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林白梧自門口衝了進來。四目相接,林大川趕緊將拐杖往身後藏,他又驚又喜,聲音發顫:“你咋來了!”林白梧卻沒應,他發愣的看著他爹纏著白布的腿、佝僂的身軀、如雜草般蓬亂的胡須,仰起頭“哇”的哭了出來。他爹傷了腿,挺結實一個漢子忽然就瘦骨嶙峋、山傾了似的。“哎呀呀你咋哭了哎,莫哭莫哭,阿爹沒事兒。”林大川手忙腳亂的拄拐過去,越是急腳下步子越亂,走了沒兩步,就“啪”的一聲響,仰摔過去,手裏拐杖扔出去老遠。林白梧心口驟縮,趕緊扶人,可他又瘦又矮,手上沒勁兒,就算用盡全身力氣去扶,林大川也紋絲不動。這一下摔得林大川生疼,額上登時冒了一層冷汗,可他怕娃兒擔心,生忍著道:“阿爹沒事兒,沒摔疼。”林白梧扁著嘴嗚咽:“我一點用都沒有,扶人都扶不起嗚嗚嗚!”“胡話,誰說你沒用,隻要你好好的,阿爹就高興,快別哭了。”林白梧點頭如搗蒜,抬手抹了把眼淚。許久後,還是林大川自己緩過勁兒,撐起手臂爬起來,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費勁的往屋裏挪。木匠鋪子不比家裏,屋子簡陋,連個窗子也無。林大川回不去家,就窩在工作間隔壁這小房間裏過活,好在屋子裏能生火,不至於凍得下不去腳。林白梧扶林大川坐炕上,跟著在邊上找了個地方坐,貓兒見狀,安靜的臥在了他腳邊。他一直擔心著阿爹的腿,見纏著白布,話在口中打了好幾個囫圇,終於開口問道:“阿爹,你的腿……”林大川擺了擺手,苦澀道:“不礙事。”林白梧眼裏噙著淚:“咋可能不礙事,都走不了路了!”林大川輕輕拍了拍腿麵:“隻是瘸了。”過了這些日,林大川已經不如先前憤惱了,或者說,憤惱也無用。他不過平頭百姓,就算占了天大的理兒,也說不過人家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的。他這一身硬骨頭,除了作得一身傷,叫家裏娃兒擔驚受怕,再別無他用。算了算了,都算了。林大川痛苦的呼出口氣,就瞧見林白梧那手背,被風吹裂開許多小口,他心疼問道:“大雪都封山了,你咋來的啊?”林白梧垂著頭:“就那麽來的。”“那麽來的是咋來的?”林白梧支支吾吾:“雲山哥帶我來的。”“周小子,他人呢?”林大川下意識往門口看,沒見著人才又轉了回來。林白梧嚅嚅開口:“他沒來。”“怎麽,你倆吵架了?”林大川故意用尋常的語氣說話,卻讓林白梧心裏更加難受,他阿爹以為他還蒙在鼓裏,有意營造出一處舒服的、溫暖的、安全的天地,全力的保護著他。林白梧吸了吸鼻子,可眼淚卻撲簌簌往下落:“阿爹你別瞞我了,我都知道了,他要成親了。”林大川一怔,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張開嘴又閉上。他不敢像娃兒小時候那樣給他擦眼淚,不敢安撫的摸他的手掌心,隻得這麽僵硬的、難忍的坐著。許久後,林大川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爹沒想瞞你,隻是怕你、怕你……”“沒事兒的阿爹,我已經不難受了。”林白梧含著眼淚笑起來,一張小臉乖巧巧,“這回來鎮子,他家夫郎也來了。我瞅著是個挺好看的小哥兒,眉心那孕痣也深,好生養、有福氣。”他越是笑林大川越是難受,心裏小刀子刮似的絲絲拉拉的疼,他好湯好水養大的娃兒,就因為個不好生養,被東家推西家拒,拖到十八了都配不上人家。林大川塌下背,沉聲道:“是爹沒本事,手裏沒大錢,才讓你受這委屈。”“沒有的阿爹!”林白梧抬起頭,“我身上這毛病和阿爹又沒有關係,阿爹肯撿我回來,把我養大,已經是天大的恩,要麽我早凍死在外麵了。”他溫溫軟軟的笑起來:“我都想好了,就不嫁了,我給爹養老送終。”“胡話!你咋能有這個想法啊!”林大川急的瞪圓眼,“你知不知道那嫁不得人的哥兒、那寡著的人家,多挨欺負啊!爹能活多久?爹走了你咋辦!”林白梧扁著嘴不說話,手指一下下的摳著衣邊:“可是沒人願意要我。”忽的,一直安靜趴在地上的大貓兒“嗷嗚”了一嗓子,扒著林白梧的小腿站了起來。淵嘯肥厚的毛爪爪拍拍小雌的手,急的都要講人話。小雌既說過喜歡它,又親過它,這便是定下了,怎麽還說沒人要?!它要的!它歡喜著呢!林大川瞧著大貓兒低低驚呼:“哪兒來個貓兒?這大個兒!”林白梧將大貓兒抱到腿上,將它身上裹得厚實的小毯子解開來:“我在村口梧桐樹下撿的,就阿爹撿我那棵。”取下毯子,露出大貓兒油亮順滑的長毛,隨著它的抖動,銀色斑紋逐漸顯現。林大川凝眸,謹慎問道:“梧哥兒,這不是貓兒吧……”林白梧微微點了下頭:“雲山哥說是小老虎,三兩個月大。”“猛獸……可不興養啊。”林白梧趕忙將大貓兒抱緊緊,急著解釋:“它從沒咬過人,可乖呢!而且、而且方才在鎮子口,我不識路,還是它找來的!”“不是周家小子?”林白梧自知說漏了嘴,趕緊閉住口,低頭去摳衣邊。林大川氣的拍腿:“他就放你一人在街巷?就走了?!”“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他那個夫郎在,我總不好一直賴著不走。”林大川悔的直歎氣:“怪我啊怪我!當初若不是我,也不會叫你倆相識,誰知道搞成這樣!”“不怪爹。”林白梧搖頭,“他若真認定了我,便是千難萬險也會來迎我,可他沒有。”他咽了口唾沫:“說是他阿爹阿娘不準,其實他心裏也看低著我呢。他是個不能托付的,沒了便沒了。”林大川看著林白梧頂認真的臉:“你是真這般想,還是為了開解爹呢?”“真這般想。”林白梧擔憂的搓了搓手,“可村裏知道這事兒的還不少,我怕爹回去挨他們說閑話……”“讓他們說去!隻要你好,爹啥都行。”*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每一個看文和催更的寶子,我手速太慢了,在努力複健了!第22章 阿爹就是那擋風擋雨的牆,有他在,林白梧心裏踏實。林大川認真道:“我們梧哥兒是頂好的,他們都不識貨,阿爹定給你尋個好人家,絕不叫你隨隨便便嫁人。”林白梧紅起眼:“我都聽阿爹的。”正說著,就聽見“咕嚕”一聲響,兩人皆作一愣,轉而又都笑了起來。林大川道:“餓了吧?爹瞧瞧有啥能吃的。”他腿腳不利索,一日三飯全指望著隔壁藥鋪的夥計,人家若是忙的緊了,他便隻得隨便墊上一口。林白梧將貓兒放地上,包袱拿到腿麵來,他帶了些吃食的,還有要給王家的蜜紅薯幹,人家不要,他一並拿了回來。林白梧將東西掏出來,放林大川手上:“爹你餓不?先墊墊肚子,我去做飯吧。”他站起身:“阿爹,哪裏好做飯啊?”“出門去左拐有灶堂。”林大川想了想,又道:“你餓的緊了吧?要麽就別忙了,隔兩道街有家麵館,去買兩碗熱鹵麵,吃完再把碗送回去就成。”林白梧腳磨了磨地:“成,我去買!”他還沒吃過鎮子上的麵呢,可新奇。林大川正要給林白梧拿銅板,他卻躲開了,伸手進棉袍子裏,掏出個疊的四四方方的雪白帕子,攤攤開捧寶似的給林大川看:“阿爹你瞧。”林大川隨聲看去,就見裏頭是幾把銅板錢。林白梧彤紅著小臉,舒展著眉眼:“之前讓爹幫我賣帕子,攢了這許多呢。”林大川也笑起來:“梧哥兒能幹,可真厲害!”林白梧挑出數枚攥手裏,其餘的裹進帕子再揣回懷裏,所謂財不外露。“阿爹你等我回啊!”說罷叫上大貓兒,小兔兒似的蹬蹬蹬跑走了。林大川看著他那歡快的背影,輕輕勾了勾唇。趁著這時候,他得趕緊將藥換了,免得被娃兒瞧見了難受。林大川反身進炕裏將膏藥罐子摸出來,他腿腳不便,東西全放在趁手的地方。這頓打狠毒,不僅叫他折了腿,渾身上下再沒一塊好地方。隻慶幸多是皮肉傷,當下死不得人,可他上了年紀,一動就疼,隻能咬牙硬挺。他打開膏藥罐子,輕輕歎口氣,又開始心疼起那沒要來的一兩銀子。他家梧哥兒的棉袍子都穿了好幾年了,肩膀連著前胸還破了口,要是多些銀錢,也好做件新的。他瞅鎮子上的哥兒、姐兒的,都穿帶花紋的布,上頭印著山山水水,他家梧哥兒漂亮,穿上定也好看。正想著,外頭傳來敲門聲,林大川趕緊用白布將殘腿裹好、藥罐子收起,問道:“誰人啊?”“林伯是我,周雲山。”周雲山沒有帶秦錦,是孤身一人來的,他被叫進來,可屋子實在太小了,隻能局促的坐在小馬紮上。林大川低頭看他,“梧哥兒沒丟,找來了,你且放心吧。”周雲山寬大的肩膀縮起,不安的搓了搓手:“實在對不住,沒給他送來門口。”“瞧你說的什麽話,你肯冒風送他上鎮子,林家已經要謝你了。”“不用林伯。”周雲山撓了撓後頸子,“我倆這麽熟了,這都是小事。”林大川垂頭瞧向周雲山,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子,如今也英姿勃勃、頂天立地了,他沉聲問:“什麽時候成親啊?”外頭起了風,打得沒關嚴實的門“啪啪”作響。周雲山道:“年後吧。”“不是說也帶了夫郎上鎮子麽,怎麽不見他人?”這一句“夫郎”聽的周雲山心裏一咯噔,臉色刷的漲了個滿紅,他不敢看林大川的眼睛,道:“他不大舒服,在醫館歇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虎相公的小夫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魚餅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魚餅幹並收藏虎相公的小夫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