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在睡夢中如願以償捕到自己的“獵物”,沒被弄醒,換個姿勢繼續睡了。隻有醒著的人在一邊無聲靜默,連個歎息都怕驚擾到人。然而這樣相安無事的狀態隻維持了四天,v就很難再用把兩個人鎖在一起來限製拉法爾了。即使拉法爾沒有設計圖,不知道其中機關多有殺傷力,v也能從對方的眼神裏感覺到他聰明絕頂的愛人已經慢慢弄清腕銬構造,隻待自己一個不注意,他就能重獲自由。那樣的話,他幾乎不可能再有機會阻止拉法爾了。“打個賭吧。”v在他們並肩於廚房準備早餐時忽然說。拉法爾輕輕撕扯手裏的生菜,瞥了他一眼問:“賭什麽。”“如果我贏了,你要喚醒法拉契。如果你贏了,你想到外麵去我也不攔你。”v說得很幹脆。讓法拉契陷入沉睡的藥劑是拉法爾親自配的,v無法求助他人。拉法爾聞言輕輕一笑:“喚醒他,然後你們兩個要合起夥來對我念經了嗎。”v不置可否,把沙拉用的吐司丁遞給拉法爾,語氣異常溫柔地說:“這船上你隨意選一個人,問他是想去新世界、留在庇護所還是回卡辛諾拉,隻要回答是前兩個都算你贏。”“那你不是輸定了?”拉法爾挑起眉,合理懷疑v準備作弊,“你已經安排好演員了嗎。”“怎麽可能。”v冤枉地搖了搖頭,抬手展示腕銬以提醒這些天我們可都是一起行動。拉法爾選的人是喬。他的助理毫無心理準備就被上司叫到中庭小花園,雖然這幾百年來喬已經足夠成熟穩重波瀾不驚,對各種工作都能獨當一麵,卻還是沒有見過兩位上級這個陣仗這個表情出現在他麵前,頓時畏縮地後退一步,把從不離手的工作板護在胸前。“首席,指揮官,請問有、有什麽事嗎。”粉頭發助理戰戰兢兢,拉法爾則一臉嚴肅地把外部腦翻出火花,通過喬這些天的工作軌跡人際交往門禁錄像確保v沒有隔著終端提前給人灌迷魂湯。然後直接抬起眼睛,開門見山地說:“現在我們的未來有了些‘新起色’,既可以選擇推開新世界的大門,也能返回故土,你怎麽想。還是說你更願意留在庇護所。”阿刻羅號離開庇護所平台時拉法爾不是沒看見這些人長籲短歎。對一點一點親手建造出來的星空要塞,每一個人都有別樣的感情,一百年後才能再見這一事實足足讓他們難過到現在。另一邊,拉法爾把問題拋出後沒提前進和後退的代價,也沒有讓喬問。他們這些人都知道一直憧憬的新世界什麽樣,烏煙瘴氣的舊世界又是什麽樣,拉法爾這麽說自然是在把優勢往自己一方引導,反正v也沒表示不能這麽做。v麵色如常,嘴邊噙著笑意,確實沒有因為拉法爾鑽空子提出異議。喬頭腦空白片刻,臉上表情精彩極了,顯然沒從這個突兀的問題中找到方向。好在心情平複後,他將這事當作麵對麵的問卷調查,拉法爾不讓他問的他也不敢多問,迎著對方“你三分鍾之內就要給我答複”的臉,他沉思了一會兒,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答道:“我希望回去。”“……”拉法爾此刻露出的表情不得不讓喬再退了一步,惹得v短促地笑了聲,隻能用拳頭掩住翹起的嘴角,眼睛瞟向旁邊的人說:看吧。“為什麽。”麵色冷硬的銀發青年把目光投向已經確信自己說錯話而神色驚恐的助理身上,忍不住問。喬自然一個字都不敢說,緊趕慢趕地瞥見指揮官鼓勵的目光才終於鼓起勇氣,小聲道:“因為那是我們的家。”對新世界的渴求和對舊世界的思念都在幸存者心中,隻因這兩個曾經都是無法達成的願望,他們才將它一同藏起,可這不代表它消失了。如果故鄉還存在,他們恐怕都會毫不猶豫。拉法爾屬實大意,事實上如果不說清要付出的沉重代價,人類都會有天然的傾向。“你們已經離開那所謂的‘家’兩千年了。”拉法爾板起臉。萬事變遷,沒有人在等待,那裏還有什麽可懷念的。“這……”喬一時難以形容,隻得思索了好一會兒後告訴他,“即使那裏已經麵目全非,變了一副樣子,甚至山川都化為海洋,可隻要再一次站在那裏,我還是能指著腳下告訴其他人,我曾經在這做過什麽,這裏發生過什麽……”一個新的世界無法比擬,跟別說超出故土在人類心中的地位。喬沒有特別出色的口才,然而這段話依舊真摯,就連v也在略微的訝異中露出微笑,眸光清透,仿佛回憶起往昔。遙遠的過去,神代人類用無盡的欲望腐朽星球,有能者試圖力挽狂瀾,卻晚了一步,沒能最終阻止大地傾覆。可戰爭確實曾在末日之前戛然而止,希望的確曾短暫出現於文明之中。或許,那個世界隻是沒來得及變好。喬口頭填完這個奇怪的“調查問卷”,瞄著拉法爾的臉色,試探性地問:“我可以走了嗎。”他感覺自己再不走,今後一百年的職場欺壓可能就要降臨在頭上了。拉法爾隻得保持風度將人趕走,宣布v贏了。沒辦法,人是他選的,問題是他自己提的,結果沒什麽可說。他用大半天時間支付了賭金,兩人一同來到維生艙室,滿屋儀器的滴滴答答很有安全感,至少能讓v直觀看到紐特法拉契的生命體征,拉法爾在無情地把人悶睡後,重新喚醒的程序已經啟動,他們此刻前來,剛好等到棺中之人恢複意識。純白房間內的薩耶羅之眼能讓紐特對維生艙旁邊站的兩個人一目了然,然而拉法爾和v等了非常久,紐特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這讓拉法爾收獲了好幾個v側頭看過來的目光。“你是不是把人凍壞了”的心聲已經寫在臉上了。拉法爾眉頭緊蹙,冷著臉調來監控數據來回來去掃了三遍,確認人已經完好無損醒了,把結果擺在v眼前,堅決不擔責。紐特的沉默時間確實漫長,充當他視力的薩耶羅之眼在房間一角不停伸縮著鏡頭,仿佛在確認地上站著的人還是他們。直到又過去很長時間,熟悉的嗓音才傳了出來。“……現在是什麽時間,過去多久了?你們……”紐特的語氣很輕,沒有著落,帶著一絲試探和遲疑,讓拉法爾聽了有點不是滋味,嘴角往下沉去。仿佛他忽然才意識到,這裏麵的是個隻要沒人告訴他每一次醒來時間走過了多少分秒,就完全沒有概念也沒有自由的人。紐特大概正懷疑,這已經是拉法爾毀滅星辰之後久遠的未來了。“沒過多久。也就半個月。”v在拉法爾開口前搶先道,還抬起手腕展示自己的‘勝利’,告訴他,“暫時安全了。”拉法爾把到嘴邊的挖苦吞了回去,但他覺得自己再悶聲不吭,這兩個人就要開始他們的連環說教了。他把儀器屏幕推回一邊,亮起自己的聲音:“不管你要說什麽都沒有意義,法拉契,拿不確定的概念當依據,最拙劣的研究者才會上當。同樣,人心所向也撼動不了這個可能。”後一句話是對v的告誡,那個賭注代表不了什麽。“你是在害怕進入隻有人類才擅長的領域嗎。”紐特笑起來,見自己棺柩邊的兩個人現在“分不開”,就邀請道,“連下接線,拉法爾,我要給你看件東西。”“我沒有這個義務聽你的話。”拉法爾拒絕了,眉心微蹙代表他此刻心情不佳。“我這裏有些關於永生基因的……獨家細節。”詭計多端的紐特開出拉法爾絕不可能拒絕的價碼。v從旁邊取來垂落的接線,遞到拉法爾手中,很難不相信他們正在配合。拉法爾以為法拉契要給他展示自己構築的美好未來,亮出回到卡辛諾拉的諸多好處,用宏大願景把他喂飽,可他料錯了一部分,對方展示的是一個“舊夢”。通過後頸的連接線,兩人的投影墜於類比精神海的空間中。拉法爾眼前,萬物在構築,大地鋪到視線盡頭,峰巒充當堆疊的障壁,微沉的天空一蹴而就,盛滿了雨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他聞到細微的硝煙味道和濃重的血腥,眼睛還沒找到氣味散發的源頭,一個龐然大物就砸在他腳邊。一頭擁有鳥類外形的巨物,身上卻有畸形的肢體,拉法爾意識到,這就是惡魔,導致卡辛諾拉遭遇浩劫的元凶之一。惡魔的屍體在“夢境”中形成後,拉法爾再度舉目,便能發現更多的屍骸延綿到遠處。可這些不是這場夢的焦點,那艘停泊在金屬舉架上的銀白色艦船恐怕才是。即使在不明媚的天空下,這艘船依然顯得那麽嶄新、優美,同樣帶著些許身為戰艦的凶悍,讓人不由自主為它即將飛往天際心生神往。這是阿刻羅號啟程的那一天。這個念頭一出,舞台便開始生成人群。薩耶羅的銀白製服在這片空地上到處都是,大聲吆喝讓所有人注意汙染的,趕緊清理現場把惡魔屍體運走的,在混亂中清點物資和人數的確實和想象中一樣,這些知識庫精英離開故土好不狼狽,地上的局勢已經不允許他們推敲前往新世界的計劃是否有更多漏洞了。很快,拉法爾在一眾銀白製服中發現了一群低調的黑軍裝,他心有所感,立刻走過去,果然發現為首的男人是v。站在硝煙中的男人英俊挺拔,頭發比現在短很多,臉孔年輕到讓拉法爾懷疑這人在少年時就已經身經百戰。v在觀察周圍,但並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明顯對周圍的薩耶羅學者有很深的敵意。“別往那邊看你的v了,來看看重點。”在拉法爾想去碰碰v的臉時,紐特在他身後出現,笑著勾回他的注意力,微微揚起下巴指向一邊。一場對話,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兩千年前的紐特,比起拉法爾對他的既定印象,他的製造者此刻也很年輕,胸前有一枚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掛墜,是個蛇眼權杖的徽記。和終端上的密碼端口圖標如出一轍。“我把人給你送到了,紐特。”與之對話的是個少年,穿著和薩耶羅學者銀白製服不同的純白衣裝,因為二者都是白色,拉法爾方才一時沒注意到區別,仔細觀察後才發現,正在忙碌的人裏麵也有這些白衣服的身影。這個少年脖子上也有掛墜,拉法爾認出這枚封有豎瞳的羽翼鳥籠,這是第一庫歌洛仙的徽記。薩爾沃救下v和他的部下後將他們送往一處隱秘之地,那是第一庫的地盤,想必“把人送到”的意思就是這個。“其他人都沒辦法過來,所以隻有我來給你送行了。”少年像移交貨物一樣在一塊工作板上簽好名,交給麵前的紐特,“我的咒法部隊還在禁製外抵擋魔潮,現在的地表魔力不足以讓他們支撐太久。事不宜遲,該啟程了。”年輕的紐特收下工作板,看了看狼藉的四周,仿佛因此下定某種決心,開口道:“我們一起走吧,伊諾。”卡辛諾拉已沒有希望任誰在那一刻都會這麽想,留下的人會被困死在地表。少年卻搖頭拒絕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說:“我們都有各自的使命,你的不比我的輕鬆。”紐特臉上皺起痛苦之色,隻是那神情一瞬便消失了。他是薩耶羅的領袖,不能在其他人麵前展露脆弱,因此他隻能強行止住溢出的情緒。少年看他這副模樣,無可奈何地苦笑出來,告訴他:“如果我們都能活下來,我在地表仰望星空時會看到那顆星星,看到你們所在的科賽格桑。”“去吧,紐特。別把它當成永別。”少年輕輕一抬手,他麵前的人就被一陣風輕柔地送到阿刻羅號前。“就算到不了也沒關係,在星空活下去,或許某一天潮水退去,卡辛諾拉恢複生機,你們還可以回來。那時,我們也會度過劫難,密督因說不定還存在於世。”密督因。拉法爾記下這個地方,這應該就是那處隱秘之地的名字。“這人是不是會預知未來。”他問身邊構築這場夢的人,紐特沒有回答他,他望著遠方的自己,似乎沉浸在這場夢裏了。薩爾沃此時正從船艙出來,拉住過去的紐特正在匯報什麽,大概是催促所有人盡快登船。銀白製服和黑軍裝紛紛踏入艙門,另外一抹純白留在原處,和更遠處的同伴一起狩獵擁有飛行能力的惡魔,確保阿刻羅號騰空時不被攪擾。沒有更多了,夢漸漸破碎,短暫到根本沒有幾分鍾可以臆想。“他是誰。”拉法爾知道那個答案,但還是問了。“伊諾特裏斯維奇。第一庫歌洛仙最後的神匠。我的朋友。”重新變得空無一物的精神空間中,紐特也漸漸從過去走出,唇邊彎起笑容。“是他封存了永生基因,但我不確定他是否完全銷毀了樣本,密督因是否還存在神代的遺留,但……”紐特略微停頓,沒有繼續說完,而是轉而對拉法爾道,“五座知識庫在浩劫來臨時選擇了不同方式試圖將文明延續,第四庫,我們薩耶羅步入星空,而其他選擇留在地上的人並沒有坐以待斃,他們也會拚盡全力,抵抗惡魔的浪潮。”拉法爾知道紐特給他看這些的意義,但他沒有被打動。他輕聲問:“所以你全部的信任,包括要我相信你的異想天開,就是因為這些人,這場對話嗎。”可他看到的卻是人類即便心靈多麽頑強,卻依然沒有力挽狂瀾的力量。因為那場夢裏,人類的屍體堆疊的比惡魔的屍體更多。第100章 扇區f第九十七章這場舊夢告訴拉法爾的就是一個事實,人類傾盡全力造出舟輦向著星空逃亡,他們對故土浩劫本身是卻是無力的。魔力衰微後,昔日強大的施法者前仆後繼才能獵殺一隻惡魔,而那些畸變的怪物卻能在汙染中屹立不倒,敵我力量懸殊,遠不是用意誌力就能弭平的差距,紐特難道看不出來嗎?他看得出來,如果他沒有這個意識,就不會試圖讓他的朋友跟自己一起離開。現在的紐特剛剛經曆曾經,那些話是他親口說的,既然就這麽展現給拉法爾,他也不在乎他將之變作駁倒自己的依據。“留在地表的他們,使命並非義無反顧的抗爭。惡魔即使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人類也不是沒有辦法利用這種強大反過來狩獵它們。”被拉法爾記住的密督因,那裏的人將會在魔潮中支撐起隱匿的領域,守住人類最後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