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爾那時沒有多少不答應的餘地,稽查官最終搶下了他手中的薩爾沃。他先給拉法爾打了一針解毒劑,開始檢查他們身上的傷勢,。當發現拉法爾手臂上暴力戳刺出的針孔,稽查官取出醫用膠布,給他做了簡單處理,立刻呼叫待命的醫官盡快趕到。這時拉法爾已經比較清醒了,即使解毒劑加速代謝讓他渾身發冷。他盯著手臂上的醫用膠布,銳利的目光掃過昏迷的薩爾沃,然後才看向阻止他的稽查官。這幫人有什麽用?拉法爾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你是新來的?”滴水未進的拉法爾聲音沙啞,連他自己都有些聽不清。作為一個內務稽查人員,這個剛剛製止他的男人可謂過於生澀,處理流程千瘡百孔。內務部對犯罪行為絕不姑息的作風讓他們的專員一個賽一個彪悍,有時甚至不亞於狩獵星龍的行動部。如果是一個經驗老道的稽查官,就該在剛剛迅速控製局麵,拉遠兩人的距離,而不會這麽溫柔地勸阻。拉法爾方才有不隻一種弄死薩爾沃的方法,可究竟是不是因為聽了勸阻,他現在也說不清。“……我確實是新人,入職培訓參加了一半就跟前輩們出任務了。”那個男人語氣裏滿是無奈, 他的麵目藏在管道投下的陰影裏,回視拉法爾視線之餘,他好像在斟酌措辭似的,半天沒有言語,卻也恰巧在這時才發現拉法爾嘴唇上幹裂流血的傷口。可他手裏沒有處理這種小傷的用品,於是稽查官非常不符合處置流程地,用手指輕輕拭去了上麵的血跡,給拉法爾披上毯子。他輕聲說:“已經沒事了。”拉法爾的腦子那時候卡了殼,覺不出這個動作中的失禮和冒犯。解毒劑在體內生效帶來非常強烈的鎮靜效果,再加上多日憤恨中積累的疲憊,他很快支撐不住閉上雙眼,意識陷入黑暗。他在那樣的情況下放心讓自己昏睡過去,是覺得已經脫離危險,還是那個人的安撫格外讓人心安?如今的拉法爾恍然回神,那個他最狼狽時刻的記憶場景已然遠去,他提煉出當中最重要的信息:薩爾沃的愧疚、和他說的胡話。【就算不能離開,我必須讓你看到真實。】罹患深空綜合征的主管西蒙斯向下屬投毒的理由也是為了讓他們看到“真實”,他所用的毒物是某種二甲生物堿,毒理是對組織液融解功能的破壞,與三型類茲體素在性質上千差萬別。所謂的真實到底是什麽?拉法爾對此的態度之前還是不可盡信,現在卻很想弄清楚這些人瘋在同一點上的原因了。自從他入職以來,醫療部就從未發現和接收過深空綜合征病患,如果薩爾沃是在重重遮掩下被看漏了,這反倒意味著他觸及了某些關鍵。拉法爾撥通喬的終端。昨天聽到上司突然道出薩爾沃的名字顯然觸及了喬的心理陰影,拉法爾今天放了他一天假。“首席?”通訊那頭的助理聲音懨懨的。“把你三年前從薩爾沃助手那裏看到的藥品原料清單告訴我。”拉法爾沒有問你還記不記得,他知道喬一定不會忘。“您怎麽突然……?”喬問了一半,就意識到自己不該多嘴,當場默寫一份給拉法爾傳了過來,連順序都沒有變。拉法爾快速掃視一遍,明白喬當時在偷看到它之後為什麽一下子覺出不對,給內務部發了警報。如果要用這份清單做一個連線測試題,頭幾項唯一能夠合成出的就是三型類茲體素。那麽如果排除它和上麵一些混淆視聽的無用佐劑,用單子上的原料能夠合成的其他藥毒物一共二十八種。但這些並不能製造西蒙斯所用的生物堿。拉法爾按向自己眉心,從記憶裏刮出最後一點細節。薩爾沃帶他離開住所時桌上留下的試劑瓶中液體的顏色。是淡紅色,這足以讓拉法爾排除許多選項。注射器打開後充入藥劑時的遲滯程度。他扼住薩爾沃脖子,針管打破飛濺而出的液體在微弱照明下的反光,它迅速洇幹的狀態。顏色、結晶、渾濁度、質地和色澤。考慮到薩爾沃在家中使用簡易設備、外加手抖都能操作成功,它一定不複雜。這也能排除這是一種未知新藥的可能。拉法爾在漫長的思考中劃去所有不符合的可能,隻剩下最後一種。巧合的是,西蒙斯事件中,二甲生物堿家族所有成員都是這種淡紅色乳濁液。可拉法爾依然有一絲困惑,因為他所得出的那個答案,這種藥劑依然對人類是劇毒物,毫克以上便可致死。用一種毒精心粉飾另外一種毒,這有什麽意義。這時,實驗室中分析屏光亮熄滅,v回身走向拉法爾,先說自己查到的結論:“薩爾沃被審訊的那個時間我在給行動部開現場會議,與會的十二人都能作證。”他因此臉色和緩了些,但許多細節還需要確認。拉法爾點頭:“可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人類的記性還會記得三年前稀鬆平常的一場會議、進而讓指揮官求證嗎。v臉上微笑不變:“至少有一個人能記得。根據會議記錄,安娜塔西亞部長在會上講了個冷笑話,還被行動部收進年終語錄裏。”拉法爾秀氣的眼尾眯起來:“該不會是活星龍死星龍那種沒品位的笑話吧。”指揮官鬆了鬆肩膀,隻說:“你很了解她。”“你也很幸運。”拉法爾眼中浮現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鬆快,畢竟這種能讓人印象深刻的機會可不常有,v可謂因此逃過一劫。v立刻給安娜塔西亞發去會麵通知,然後把終端一合,看向拉法爾的雙眼,說:“當時接到我命令提審薩爾沃的稽查官我已經鎖定了,給我一個小時。”他沒直說自己需要單獨詢問,以免對方察覺後打草驚蛇,而帶著拉法爾太引人注目。“很好,我也需要一個小時處理些雜務。”拉法爾這一次倒是很大方,沒有搬出那一套必須每時每刻盯著他的要求。但銀發醫者不是沒有保險措施,他伸出手:“在你回來之前,你的終端交給我保管。”v不是離了終端就無法工作,阿刻羅上每一麵嵌入接收指令功能的牆壁都能被他操作,隻是需要通過分析機,而薩耶羅的整體權限不如指揮官能調用的那麽種類繁多,拉法爾就是看中這一點。換言之,隻是去問個話而已,隻要不趁機做別的,終端是否在手無所謂不是嗎。v的回應相當幹脆,把自己的終端、外觀造型扁平的銀白色裝置交到拉法爾手上。拉法爾接過來就揣進兜裏,笑著保證道:“我不會亂翻的。”他知道上麵有密鑰,自己根本翻不開它。這是將近三天以來兩人第一次分開。當研究室中隻剩下拉法爾一個人,他臉上最後一點帶笑的神色也消失殆盡。他快步來到試驗台前,把上邊的星龍切片推到一邊,點開自己的外部腦,開始申請調用藥劑原料。他要配製出那支被他推測出來的、當年險些進入他血管的藥劑。跟薩爾沃當時的方法差不多,拉法爾為混淆視聽申請了好幾種其他用不上的基底溶劑,可是在把長長的清單列好,戳下提交鍵時,他遇到始料未及的情況。申請被直接拒絕,其中一份試劑被標紅,顯示他沒有權限調用。b31試劑,別名幻光液,拉法爾需要用做配製反應的關鍵添加劑。作為醫療部長兼首席醫官,外加研究院三大門類六個研究室的總轄人,這艘船上已經不可能有比拉法爾藥品提取權限更高的研究員,他的申請被拒絕意味著幻光液已經成為幾乎被徹底禁用的試劑。這肯定不是因為它過於冷僻,平時就沒多少人用。阿刻羅號上發生的投毒事件,所用毒物都不需要幻光液,配製出它們的試劑原料都好端端的想拿就拿,唯獨幻光液不允許提取,就算以發生惡性事件後杜絕工作人員配製該種毒藥為由禁用它都說不通。這引人生疑的舉措似乎側麵印證拉法爾找到了正確答案。可申請被駁回讓他根本無法進行下一步,拉法爾現在沒有時間徐徐圖之,用迂回的方式拿到幻光液,那可能需要他編造一個新課題,寫好幾篇論文,花上幾個月讓研究院和指揮官相信他使用幻光液的正當性。不過現在……拉法爾蹙著眉頭,伸手進衣兜裏摸索出v的終端。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翻開它,做好破解指揮官密鑰的準備,結果看到的直接就是操作界麵。忘記鎖定了?構造體的終端和人類使用的外部腦不同,並非擴展在眼前的半透明屏幕,而是較為原始的實體屏,突出一個隨心所欲指令框沒有選項,直接輸入任何東西毫無限製。拉法爾屏住呼吸,沒有輕舉妄動,他可不知道這是不是v特地給自己下的圈套。看到真實。薩爾沃那張臉上的愧疚和對方仔仔細細幫他處理嘴唇裂口的一幕再一次蹦出來,讓拉法爾在猶豫之餘心思浮動。他是個極端自信的人,而在這個時候,這種自信讓他確信自己找到的就是被某些人遮掩的藥物,那裏麵有貓膩,同時他也自信於能在v回來之前得到答案。於是在短暫的停頓後,拉法爾移動手指,敲下一行指令:提取b31試劑,送至研究四室。幾乎沒有任何遲滯,對話框顯示出回應。【已受理。】拉法爾看向研究室門口,沒有人破門而入,無人質疑“指揮官”申請這東西的意義,一切都很平靜。三分鍾後,拉法爾用自己權限調用的藥品和裝用幻光液的運輸魔像一前一後駛來。他麵無表情地將兩個冒著冷霧的金屬箱提在手裏,轉身鑽進實驗室。第21章 扇區a第二十一章行動部由於其肩負使命和阿刻羅號外在的敵人息息相關,是指揮官最常出沒的部門,所以安娜塔西亞在v光臨部長辦公室時完全沒有被上司突擊檢查的稀奇感和緊張感,更何況幾分鍾之前她就收到指揮官的會麵通知。“您一定不是來對前天作戰中擅自行動的小孩興師問罪的對吧,指揮官大人?”安娜塔西亞起身相迎,先發製人說出自己最擔心的狀況,表麵上還要表現出口吻輕鬆的模樣,這樣拐彎抹角揣測上意實在比出去和星龍戰鬥複雜太多,她說著都頭疼。“我已經按照作戰行動條例中的規章嚴肅處理過他們,警告自然必不可少,等那兩個小家夥出院,我就把他們塞禁閉室去。”自己處罰重些他們就不會挨指揮官處罰,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最怕的就是影響他們到達新世界後根據貢獻進行的個人評級,安娜塔西亞邊說邊在心中抹淚,覺得自己為這個部門付出的真多。“這件事你自行處理,我不是為它而來。”v不動聲色給了對方自主權。人類的情緒很容易捉摸,安娜塔西亞又是個直率不喜偽裝的性格,這是一件小事,最終沒有引發嚴重問題,v不介意讓相關人士都輕鬆些。“感謝您的寬容。”一身製服的紅發女人在感謝之餘不忘換上一副認真的臉孔,鄭重向指揮官行了軍禮。這是故土的禮節,在戰爭和名為惡魔的怪物摧毀那片大地前,那裏的軍人和學者基本上一樣多。然後,她試探性地問:“那您前來是為了……”v順勢道:“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近期薩耶羅在自檢中發現作戰記錄數據庫上次處理掉的資料裏,有一場會議被誤刪了。”直接詢問難免會出現不該有的生疑,指揮官不會這麽做,而讓薩耶羅承擔不屬於它的紕漏,v分明是在欺負分析機不會開口為自己辯解。“三年前的零三一號會議,由於其中某些關鍵字和行動部年終語錄相關聯,才被分析機當作可精簡的部分刪去了。”金發男人看著對方的眼睛做出提醒,而後笑著問,“你有印象嗎。”三年前和年終語錄這幾個關鍵字眼喚起安娜塔西亞的記憶,她很快便想到了,脫口而出:“是我在會議上說了個關於戰車級星龍的冷笑話那次吧?薩耶羅這麽不待見冷笑話嗎,我不正經的話隻說了那一句!”很好,分析機要是聽到,可能更想抗議了。數據庫資料缺失並不是小事,即使隻是少了一場會議記錄也非同小可,好在阿刻羅號大大小小的數據庫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個,其中許多詞條互相關聯,沒準就能在某個角落裏翻出殘存數據然後恢複出來。事關星龍的一切資料都很寶貴,每一場作戰前後的會議、小組討論和分析研判都有紙質記錄,被行動部部長保管,否則v也不會繞這些圈子來辦公室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