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隻要你閉上眼睛,什麽都沒發生過。”他們呼吸的起伏幾乎交疊在一起,v身體緊繃,嗓音帶著細微的顫抖,聲音低微,“很快就會結束的,讓我結束它吧。”可是拉法爾不會閉眼,他短促地質問:“那裏有人,你要摧毀他們,對嗎。”“……那地方沒有你在意的東西。”這個男人拙劣地否定了,可他的語氣斬釘截鐵。v一隻手撫上拉法爾的臉頰,無聲的微笑在臉上形成,他感到自己手上有回握的力道,他相信眼前的人會聽他的話。可是這一次沒有。拉法爾聲音低沉地道:“你還記得自己說過,‘這裏每一個人都很寶貴’嗎。”v臉上表情凝固了。銀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無論雙手怎樣緊握,他都留不住。“拉法爾!!”v失聲怒吼,然而空著的手就是那份回應,他從來沒有能力阻止拉法爾做任何事,他把他綁得不夠緊,他要知道了。拉法爾瞬間出現在被工程車固定在阿刻羅號後方的漂流岩上方,再一個閃現,身影就攀上飄動的岩帶邊緣,像踩著浮木一點一點接近庫伊伯中心的主峰,就算沒有作戰艇,拉法爾也能在短時間內到達那裏。v的呼喊隻沾了些在他的衣角就被抖落,拉法爾沒有回頭。近距離觀察這座最大的漂流岩,就知道將它形容為冰川完全不為過。它的顏色比周圍山體更淺,代表被光銥侵蝕得更為嚴重。拉法爾用最快速度進入岩帶不為別的,隻有他在這裏,v才不敢發射主炮摧毀主峰,喬的求救不是巧合,他就在這裏。和其他漂流岩不同,主峰沒有想象中那麽多可以進入的洞口,但它每一個入口都要大上好幾倍。終端離開阿刻羅號的範圍就已經不能使用,如果發送點真是這裏,拉法爾很難想出他為什麽能收到留言。但,分析機的沉默和v的做法都明示這裏麵有問題,在他還未取得結論就匆忙摧毀主峰?這沒有道理。v要結束的到底是什麽,他看上去非常痛苦,甚至來不及遮掩自己發動主炮的理由。如果不是忽然而來的提示,拉法爾可能會沉迷在新鮮發現的星龍石繭裏,直到炮火把岩帶摧毀殆盡才得到指揮官一大段聽起來毫無問題的解釋。可是沒有如果,拉法爾知道了,就不會讓它被掩埋。他走進洞口,這裏氣溫更低,水蝕狀況更嚴重,若不是岩層裏含有微量虹光,抬頭都無法看到頂部。恐怕整座岩體都已經被蛀空了,裏麵想必更為複雜。“喬?”拉法爾朝微光鋪就的道路深處喊了一聲,回聲向前方的空腔內傳導,他等了一會兒,沒有人現身。他又傳去一句話,維持著自己的耐心:“出來吧。我在這裏,主炮不會發射。”話音四散,仍然隻有風在呼應。見第二聲呼喚也毫無反饋,拉法爾開始往空腔內部尋找。前行中,流水聲時斷時續,從腳下的岩層和他身邊的岩壁後流淌而過。這裏也有石繭,拉法爾一路走來看到三四個臥在路邊的不自然突起,它們比他早先和v發現的那個要更為流光溢彩,代表它成為這個模樣的時間不長。“……”忽然,拉法爾停下腳步,繃到極致的注意力驅使他的身體猛地向一邊扭過,躲開前方的“空氣”,後背因慣性撞在岩壁上,震得他生疼。可是他也同樣避開了危險,而非直接用身上的護盾和防護法術碰上去。一“團”難以形容的東西撲在了剛剛他所站的位置上。這是什麽。如果拉法爾來得及出聲,他會脫口而出這麽問。因為這個半人高的東西顛覆了他對能動之物的想象如果石頭能融成粘液和糨糊,再加上星夜用粗劣的裹布覆蓋其上,裝點星星的菌落,那麽造物主的確造出了連自己都不忍命名的怪物。閃爍星光的怪物沒有捕到它的獵物,在蠕動中接著朝拉法爾所在之處探了過來。“給……我……”粗啞可怖的聲音從中發出,不仔細聽根本辨別不出人聲。拉法爾手中凝聚的石槍猛刺過去,卻被怪物靈活地躲開了,它雖然不是星龍的模樣,速度卻跟龍一樣快。可它到底沒有龍那麽龐大,拉法爾能用無數種辦法炮製它。他觀察怪物身上被石槍劃開的破口,估算它的身體強度,手掌貼向石壁。從天而降的矛雨讓怪物無處可躲,它被釘在地麵,連一下掙紮都沒有,支撐它活動的光銥瞬而散去。解決它隻用了幾秒鍾,但拉法爾還是等了一會兒,確認沒有新的敵人襲來。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認為這是個陷阱,因為它過於低端,既傷不到他,想從他身上奪去點什麽也根本不可能。無論誰讓這怪物出現在他麵前,感覺反倒是想讓他從這上麵發現點什麽。拉法爾因此承情,像剖開石繭一樣剝開它的外衣翻找其中蹊蹺,如果他沒有料錯,石繭和怪物是同種東西。他所料不錯,從中取出星龍核心,依然是皇後級,拉法爾已經見怪不怪然而繼續在包囊裏找尋的過程變得越發驚悚。他取出一些明顯有人造痕跡的身體組織、軟管和機械零件,甚至兩顆琥珀色的人造眼球……拉法爾還不至於嚇到把它丟出去,而是非常冷靜漠然地想,喬的眼睛不是這個顏色。某種他本該知道的真相、近了。他再度看向手中的球狀核心,它現在更像一顆心髒了。不是星龍變成了如此這般模樣,而是有人取出核心,將它用作他處。用在了……人工軀上麵。“首席……”黑暗中,拉法爾熟悉的聲音終於傳來,但沒等喬小心翼翼現身,拉法爾指著腳下被他解剖的怪物便道:“我該慶幸剛才沒有把它當成你刺穿嗎,喬?”剛走出陰影的粉頭發青年抖了一下,腳差點縮回去。拉法爾緊盯著喬,對方的外表沒有任何變化,但臉色異常蒼白憔悴,狀態很糟,除此之外他暫時沒有看出別的。“你應該聽到我在找你,為什麽不出來。”拉法爾暫且沒有長篇大論問其他,他隻想知道喬為什麽要躲著。“我想,這件事我可以解釋。”喬的身後,另一個身影冒出來,拉法爾輕眯起眼睛,他並非不認識對方,這是威廉姆斯,第一艦橋的聯絡員,他曾被v因“故障”刺傷。但是此時現身的威廉姆斯和拉法爾印象中的非常不同,他穿的是研究院製服,氣質精幹肅然,目光懇切地看著拉法爾,首先解釋道:“實話說,首席,因為我們害怕您隻帶走喬而不管我們的死活,所以才讓他別拋下我們。”“我不會。”拉法爾直言道,而這些話是沒有經過思考脫口而出的,“我不會拋棄你們任何一個人。”威廉姆斯眼中的光被點燃,感歎了一聲:“您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值得我們愛戴。”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希望拉法爾隨他們來,後者沒有停頓地跟上去,淡淡問:“剛剛襲擊我的是什麽。”拉法爾走在最後,喬似乎想靠近他,但威廉不著痕跡地格在兩人中間,除去這個動作,他們的眼神裏都滿藏哀傷。“您已經猜到了不是嗎。”威廉姆斯搖了搖頭,十分悲哀地道,“離開阿刻羅號,缺乏您的保養和修整,我們這些人工軀就會漸漸無法維持形體。到了最後,變成怪物就是我們的歸宿。”他腳步一頓,深灰色的眼珠轉向拉法爾,內心發苦地笑著說:“v是不是告訴您,這裏有星龍,隻要消滅它們積攢力量,我們就可以到達新世界了?”拉法爾靜靜抬起臉。威廉姆斯輕聲歎息,說:“那是騙人的。”“這片星空是一個絕妙的閉環,新世界在另外的閉環中。想去那裏,就跟從一幅畫躍入另外一幅,能看到、卻根本無法到達。”“我們從來到星空,就被欺騙已久。”--------------------“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第56章 扇區b第五十五章威廉姆斯用了一個巧妙的比方,手指劃動,讓兩個尾端交疊的發光漩渦現於半空。他指向其中之一,指尖點了點漩渦中心,解釋道:“我們的恒星,被稱為卡辛諾拉太陽。它照耀人類生存的故土,又用它的力量劃歸一片星空,圈禁出空邈遙遠的邊界。現在的我們就算早已捕捉不到太陽的光輝,它還是在用法則牢牢掌控著我們。”這種掌控便是,由這個世界所出的造物,永遠無法離開滋養他的恒星範圍,去入侵其他恒星的“領土”。人類自詡世界的主宰,卻還沒有強大到擁有對抗太陽的力量,法則不介意無知之人前來嚐試,它的“不允許”隻會在幸存者自認為來到邊界,尋找那道可以逃離的星空門時、向他們無情昭示。拉法爾看著這兩個漩渦,看著它們尾端相連的那一點,那裏本該是星空門的所在,是被學者篤定存在的東西,然而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這不過是個裝飾。“第三庫被譽為星空的觀測者,在阿刻羅號出發之前卻根本沒有意識到‘出口’可能根本不存在嗎。”拉法爾表情微凝,並不理解。威廉姆斯看向他,聲音低而沉重:“在沒有真正遊到邊界之前,魚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身處水缸還是無垠汪洋。”拉法爾陷入沉默。確實是這個道理,人類原本一生都該站在大地上遙望星空,它的奧秘落不進這些傲慢者眼裏。隻有毗鄰毀滅,無路可走,幸存者才會把目光投向這片從未到達的深空,被迫了解它。他們是逃難不是郊遊,無論什麽難題都必須克服,否則就是死路一條。懷著這樣的態度前進,沒時間也沒條件給他們論證。然而拉法爾下意識望向自己來時的方向,仿佛能在這裏一眼看到那艘漂泊的航船。他眼睛裏閃著不可說清的微光,麵容中維持的淡然快要不見了。循環航行是為找尋通過考驗的辦法?是已經失去目的地的孤舟不得已的徘徊?這裏麵哪個更令人信服,他心裏已有答案。或者該說,本應知道它的拉法爾隻因聽到新的可能,就像磁石般自然而然貼向這個正確答案。他的心底騰竄出疼痛和冰涼。原來,新世界根本無法到達。【等阿刻羅穿過大回廊,新世界就在眼前!到時候讓老頭子我給你們做真正的美食!】它本該代表長輩對後輩的疼惜。【我知道你在擔心阿刻羅號上大家的安危,但別太繃著自己了,等到達新世界,我們就都可以鬆一口氣了。】它本就是所有人向上的動力。【感謝您和指揮官。不是所有部門都願意接收我們,希望未來到達新世界,我也能所有報答。】它是許多人最真摯的承諾。【“科賽格桑”海域麵積比我們的卡辛諾拉還要大,你說如果我申請一片海港預留地,指揮官會同意嗎。】它……應該成為咬牙度過萬般艱辛的幸存者最甜美的那份獎勵。“新世界……”“去新世界。”“我想去那裏,請帶我們去新世界!我別無所求!”“求求你,這是我唯一的願望!”無數重疊的低語和哭號在拉法爾耳邊匯聚,經過漫長歲月的衰減僅剩殘音,可這些許願聲是那麽熟悉,被纏繞其中的銀發青年雙眼微睜,心底的冰冷一路漫上胸口,他卻不知道這些曾向他許願的人都是誰。他隻有一些殘存的感受,這是他無法實現的願望,所以記了非常久,直到被迫將它忘卻。可是下一秒,重重暗潮急速退去,一道幻影走向拉法爾,對他許下唯一不同的願望。“到不了那裏也沒關係。”指揮官v的身影像揉進了碎光裏,什麽都看不清,隻有聲音。他的語氣並不溫柔,既強硬、又堅決、並且急迫。“留下來陪我。我隻要你。”拉法爾頓住腳步,走在前方的兩個人同樣跟著停下,一個謹慎,一個審視。片刻後,威廉姆斯站出來,對陷入無言的俊美青年表示歉意:“抱歉,我是不是說得太直白了?我們一心期待的新世界忽然變成永遠企及不了的地方,我在知道這件事時也非常震驚……而這些您都遺忘了,我也許應該慢慢把它說清。”“不。重點不是這個。”拉法爾驀然而視,直取關鍵,“你說你們被欺騙已久,新世界的騙局一開始就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