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下來將有好幾場與時間的競賽需要參與。等停下敲擊的手指,拉法爾終於空出時間,直接點開新收到的那份資料。結果,他跟影像中忽然出現的一隻紅眼睛撞了個眼對眼。神代曆13304年,枯月2日。阿刻羅號第四甲板,總長辦公室。“法拉契大人,指揮官今天又把我這裏的兩個人關了禁閉。”身著銀白製服的灰眸學者出言抱怨,“據我了解,隻是一些肢體衝突罷了。您這樣縱容維恩拉法斯格爾默真的好嗎。”“可他們險些破壞了重要管線,你想了解維修代價嗎。”辦公桌後的青年語氣柔和,把一份損害報告投送到威廉姆斯的終端。“我們已經離開地表,沒有那麽自由了。在阿刻羅號上,一定的秩序非常必要。這是我賦予v的權力。”威廉姆斯嘀咕道:“可他隻是個戰犯……”話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因為轉念一想,他們已經成了星海的流浪者,拘泥於舊世界國度間的紛爭,顯得他很小肚雞腸。“抱歉,是我欠考慮了。唉,您知道,我們一部幾乎都是亞洛人,一向不喜歡塔斯曼帝國的軍人,第三次大陸戰爭,無數國民都淪落成他們的實驗材料……”紐特的目光代表他十分能夠理解威廉姆斯的心態,溫聲說:“我明白,大家都需要適應的過程。但我們齊聚在這艘船上探尋未來,終究要不分彼此,否則是沒法戰勝前方險惡的。”他的目光像能包容一切,介於藍綠之間的清澈眼眸倒讓威廉姆斯有些自慚形穢。隻能說神匠不愧是神匠,精神強韌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比。即使脫胎於第四庫的阿刻羅號船員都是擅長調節自己的醫者,可來到未知險境積累的壓力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平複,他們簡直在走一座半點退路沒有的鐵索橋,腳下踩的鐵索是孤舟般的阿刻羅號,手上握緊的那根則唯有信念和知識作為支撐,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說不定法拉契大人也是在強撐,他是我們的領袖,不能露出半點脆弱。威廉姆斯在心裏歎氣,更覺得自己跑過來告狀的確欠妥當了。啪嗒就在他思考該怎麽補救時,辦公桌上輕輕晃動的一個物件吸引了威廉姆斯的注意。他看去一眼,臉色大變,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它、它動了。”醫療一部的負責人指著桌上的密封罐,準確來說,是在指那個罐中的“活物”。紐特跟著投去再平常不過的視線,笑著說:“他剛才應該在睡覺,被我們的說話聲吵醒了。”威廉姆斯臉色蒼白,雖然人類在地表時為了追求真知,拿動物甚至人體做改造實驗,培育過不少詭異恐怖的東西,可那些至少有原型,能看出它們由什麽而來,然而罐子裏這個……很不同。圓柱形密封罐有一個手掌高,當中充斥成分不明透明液體,“它”就在裏麵漂浮,身上帶著微弱的虹光。這東西擁有黏菌般不停變化的白色身體,從其中探出的半透明纖維有的黏附在罐壁,有些則形成菌蓋狀的美麗結構。如果是這樣也就算了,隻把它當成一團還挺漂亮的“煙絲雲水母”,不會讓人感到不適,甚至還可以誇一誇富有藝術美感。可最難以接受的是,一隻血紅色的人造眼球也在其中,菌絲纖維像神經束一樣牽拉著它,讓這隻眼睛和雲朵一同飄動。這隻眼球此時遊到靠近威廉姆斯這邊的罐子邊界,仿佛是在觀察他,讓被盯的人如芒在背,猛後退一步。--------------------忽然看到自己的嬰兒照是種什麽樣的體驗.jpg第64章 扇區b第六十三章“不用害怕,他很友好。”紐特見狀把密封罐拿起來,輕輕敲打玻璃,附近的菌絲聚集而來,黏在他指尖所在的位置,像跟紐特隔著罐壁握手似的。威廉姆斯對這玩意有所耳聞,把一口氣憋回去,謹慎地問:“這是用我們上次捕獲的星龍製作出來的嗎。”“那不算捕獲。是那些龍類主動來到我們麵前,帶著名為光銥的饋贈。”金發年輕人輕聲糾正,“我分離其中的龍體材料,填充光銥的力量,做出了他。”構造人工智慧是這位神匠的“絕技”,至今仍有人不懂為什麽無法凝聚精神海的法拉契會有這麽靈活的大腦做到深諳法理的大法師都做不到的事,在他們眼中,連法術都無法操縱代表天生低人一等,可這一代的神匠確實狠狠打了他們的臉。但是關於罐子裏的小東西,紐特沒有講述很多。他能看出威廉姆斯對此沒有興趣,對方隻是對未知之物感到害怕,多問了幾句罷了。盯著密封罐的灰眸學者也確實這麽想,神匠拿它幹什麽,作為寵物可太另類了。待前來匯報的人找借口離開,紐特也同樣鬆了一口氣,跟這屋子裏唯一的聽眾說道:“發號施令好難啊。”啪嗒。罐子裏的“小黏菌”將觸須靠過去,可以視作他的回應。紐特露出微笑,把密封罐固定在製服束帶上走出辦公室,這個位置正好位於他的胸口,他仿佛是想讓裏麵這隻小生命以他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好像在抱著一個小嬰兒,他心想。“紐特大師。”“法拉契大人。”“大師。”“紐特大師。”紐特法拉契走過向他問好的人群,無視這些人看向罐中之物時的畏懼和拘束,走向長廊盡頭等待他的人。“v。”“法拉契。”他們在舷窗前談論剛剛結束的表決會議,肩背永遠挺直板正的指揮官軍人氣質十足,那時的臉上有不變的冷漠肅然。他目視前方而不是去看自己的“雇主”,聲音低沉道:“會議結束,票數不足,仍有三成依然不讚成這個計劃。”“投票隻是一個過場。我沒有指望他們的理解。”年輕的神匠斂目微笑,他的金發相當隨意地披散在後心,比起身旁的人濃烈的深金發色,他的顏色可以跟晨曦的光明相媲美。這個俊美青年用柔和的頻率一下一下輕拍在密封蓋上,動作就像在哄嬰孩入睡,輕聲開口:“阿刻羅號距離卡辛諾拉和我們的恒星越發遙遠,能源和補給終究會是最大的問題。我們必須使用星龍的饋贈,逐步改造艦船器械,慢慢適應這片星空。”“你知道,他們不是在反對這件事。”v瞥去一眼,意指紐特手中之物。神色溫柔的年輕人停了下來。他知道,無論做出這個決定還是推進它都相當困難,他已經好幾天沒看到薩爾沃的身影了,他的副手想必在竭盡全力挨個遊說部門總管配合這項計劃吧。“我很懷念過去隻用盯著研究進展而不是做決策的日子,v。我從來都不適合當一個領袖。”紐特無可奈何地道,“即使依靠你還有薩爾沃,我也做不到,沒人有資格傲慢地替全人類選擇前路。”他說全人類,是因為船上的幸存者就是“全人類”,依照時間估算,他們的故土現在應該已經被惡魔淹沒,徹底陷入死寂。指揮官抿起的嘴唇張開,低聲問道:“你怕選錯?”“是啊,人怎麽可能永遠正確呢。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替我們洞察未來、想遍所有可能性的聲音。”紐特喃喃,“你知道為什麽在卡辛諾拉,人工智慧隻能止步於分析機,而無法精巧和運算能力並重麽。”v想了想,給出自己的見解:“據說是因為運算能力和消耗無法兼得。”“你說的沒錯。要麽臃腫,要麽愚笨,人類總需要選一邊,所以大型分析機和魔像走入兩個極端,後者甚至極端到被用在……某些產業上。”金發碧眼的年輕人淡淡苦笑,“為了把薩耶羅搬上阿刻羅號,第五庫的工程師舍棄了許多優先級靠後的裝配物,甚至人員……”紐特目光黯淡下來:“原本,五座知識庫都該派人上船。”“與惡魔的戰爭分割了人類勢力,就算是全副武裝的知識庫,在那個狀況下都是魔潮中的孤島。我們等了,但他們來不了。”v在為一臉愁容的神匠擺開事實,“其他知識庫慷慨地獻出他們的成果,分析機攜帶人類探明的全部知識奧秘,你們又都是天才,不過是重新學習而已。”“我們沒有那麽萬能,格爾默統帥對研究人員的刻板印象很深啊。”不過紐特顯然被安慰了一些,抱著密封罐輕聲說:“終極的人工智慧……龍體材料和光銥的存在讓我看到了希望。”紐特又期待又自豪。“他將成為我們的守護神。”指揮官聽到神匠的宣言時有點不以為然,他對那個罐子看去一眼,心想,就憑這東西嗎。結果心思細膩的紐特捕捉到他的不屑,故意把密封罐塞到他懷裏:“我要去動力區檢查,你陪他一會兒,別把罐子摔破了。”看著和拿著體會完全不同,金發男人皺起眉頭推脫:“別給我,放回你辦公室去!”“你說什麽?我沒聽見。再抗議就給你加藥,指揮官先生,別忘了你還是我的病人。”“我的情緒缺失症已經痊愈了!”可是紐特早已快步離開,隻留了個後背衝他擺手,踩著傳送法陣消失在遠處。捧著密封罐的指揮官靜止在那裏,猶豫之後,他把罐子放在舷窗窗沿上,把裏麵的眼球對著外麵。可是那隻顏色漂亮的紅眼睛卻不依不饒地轉到他這邊,就是要盯著他。“……”v不記得上一次被人直勾勾盯著是什麽時候了,幾乎沒人敢怎麽做。他想起薩爾沃不喜歡法拉契成天圍著這個小東西轉,所以故意叫它“小怪物”,法拉契聽後生氣得很,那天差點罰他不許吃飯。“別這麽叫他,他聽得懂!”神匠從不把自己所創造的智慧“生命”稱作“它”,就連分析機薩耶羅,法拉契都會假定她是個女孩子。他真聽得懂我說話麽。立在窗邊的指揮官在心裏自問,而後打破沉默,低聲說:“你知道阿刻羅號船名的由來嗎。”紅眼睛在培養液中漂浮,煙絲狀的觸肢張開,似乎表示自己正在聽。“阿刻羅,是古代神話中一種一旦起飛就無法降落的鳥。”男人把手放在密封蓋上,由於紐特經常用這個動作代表親近,眼球遊過去,貼住玻璃輕蹭他。v沒有覺得毛骨悚然,他早在戰場上見過比這恐怖百倍的情狀,遍野屍骸拚不出完整的人體,而這隻是一朵雲托著一隻眼睛罷了。看著它懸在密封罐上方,鬼使神差地,金發男人把罐子倒轉,想看這個小東西倒栽蔥落到罐底什麽樣。結果這團煙絲雲竟然分得清上下左右,立刻調轉身體重新浮起來,液體中的煙絲紛紛張開,還會自行梳理眼睛後方的牽引神經。v試了好幾次,到了最後這個白團子竟然能從他的手部動作預判到罐子要往哪邊顛倒,提前做出反應。確實挺聰明的。隻是v在完成這些幼稚舉動後發現自己很無聊。經曆過殺伐,也在毀滅之際死裏逃生的男人喃喃:“你會變成什麽樣?”“你會拯救我們嗎。”守護神計劃。這是阿刻羅號在來到天空之上的第二年由紐特法拉契提出的規劃設想。它隨著部門改組通告一同在會議上被提出,現在已經被討論了兩周有餘都未能取得多半同意。人們隻道是神匠異想天開,準備新造一台用光銥驅動的大型分析機替他們未雨綢繆,可這過於浪費資源,五年內他們就能到達星空門,到時候新世界就在眼前,真的需要新的人工智慧幫助他們、甚至以後還要管理他們嗎?眾人心裏都打著問號。這時,除了位於核心位置的另外兩人,指揮官v和副長薩爾沃,誰也不會把罐子裏的“小生命”和守護神計劃聯係在一起。反對聲很大,奈何法拉契無動於衷。配合計劃的改組即將開始,用最短時間劃分出能夠支持現下研究計劃的六個部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工程部的設立。原本是醫生的船員們需要拾起自己不擅長的魔工機械學問,支持這艘艦船用依靠光銥的方式航行至少在這件事上大家的立場比較一致,誰都想省些能源在新世界開掘土地時再用。至於剩下的部門,航海、行動和內務部,指揮官v帶來的人要在裏麵擔任要職,這引起薩耶羅學者的不滿,可他們隻敢私下不滿,因為他們知道,那位神匠是背後的支持者,甚至有些偏袒。部門改組是一筆爛賬,v暫時不想為此憂心。至少依照法拉契的設想,他們終歸能彼此磨合,拋除成見變得更加緊密,那個人總是那麽樂觀。法拉契遲遲不來拿走密封罐,v就捧著它去了訓練場。為保持體能,隻要沒有會議,他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這裏。果不其然,此時的訓練場中還有別人,他的副官阿比林。“統帥。”剛從模擬機中出來的高大男人擦著脖子上的汗來到v麵前,把短寸的黑發向後一捋,三兩下整理好儀表,向v自然地行了一個軍禮。即使統帥的頭銜變成了指揮官,v的這些“嫡係”依然習慣性地用仍在軍隊的那一套,尤其是阿比林,到現在都沒改過來。v也知道,他們故意這樣做就是拒絕被“邪惡”的知識庫同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