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對著這裏程碑的一幕雀躍不已,那天一直在等薩爾沃處理完工作回來看看,他覺得這次如果對方再遞上晚餐邀約,部長應該不會拒絕。可等到他下班薩爾沃也沒來,拉法爾還在加班,今天又不知道要到幾點,喬隻好捧著自己的小蛋糕去跟朋友吃飯了,殊不知這是那場事件的開始。大休日結束的第一天,拉法爾沒來上班,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態。雷伊沒有聯係到人,頂了那一天拉法爾的手術,然後讓喬去找,那時他們都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喬在部長的住所沒找到人,想到拉法爾工作之餘參與的研究院項目非常多,一一找過去也一無所獲,心裏的疑雲越發濃重。拉法爾從不占用主業時間推進項目,不可能因為做研究耽誤上班,當喬在研究院區遍尋不見時,正碰上薩爾沃的助手也在火急火燎地找人,那時喬意識到事情不對。薩爾沃的助手自然不可能跟喬直說他在著急什麽,喬偷看那個人的終端,上麵是一係列沒有經過審批就被取走的特殊藥品清單,想來是助手發現這不符合規定想讓薩爾沃補上流程,可是聯係不到他,正在著急。喬從裏麵複雜至極的藥品名中覺出不對勁來。這些都是人用藥物,還有一些半成品製劑,最終能夠配製出三型類茲體素這是能夠摧毀人腦中容納精神海區域的毒物。生物製劑種類頗多,喬不能肯定它的成品一定是自己所想,但那一刻恐懼侵占了他的頭腦,令他毫不猶豫向內務部發出了警報。從7日晚間就沒有人再見過拉法爾,這幾乎等於他已經失蹤三天,部長級失蹤令稽查部門無比緊張,他們進入拉法爾的辦公室,發現他的終端鎖在抽屜裏,位於走廊的薩耶羅之眼記錄了當天深夜薩爾沃來到辦公室把人帶走的過程,那時候拉法爾應該已經失去了意識。稽查官在喬報告失蹤事件的一刻鍾之後闖入薩爾沃的住所,沒有找到任何人,但桌上散落的藥瓶和簡易設備能夠證明許多事情。室內沒有血跡或者打鬥的痕跡,薩爾沃聰明至極,提前嗅到被發現的可能,帶著拉法爾離開了。可是追蹤他們的去向一時變得艱難,沒有人知道一個研究室室長從哪裏得到的權限修改薩耶羅之眼的記錄功能,偌大的艦船,修複和解碼浪費了內務部許多時間,直到傍晚,他們終於鎖定薩爾沃的大概位置,底部甲板錯綜複雜的爐心動力區。也許考慮到這裏是阿刻羅的心髒,稽查官無法使用威力過大的法術,薩爾沃躲到了這裏。將近11日淩晨,薩爾沃最終被抓捕,解救拉法爾的人在他身邊發現險些注射成功的三型類茲體素,這起惡性事件總算告一段落。一些細節喬已經無法得知,因為在初期調查中,稽查官就發現薩爾沃交給喬的甜點中含有鎮靜催眠的藥物。喬立刻被嚴密地控製起來,他無法說清為什麽由自己親手分給眾人的點心裏,隻有拉法爾最終挑選吃下的食物有問題。喬隻知道自己在幾天後被拉法爾親自從禁閉室領了出來,他的部長看上去狀態良好,親口告訴稽查官這件事與他無關,讓他們放人。“你知道我喜歡吃香草味的甜食,所以會留下這個口味。而他知道我喜歡白色,這裏麵有賭博的成分,這次沒有得手還會有下一次,不是你的錯。”拉法爾沒有趕走他的助理,一切仿佛照舊,隻是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吃別人遞給他的食物,他的茶杯和慣用器具被刻下了偵測法術的符文,回到了從前與所有人都不親近的態度上。至於稽查官為了事件記錄曾試圖問起薩爾沃帶走他後那幾天的細節,拉法爾隻說他在藥物作用下神誌不清,不記得了。這件事的真相隻有部長級別以上和一些參與調查的人知曉,但薩爾沃突然強製休眠終究要在他任職的研究院之中有個交代。即使薩爾沃過去的形象非常正麵,老教授們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也不會為他開脫,但研究院是個非常保守的部門,把風評和名譽看得很重,因此院長特地來拜訪拉法爾,希望至少為了光銥研究室的其他人,能把這件事在輿論上大事化小。“就說我是不堪其擾把人吊在冷庫裏吹了一整晚吧,在醫療部養了半年怕我報複,就申請去休眠了。”院長一開始覺得不妥,因為這反倒對拉法爾不利,可拉法爾的性格致使他完全不在乎這件事,執意把謠言散播出去,所以這個事件的正確版本早已沒有人在意,反倒是謠言傳了又傳,更讓眾人不敢接近他。“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拉法爾的思緒被打斷,他抬起紅眸,發現v端著咖啡杯站在他麵前。“沒睡好嗎,首席。”昨日兩人的作息是前日的顛倒,v在隔間裏睡足了,喬打碎茶具都沒醒。拉法爾在外麵敲法術演算式到通宵,不過當中一部分時間不是工作,而是被外部腦中正在解析的這個影像記錄一再吸引注意力。拉法爾指向指揮官的座位,麵上不為所動道:“請您坐回自己的位置,擋到我了。”他今天沒有去醫療部上班,連巡診都交給了雷伊,根據兩人昨天排好的行程,他們現在正在研究室,拉法爾在觀摩自己的課題小組對那頭斥候級星龍進行封存切片。想要研究星龍,如何得到實驗體需要人各憑本事,這通常被與行動部交好的幾個研究室壟斷去了,拉法爾這次弄到狀態這麽好的實驗體,大家都很興奮,已經圍在那裏嘰嘰喳喳了一上午。有組員想向拉法爾當麵表達自己的雀躍,但被同伴拉回來阻止薩爾沃曾經的光銥研究室最後隻能解散,拉法爾這裏還有幾個當時的成員,他不關心他們是怎麽想的,不耽誤進度就行。課題組裏的人都遵循著一個鐵律:不跟拉法爾交往過密,他就是個安全的好人。v對拉法爾每次給他安排的地方都在角落不作評,但他沒有回去,而是讓開了一些,同樣看向正在忙碌的研究員。這一次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一起的理由是:分配給你們的星龍非常寶貴,你們又是第一次拿到,需要指揮官從旁鑒定小組是否有能力做這類研究。所以v的在場讓這些人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生怕顯得不專業讓指揮官把實驗體收回去。金發男人盯著那頭已經失去活性的龍種,它身上的虹光已經非常淡薄,幾乎緊貼在“皮膚”上星龍的身體質地非常有趣,它的表麵宛如琉璃,透明的內部又仿佛柔軟膠狀物的集合體,有極強的可塑性。而那些既像血管也好似神經網的脈絡竟然並非實體,需要格外小心地用特殊材料切片固定,才能作以後續研究,否則就會漸漸溶解在身體中。所以對這隻實驗桌大小的星龍進行分割需要非常仔細,v原以為拉法爾會親自動手,但顯然他沒有,連最重要的心髒部都是組員自己封裝的。他總覺得拉法爾這一上午有些“心神不寧”,好像在等什麽。“你覺得它很美嗎。”v問道。即使拉法爾一直在盯著實驗室那邊的動靜,可眼底的神色明顯略為敷衍。“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靈,星龍無疑是最出色的造物。”拉法爾給出的評價很高,他好像對並非人類的東西都不吝嗇溢美之詞。藝術品般的水晶之龍被分割成一個又一個長方形縱切的厚玻璃片,巧妙的地方在於當它們被羅列起來,完整的星龍身軀就會重現與人類眼中。拉法爾過去也觀摩過其他實驗室做這個步驟,這種震撼當然不如第一次見到那麽深,但他現在興致缺缺還是因為那個影像。若是拉法爾這一刻不在這間全是人的研究室裏,他一定會直接質問v刪去它的原因。v所有的行動都為阿刻羅的深空探進以及人類文明的延續而服務,這跟那個印象調查的性質不同,薩爾沃犯下的罪行是阿刻羅號航程曆史上猶為惡劣的那一類。他試圖謀害一名部長級船員,徹底摧毀他的精神海,如果真的被他得逞,這種腦部損傷是絕不可逆的,拉法爾將失去施法能力,在腦部浸潤中逐漸失去所有外部感官這是身體仍然活著、卻再也無法調動情緒和感知的酷刑。指揮官刪去的不是瀏覽記錄,而是整段對薩爾沃的審訊,這意味著在阿刻羅的數據庫中這個事件的審訊影像已經不複存在,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解析進度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幾分鍾後拉法爾就能看到它的內容。這裏麵有什麽不利的東西嗎。對誰不利?拉法爾沉下臉,叫住剛要抬步往舷窗邊走的v:“你對困窘之人表達善意的方式,該不會是對他們說出一些善意的謊言吧。”v不明就裏,難以分析出拉法爾這冷不防的發問有什麽用意,想了想然後說:“如果一個人需要安慰,我會積極地給予他鼓勵和希望,如果一個人對未來感到不安,我會讓他擁有向前邁進的動力。無論什麽樣的謊言都有被拆穿的可能,即使再天衣無縫也一樣,所以我不會采取這樣的方式對待一個……困窘之人。”“如果這個人自尊心很強,迫使你這麽做呢。”拉法爾的語氣像在閑聊,表情卻難以言喻地認真起來,“比如你知道一些不太方便公之於眾的事,為了維護某些人的顏麵,就選擇按下它。”拉法爾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從他帶著三分敵意的語氣裏,v也能發現不對勁來。金發男人沉吟一聲,緩緩道:“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是嗎。”拉法爾淡然地附和著,此時解析算法嗡地一聲,終於滑向終點。銀發青年瞟去一眼,對著外腦終端隻看了幾十秒鍾,然後起身走向v,手掌按向對方後背,半強迫地讓他跟自己來到舷窗跟前。他們就此背對課題組眾人,並排站在星光之下。“給我一個理由,你把薩爾沃的審訊記錄刪去的理由。”拉法爾把影像從終端中調出,投放在他們身前的一小塊舷窗上。v垂首看著眼前正在呈現的虛像中那個三年前的日期和題頭,聲音充滿疑惑:“審訊記錄?”拉法爾隻當他欲蓋彌彰,線條優美的嘴唇彎起來,微笑道:“我從沒聽說過,指揮官的記憶力不好。”“那就一起重溫吧。”第19章 扇區a第十九章對薩爾沃進行審訊的屋子很小,微弱的光線僅僅照亮一張桌椅,破開黑暗後其餘部分就隻有四壁。栗色頭發的青年麵容憔悴地坐在正中,原本明亮的藍眸顏色漸深,又顯暗淡,他的狀態看上去很差。這個影像中看不到負責審訊的人,跟以往擁有多個視角的記錄都不同,薩爾沃注視前方,雙手被扣在桌上,在無人提問的情況下便開始自述道:“我承認自己對拉法爾首席的過錯和罪孽,也不希望得到他的諒解。”曾經的精英學者此刻注視前方,眼中的愧疚和痛苦格外分明,可如果他真的擁有表現出來的悔意,一開始就根本不該這麽做,那些給旁人留下的好印象和優秀品格終究隻是覆蓋在惡毒本質上的浮土,風與時間的侵蝕一到,上麵就結出沁毒的果實。證據確鑿,就算在審訊中薩爾沃想把這件事粉飾成求而不得的“惡作劇”也難以取信於人,好在他似乎沒有這個想法,很幹脆地認罪了,沒有任何辯解的意思。薩爾沃低下頭:“我沒有別的話想說了。你想怎麽處理都可以,讓我結束這場夢吧。”直到這裏,記錄時間已經過去幾十秒鍾,剛剛拉法爾第一時間看完了它,可這隻是重溫三年前稽查官在事件結束後交給他的報告中有這一段,稱這是薩爾沃認罪和向他表達歉意的陳詞,照例來講他需要詢問當事人的諒解意願,也就是拉法爾是否願意原諒薩爾沃的所作所為,如果是,那麽他會被減罪。拉法爾當然沒有選擇諒解,這段幾十秒的影像當時他也隻看了一遍就扔掉了,而三年後的今天他重新看到薩爾沃的臉,回想起這一段,摁著指揮官跟他一起重溫,並非是要揭開傷疤,而是發現原始審訊記錄還有後續。盯著投在舷窗上畫麵的v眉心擰起,沒有言語。畫麵中,一段相當漫長的沉默後,薩爾沃抬頭,疲憊地問道:“你還有想問的?”拉法爾根本沒聽到任何人的發問,薩爾沃就在目視前方的某個時刻輕笑了聲:“你想聽什麽,我為什麽要這麽做?”薩爾沃向後一靠,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從他麵部的緊繃來看,他此刻正狠狠咬著牙根:“難道你想聽我說,我真的想摧毀他嗎?!”這個態度看上去非常奇怪,好像薩爾沃認為對麵正在侮辱他所做的一切。負責這場審訊的人是誰,薩爾沃在跟誰對質?“我能想到你最終會在事件記錄裏怎麽寫。”薩爾沃悻悻道,“我垂涎那個人,卻一再被拒絕,於是陰暗齷齪的想法充斥內心,試圖讓他永遠屬於我。三型類茲體素,浸潤腦部後讓他成為一個任人擺弄的玩偶,哈,真是找了個絕佳的理由!”咚!昔日研究院骨幹被鎖在一起的雙手猛錘向桌麵,當他重新抬起眼睛,那雙藍眸裏滿是猩紅血絲,阿刻羅號上所有人從來不曾見過一貫溫文爾雅的薩爾沃能露出如此暴怒的神情。“你敢篡改檢驗報告……那個針管裏的藥劑,你敢把真正的成分公之於眾嗎?!”真正的成分?拉法爾就算能想到這段被刪除的影像裏麵有當年的隱情,也不會精確到猜出其中細節。他以為這裏麵隱藏的隻是薩爾沃對他出言不遜的言辭,畢竟別人總覺得他自尊心太強,容不下任何汙點,若是v這麽覺得,為了他脆弱的小心靈才把它隱瞞下來,倒也說得過去。但終究是他低估指揮官了,v身為構造體的個人情懷還沒上升到這種地步,薩爾沃牽扯到的是更嚴重的問題。依照薩爾沃所指,遺留在爐心動力區、險些注射進拉法爾體內的毒物不是三型類茲體素。可這不足以令他被無罪釋放,他調取管製藥品,挾持拉法爾限製其自由依然是事實。所以薩爾沃憤怒的原因並非他被冤枉,而是某個事實沒能呈現在眾人眼前就被掩蓋了。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他的一麵之詞又值得相信嗎。拉法爾瞥了一眼,去看指揮官現在的臉色,發現v的表情可謂陰沉無比。薩爾沃那聲質問的咆哮過後,畫麵中隻餘他粗重的喘息,直到度過比上次更長的沉默,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又重新抬起,定定地看著前方,仿佛他此刻正透過屏幕注視觀看這段影像的兩人。他聲音嘶啞,就像把肺腑中的鬱氣吐出來一般,眼中的恨意凝成火光:“你所做的事一定會敗露。你這個背叛者!總有一天……當毀滅之光降臨時、所有人都會知道……真相。”薩爾沃喃喃:“你們會看到那一天的……”聲音和畫麵戛然而止,拉法爾收起終端,話鋒中藏著質詢的意思:“這話聽著耳熟。”昨天他們還在給下屬投毒未遂的西蒙斯口中聽到過同樣的話。按理說,負責審訊的稽查官一旦發現審訊對象有精神問題,必然會提請醫療部協同進行鑒定,保不準會發現又一個深空綜合征。可是薩爾沃卻沒有進行這一步,他直接進入強製休眠,否則身為首席醫官的拉法爾一定會得知此事。以及……“背叛者”。v突然出現的“記憶”中也有人稱他為叛徒。“這是以你的權限刪去的記錄,指揮官,有什麽話想說。”拉法爾很好奇這一次v該怎麽解釋。指揮官表情沒什麽變化,扶著額角苦笑道:“如果我說我並不知情,你一定不會相信吧。”“哦?你的意思是有人冒用了你的名義,把這段記錄扔進了垃圾桶。” 竊取最高權限的難度到底有多大不用多說,這個人唯獨做了這件小事,卻放著可以調動的龐大權力而不用麽。拉法爾笑著問:“你該不會也想說,那份被刪去的印象調查也是別人幹的吧。”區別於對薩爾沃的審訊印象不深,v立刻就知道拉法爾所指,皺眉道:“那確實是我。”拉法爾冷笑,心想很好,至少承認了一個影響小罪行輕的。v當然發現自己的回答沒能讓拉法爾滿意,他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無言的目光在說“幹脆都承認了吧,說不定我會以為你是為了不讓醫療部得知薩爾沃精神失常驚動我才粉飾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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