡黠與自信。


    是他不曾有的少年意氣,和從沒見過的,波濤洶湧卻隱忍克製的情感,叫他慌忙回避。


    段嘉述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殘缺,所以總是躲在黑暗裏,不想別人同情自己的不幸,所以總是避重就輕和沉默,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自卑,所以假裝自信和開朗。


    他的前半生在討好所有人,但還是過不好。


    是的,他其實很自卑,這是由愛的期盼與怨憤的積累締造的。


    他是個膽小鬼,無聲的評論著世俗的是非與錯對,日複一日清醒的裝醉,害怕被摧毀,害怕被擊碎,更害怕自己伏低做小,好不容易將要築起的摩天大樓功虧一簣。


    終日兢兢業業的恪守無為,隻敢在夜深人靜時卸去眼睛裏的灰,但是此時此刻,一句“微光皓月,野火燎原”,那消瘦的靈魂,似乎明亮的也很幹脆。


    “你覺得自己滿懷冰雪,目下蒼白,初識內心後迷茫彷徨,深淵間猶豫,但你分明熱烈澎湃,我們一起見過山川浩海,獨行百丈天塹——我都知道的......”


    “師兄,你別怕。”吳飛蓬一字一句,語氣認真,與往日並無不同。


    段嘉述見多了落井下石,十分清楚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但是當你弱的時候,壞人最多。


    但是這個時候,他聽到的居然不是“你活該”而是——你別怕。


    段嘉述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控製不住的劇烈跳動,他驚疑不定,竟是覺得惶恐和害怕。


    吳飛蓬太耀眼了,他習慣於自己為自己做避風港,以至於外界的人隨便的一伸手,他便分不清是人是鬼。


    “你不回頭看看,又怎知無人在意你?”吳飛蓬語氣放軟,伸出手來,骨節分明,在昏暗的環境下白的發光。


    跌宕的情誼溫和綿延,清脆的回聲蕩起情潮,挾裹著直入人心的“風浪”,如一股熱流,拌著第一抹晨星淌進他的骨血。


    像是半抷縹緲的虛無,隻吻他朦朧的靈魂,將他往日失衡的思緒掀起波瀾。


    段嘉述隻覺得喉嚨忽然發緊,從脊梁骨開始的麻意散布到整個背部。


    坍塌的,是走得人最多的路,有人上了岸,就有人深深墜落,深海的刺骨嶙峋,遠沒有一指的廣闊。


    所以,他渾渾噩噩的沉進海裏,紮進深淵裏,每一次的呼吸都在閃躲,他是那又長又遠的路上,被扔下的人,站在黑暗裏,潮濕裏,被淋濕的身體重重地拖著指示的目的地,淤青的膝蓋反複觸地又反複站起。


    這樣的狼狽低賤的他,見到光如何不想抓住?但是他又怕伸出手,觸碰到的會灼傷他。


    但是那隻手好像帶著魔力,耳邊似是低語喃喃的蠱惑——段嘉述不自覺的做著吞咽動作,搭上了吳飛蓬的手,被握住,像是被揉進了對方的肉裏。


    沒有帕子阻隔,是零距離的觸碰,溫暖卻不會太滾燙,全然包裹著他。


    鼻尖的酸意湧上來,刺的眼眶酸澀起來,變得濕潤,但是段嘉述渾然不覺,他盯著吳飛蓬,黝黑的眼睛,像是碾碎了太陽光,黑裏麵揉了金,帶著點點雀躍和依戀。


    人生是一場荒蕪苦旅,裘馬輕絕也有千重浪、萬山攔,但不能遇壑則止,遇澗則湯,跨山,渡水,逆風揚帆,回望此關,再回首,是彼岸雲隱,前途燦燦......


    吳飛蓬眨眨眼,笑得燦爛:“難關回首,既破萬厄,何妨再戰?”


    既本無罪,審判無效。


    “你說的對。”段嘉述粲然一笑,心裏有了打算。


    與其說是為了自我選擇的自由,倒不如說在掙脫一直束縛著的枷鎖。


    隻是他......


    段嘉述抿了抿唇。


    他有些失神,沉默的與吳飛蓬交握著,良久,抽出手來,別扭的趕人。


    “......咳咳咳,戒律堂現在給你的功課變少了不成?天天往我這裏跑。”


    吳飛蓬有些無奈於段嘉述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舉動,但還是乖順的起身。


    “好好好,我這就走,這丹藥留這裏,記得服用了。”


    沒走幾步,便聽見背後略帶嚴肅的聲音。


    “什麽時候有空,麻煩你叫鹿師兄親自來一趟吧,有些事情,隻有他能做到,也隻能和他說。”


    對方說完,語氣忽而一軟,與先前刻意的冷言冷語很是不同。


    “還有,我很高興認識你,吳飛蓬。”


    吳飛蓬轉過頭,對方的表情埋在陰影裏,看不清,他蹙了眉,心底有些不安,想問什麽,卻又不知道問什麽......


    “給將死之人用這麽好的東西,豈不是浪費嗎?”


    看著吳飛蓬離開,段嘉述摩挲著手裏的藥瓶,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但是眼神堅定,像是下了決心。


    他將持著殺死陰謀的決絕,隻在奔赴結局時,對所愛一瞥。


    決絕的死途,便是生命的終點。


    ————————————


    囹圄 [lingyu] 監獄


    (後麵開始凡人界建國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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