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陳媽準時進來搖醒琉衣,喊她起床吃飯。琉衣睡前服過藥,所以早上向來不容易醒來。


    當門一開,陳媽突然放聲尖叫。


    “啊~~你這家夥,怎麽會在這裏?!”陳媽二話不說,一個箭步就朝床上的韓宕衝來,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打。


    搞什麽鬼!韓宕下意識伸手擄住陳媽手臂,兩人四目相接,隻見陳媽怒紅了眼,仿佛想將韓宕吞下肚似的。


    “虧小姐好心帶你回來看醫生,沒想到你竟然趁晚上我們睡著,偷跑來小姐房間……你你你說,你昨晚對我們家小姐做了什麽——”


    “我沒——”


    “騙鬼!都被我逮到了還說沒有?!”陳媽用力掙扭著手臂。


    身體仍帶傷的韓宕哪敵得過陳媽的蠻力,一下就被她連拉帶扯拖離琉衣的床上。“磅”地一聲,韓宕屁股結實著地,真的是教他媽的痛死人。


    兩人這一鬧,把琉衣吵醒了。


    “怎麽了?”她揉著惺忪睡眼,瞧著纏成一團的陳媽與韓宕。


    “這、這家夥趁你睡覺,偷跑進來你房間,早知道我昨晚就幫你把門鎖著,這王八蛋,竟然乘人之危……”


    “這家夥怎麽會在這?!”待在屋前的陳伯聽見聲響趕來,一見小姐房間多了個男人,陳伯也同樣掄起拳頭,撲向前痛打韓宕。


    “我就知道你這家夥不是什麽好東西,男人留什麽長頭發——你你你,忘恩負義的家夥!早知道我昨天就應該把你丟到外頭去,讓野狗啃了也勝過留你在這——”


    這輩子韓宕從沒被人如此惡聲怒罵過。他可是蟠龍“帝釋天”,誰看見他不是畢恭畢敬,腦子裏連點壞水都不敢亂想的,就這兩個老家夥最大膽,不但罵他,還動手揍他!


    “你們怎麽回事?”韓宕忍著胸痛用力擋開兩人,結果卻牽動了胸上的傷口,他難受地捂胸低叫。


    一見他表情,琉衣這才急忙下床拉開陳媽與陳伯。“先等一下啦,陳媽陳伯,你們忘了他身上有傷?”


    “有傷?有傷就可以胡亂欺負人啊!看我打死他這個王八蛋——”


    “不可以再打他了,你們真會把他打死的!”琉衣站在韓宕麵前伸手護住他,不讓陳伯陳媽再靠近他一步。


    “小姐!”


    韓宕看著琉衣背影——穿著白色長睡衣,伸長手臂的她,看起來是那麽的瘦弱,卻又教人覺得神聖不可侵犯,韓宕表情一愣,一股異樣的感覺驀地竄過心頭:所有他認識的女人,隻有她一個,會挺身站在他麵前說要保護他。


    “我的意思是他身上有傷,你們昨晚也看過那傷勢多嚴重,在那種情況下,他怎麽有辦法會對我做出什麽事情。”


    雖然明白她這麽說是為了幫他開脫,的確也是事實,但聽在韓宕耳裏,仍舊有那麽一點不愉快——他的“男性雄風”,好像被人給低估了。


    “你說對不對?”琉衣轉頭要韓宕附和。


    韓宕瞧她一眼,訕訕地將頭一點。


    陳伯突然想到,今早他起床泡茶時發現廚房水壺水少了一大半。“你該不會是半夜起床喝水,結果回來卻跑錯房間吧?”


    “嗯。”這是實情,韓宕點頭。


    陳媽還是不太相信。


    就算像他說的,喝完水回頭找不到路,但進房間發現床上已有睡人,正常人都知道該要火速離開,就他大刺刺睡得跟隻豬一樣!陳媽瞪著韓宕,一副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肚的狠表情。


    幸好韓宕失去了“心”之力,否則若被他“聽”見陳媽說他是豬,不氣得當場抓狂才怪。


    “你出來。”陳媽大手—撈,硬是將韓宕拖離琉衣房間。


    “陳媽你要幹麽?”琉衣追在後頭問。


    “沒事,我隻是要問他話。小姐你快去刷牙洗臉,待會兒早餐涼了就不好吃。”


    堅決地將琉衣關在她房間內,陳媽、陳伯與韓宕三人轉戰旁邊的那個房間——也就是韓宕昨晚原本睡覺的地方。


    當門再度關上,陳媽陳伯兩人像兩尊門神似地立在韓宕麵前。


    陳媽怒聲質問:“說,你對我們家小姐到底有什麽企圖?”


    韓宕黑眸一轉,怪了,當初明明是穀琉衣自己跑來找他,有企圖的人應該是她,這兩個老人怎麽問起他來了?


    “你們問錯人了吧?是你們小姐主動接近我的,”


    聞言,陳媽陳伯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這小王八蛋竟敢這麽說!


    “你說那什麽鬼話,什麽我們家小姐主動——”陳伯脹紅臉湊到韓宕麵前。“你搞清楚,小姐是看你可憐,怕你燒壞了腦子才帶你回來,你還以為我們家小姐喜歡你啊,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德行。”


    “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們家小姐?”韓宕瞼色一青。他對他外貌,向來可是自信滿滿,這個糟老頭竟然嫌棄?!


    “當然配不上!”陳媽陳伯兩人異口同聲。“你連幫我們家小姐提鞋都不夠資格!”


    韓宕瞪看兩個老人一會兒後,突然嗬嗬笑了兩聲。


    他咬牙切齒地想,這一對老夫妻,真的是跟老天爺借膽了,竟敢用這種語詞、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韓宕難得生氣,隻見他一張俊瞼突然繃緊,一雙黑眸射出厲光。一般人見他生氣通常都會慌得立刻噤口,唯獨陳媽,反而還挺起胸膛指著韓宕鼻子厲聲提醒——


    “我鄭重地跟你警告,不準再靠近我們家小姐,等會兒吃完早餐就給我滾離開這裏!”


    他韓宕何許人,豈是他人說不準碰、不行靠近,他就真的不碰、不親近?哼!他就偏不這麽做,不然他們想怎樣?咬他啊!


    看著陳媽陳伯雙雙離開的背影,韓宕手環胸一屁股坐到床上。


    走著瞧!


    不一會兒,琉衣探頭進來。“你傷口還好嗎?”她微笑地看著韓宕。“如果沒事,要不要出來跟我們—塊吃早餐?”


    要他出去看那兩張老瞼吃飯——韓宕使了個白眼,休想,他又不是頭殼壞掉。


    “你們吃吧,我覺得胸口有點痛,吃不下……”他故意裝出一副病弱的模樣。


    琉衣一見,眉心立刻擔憂地蹙了起來。“不行不吃飯,你躺著,我去幫你弄飯進來。”


    琉衣匆匆離開,五分鍾後就見她端了隻餐盤進來——當然,陳媽立刻跟了進來。


    “我就跟你說我來就好,伺候病人誰會比我拿手!”陳媽一把搶走琉衣手上的托盤,她可不想給他倆單獨相處的機會。


    一山還有一山高,韓宕豈是省油的燈,眼見陳媽“奸計”就要得逞,他連忙伸手捂住胸口,狀似疼痛地呻吟了聲。


    “噢……”


    天真單純的琉衣中計,原本已經轉身走了,又忙下迭走來探視。“是傷口痛嗎?”


    “大概是胸口的傷口裂了,一動就痛……”被她溫軟的小手摸著,再搭配陳媽那咬牙切齒的表情,韓宕還真覺得萬分舒暢,但可不能表現出來。


    “那得快點換藥才行!陳媽,麻煩你去拿昨晚醫生留下的藥膏。”琉衣轉頭吩咐。


    “但是——”


    “陳媽!”琉衣再催。


    拗下過她,陳媽隻好把手上托盤放著,急如星火地衝出房間,隻求快去快回。


    陳媽一定,韓宕精神突然抖擻起來。“昨天真得謝謝你,若不是你見義勇為帶回我家,還請醫生過來幫我看病,我現在一定很慘。”


    琉衣微笑搖頭?“那沒什麽,隻是舉手之勞。對了,我還得幫陳媽陳伯他們跟你說聲對不起,他們剛才的舉動沒有惡意,他們隻是太關心我,所以有時會表現得過於激動。”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韓宕突然伸手拉住琉衣,將她往他方向拉近。


    “呃,你——”琉衣低頭看著韓宕的手,像被嚇著似的,—下子忘了該做什麽回應。


    韓宕不給她機會說話。“我忘不了第一次見你的畫麵,穿著白衣裳沐浴在夕陽光下的你,美得令人屏息。”


    韓宕說這話的用意,是想鼓勵琉衣跟他告白——方才陳伯怒斥他的話,韓宕可字字句句擱在心底。他才不信琉衣帶他回來,隻是單純因為他生病。錯不了!她之所以接近他,一定是一見他就傾心。


    “你這樣……”琉衣別扭地掙脫韓宕手臂,朝後連退了兩步。“我不太好說話。”


    咦?!韓宕驚愕地看著琉衣的舉動。“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我這樣對你。”


    什麽?琉衣側著頭,一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看她表情,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射進韓宕腦袋——不會吧,難不成真的是他表錯情?!


    韓宕不死心,緊接著又問:“你帶我回來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我?!”琉衣一愕,然後搖頭。“沒有啊,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帶你回來,真的隻是因為你生病,正需要人幫助。”


    這種話——韓宕猛一揮手擋下了琉衣的解釋,他才不想聽這個。“別跟我說你時常在外麵撿男人回來。”


    “我沒有。之前我頂多隻撿些生病的小貓小徇,這一次把你帶回家,陳媽都快被我給嚇壞了……”


    有沒有搞錯引韓宕一臉難以置信。外貌、才華加上豐厚的身家,使韓宕自小就備受女性嗬護,幾乎可說凡見過他的女人,沒一個不拜倒在他西裝褲下。唯獨就她,競把他跟貓咪拘兒算同一等級?!


    “你怎麽了,你表情好奇怪?是傷口又痛了嗎?”


    韓宕猛吸口氣,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你對我,真的沒有一見鍾情?”


    “對——”琉衣頭一點後才發現不對,忙又搖頭否認。“不不不,我是說,我沒有……沒有一見鍾情。”


    這怎麽可能?!韓宕難以置信。


    低著頭的琉衣抬頭瞟了韓宕一眼,傻子也看得出他在生氣。她垂頭反省,知道她剛話講得太急,要拒絕別人,至少該把理由講出來,人家才會甘心服氣。


    “我說我沒有對你一見鍾情,絕對不是因為你不夠好,或是我嫌棄你什麽……我老實講好了,我是不能喜歡人的,所以不管對方條件再好,對我也沒用。”


    她這話聽來有些吊詭。韓宕皺起眉頭,正想詳細盤問她原因,陳媽卻選在這時候闖進來。


    呿!韓宕懊惱。


    “好了好了,換藥的事就交給我,小姐你快出去、快出去……”手上繃帶藥膏往床頭櫃上一放,陳媽便迭聲催苦琉衣離開。


    琉衣一愣。“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不由分說,陳媽硬將琉衣推出門去。


    然後她轉身,一瞼下信任地看著韓宕。“快點把衣服脫了,藥換好之後你就馬上走人,我不準你再多待一會兒。”


    隻是韓宕哪會聽陳媽的,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全是琉衣說的話……為什麽?他非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不可。


    陳媽再老謀深算,還是不敵韓宕滿肚子的陰謀詭計。換好藥後陳媽便推著韓宕要他速速離開,妖魔退散。


    韓宕也不多話,裝乖的行過飯廳時,他才一副體力不濟似的晃了下身體,不出他所料,善良的琉衣馬上離座跑過來攙扶。


    “陳媽,別急著趕他定嘛!你看他這個樣子,萬一半路又昏過去怎麽辦?”


    隻憑三句話,琉衣一下打消陳媽滿肚子抗議。韓宕連張口說話都不用,馬上就被人送進房間,還憑空得了可以多留幾天的優惠。


    稍晚約莫十點,陳媽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到萬巒鎮上買菜,隻留下陳伯一人“看守”韓宕。


    韓宕才不管陳媽交代,整間屋子他隻關心一個人——琉衣。


    豎起耳朵,韓宕聽見琉衣說了句:“我上樓去了。”之後,外頭客廳就陷入一片安靜。她一直沒下樓來——韓宕像做賊一樣,站在門邊等待。一確定守在樓下的陳伯已陷入瞌睡狀態,他二話不說,隨即開門溜出房間,拾級上樓。


    二樓是個很大的空房間,琉衣就坐在底端靠窗處埋首工作著。向左望,是—排深色木頭櫃子,裏頭擺了不少東西,有竹碗、竹筷,白碗、黑缽、茶壺跟茶杯;地上還堆了不少已經剖片曬成漂亮茶色的孟宗竹片,韓宕目光一邊瀏覽,一邊朝琉衣方向走去。


    “嗨——”


    韓宕一出聲,原本專心削著手中竹片的琉衣倏地嚇了一跳。她手一滑,鋒利的刀麵便淺淺地在她食指上削了一個口子,鮮紅的血液登時流出。


    “啊……”琉衣一聲輕呼,急忙抓來麵紙壓在傷口上。


    “還好吧?”韓宕趕來關心,拿開麵紙一見上頭鮮血仍舊不斷地冒,他毫不猶豫,隨即張開嘴巴,低頭吸吮。


    “你、你快放開我。”


    耳朵聽見琉衣抗議的聲音,韓宕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熟知人心詭譎難測的他,從不肯主動親近任何人,但他卻不隻一次主動接近她……韓宕眸中有些迷惑,這到底怎麽回事?


    韓宕一鬆手,琉衣趕忙背轉身,將自己傷手護在陶口。她心髒跳得像快從嘴巴裏跳出來似的,白皙的臉龐驀地浮現兩朵豔人的暈紅。


    琉衣敏感地察覺到自己手指上仍有他濕濡的口水印子,又剛好留在傷口上——擦也不是,不擦又覺得好奇怪。從不曾跟任何男人如此親近的她,競一下想不出理想的應對方式。


    “還在流血嗎?”從她背後他看下列情形,隻好開口問她。


    “嗯。”經他一問,琉衣直覺地反應。傷口當然還在流血,不過一想到他說不定又會將她手抓進嘴巴舔,又趕忙搖頭。“沒有沒有,沒事了。”


    “我看。”不由她辯,韓宕逕自走來將她手拉起檢視。


    拗他下過,琉衣隻好垂著瞼任他擺弄。兩人兩手交握下過短短幾秒時間,她卻覺得像過了一世紀般漫長。


    直到確定傷口無恙,韓宕才滿意地將她手放開,溫柔地說:“對不起嚇著你,害你受傷。”


    “不過是點小傷,沒什麽。我也得跟你說聲謝謝,你剛剛——”咦,不對。琉衣說到這突然噤口。她要謝他什麽?謝他幫她用嘴巴止血?


    抬眸瞧了韓宕一眼,他那飽含深意的視線教琉衣看得渾身發燙,感覺像有把火,在她心底隱隱燒了起來。


    琉衣不敢深究,隻得快快轉移話題。“呃……你怎麽會突然上來?是哪不舒服嗎?”


    “我沒事,隻是躺得發悶,才上來想跟你借本書。”這是韓宕方才幫自己想出的借口。


    他一說,琉衣才注意到。“對不起,我竟然會忘了——”她一邊說一邊拉開幾個櫃子門。“有,我這裏有一點偵探小說,你自己來挑。”


    韓宕沒去挑書,他被她剛才弄的東西引去注意力。“這你做的?”他伸手從桌上取來竹筷,放在手心把玩。“手工還真細膩……”


    “沒你說得那麽好,我隻是喜歡做它罷了。”誰不愛聽讚美,被韓宕這麽一說,琉衣瞼再度紅了。


    “原來你靠做這為生?”


    琉衣一聽,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若是這樣,那我現在大概已經餓死了。它


    隻是我的興趣,雖然有人買,但那點錢還不夠我付材料費。”她伸手取走韓宕手中的竹筷,然後拿起細沙紙,一點一點刨平筷麵。


    “在台灣從事設計工作賺錢,得需要花很多時間跟力氣。時間這部分我有,但一說起力氣,我就隻能舉雙手投降。”


    “我第二次聽你這麽說。”韓宕打量琉衣,穿苦白衣黑裙的她看起來清麗動人,完全看不出她身體哪有什麽問題——除非太瘦也是一種病?!“介意解釋一下嗎?”


    琉衣羞澀一笑。“我天生下來心髒就有問題,擴張性心髒病,你大慨沒聽過這名字,總之就是沒辦法熬夜,也沒辦法過度使用力氣。”


    韓宕眉頭一皺,他想不到答案竟然會是這個。


    由於他一時想下出話題接續,氣氛突然變得尷尬。關於這點,琉衣已經習慣了。她反而還安慰起韓宕。“它沒有你想像中嚴重,你不用放在心上。隻要我不要太累,不要給心髒太大的負擔,按時吃藥,其實我就跟一般人一樣,沒什麽太大差別。”


    琉衣嘴上說得輕鬆,但韓宕何許人,怎麽可能瞧不出隱藏在她眉宇間的那點失落。


    “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我叫韓宕,宕是一個寶蓋頭,下麵一個石頭的石。”一般人問他名字,韓宕大概會隨意胡謁一個搪塞,但琉衣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有一點——他不想在她麵前說謊。


    “是這麽寫嗎?”琉衣抓起紙筆寫下。


    韓宕點頭。


    “好特別的名字!你父母親之所以會用這一個字,一定有什麽特殊涵義,對不對?”琉衣笑問。


    沒想到這麽簡單一句話,卻教韓宕臉色大變。


    “你不用回答沒關係,就當我沒問過,你不要生氣。”瞧他眼神一斂,琉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隻是她不懂,她剛才的話,到底說錯了什麽?


    “我表情有這麽明顯?”沒想到她光看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心裏情緒,黑眸警戒地注視琉衣不安的反應。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窺看人心思,但失去了“心”


    之力他才恍然明白,原來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覺,竟是如此難堪。


    琉衣覷看韓宕,腦袋輕輕一點。


    韓宕閉起雙眼,深深吸了口氣。“說穿了沒什麽,我是孤兒,韓是我養父的姓,至於那個‘宕’字,據說是我爸媽取的。”


    原來是這樣……琉衣囁嚅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原本太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韓宕頓時失去了聊天的興致。“算了。”拋下一句話,他轉身就走。


    琉衣伸出手,拉住他衣服下擺。


    韓宕驀地停下腳步。“還有事?”


    杵在他身後的琉衣突然冒出一句:“我……我爸媽都走了。”


    幹麽跟他說這個?韓宕回頭瞪著琉衣看。


    她仍舊說著:“我媽媽,是我爸的小老婆,我另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跟大媽,還有,他們不喜歡我,我爸一走,他們馬上要我離開……”


    聽到這韓宕才恍然明白,她是想藉著吐露她自己的過去,好讓韓宕明白,他們倆差不多,不必擔心她會投予他異樣的眼光。


    “如果你身體狀況還好,要不要再這多待一會兒?你可以看書,或者看我的作品,給我一點建議。”


    “為什麽要留我下來?”韓宕眯眼願望她的表情。


    琉衣聳肩,做了一個困惑的表情。“就隻是一種感覺——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你留下來。”


    盯著琉衣,韓宕眼中驀地浮現一抹不可思議。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她為什麽能夠察覺他的情緒?的確,他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常存在他心底的那抹孤寂再度席卷他心房,他極度厭惡那種縹緲無依的感覺,但卻無力反抗。


    可她卻選在那時,伸手將他留下。


    韓宕抬頭一甩,被他紮在腦後的長發瞬間蕩了個美麗的弧線。然後他往後一退,一屁股坐在木頭椅子上。“你真的讓我覺得困惑,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的人。”


    琉衣搖搖頭,表示不懂。


    “我一開始以為你把我帶回家照顧,是因為你對我有興趣。”


    “你想太多了。”聽見“喜歡”這個兩宇,琉衣兩頰再度脹紅。


    韓宕不這麽認為。“看見我而不想接近我的女人,你是第一個。”這句話聽來自負,但隻要看過韓宕就會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有自信——


    一頭長發、小麥色光潔清秀臉龐、細長結實的四肢與高姚的身材……雖然他額上還纏著繃帶,但那點瑕疵,隻會更激發出女人內心的母性,迫不及待想接近他。


    兩人目光相接,琉衣再不識情事,也瞧得出韓宕眼裏的疑惑——


    你當真不喜歡我?!


    被他火熱的目光瞧得渾身發燙,琉衣急忙將頭垂下,隻怕再與他四目相對,就會被他瞧見她一直強烈壓抑的感情。


    說對他完全沒有感覺,那是謊話;如果不在意,不關心他,琉衣一雙眼睛也就不會常繞著他轉,那麽記掛他身體的狀況。但就算她對他有那麽一點好感,那又怎樣?醫生老早就說過,依她心髒狀況,如今還能活在世上已算是奇跡,她根本不敢妄想能跟普通人一樣,跟她喜歡的對象共譜戀曲。


    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有開始,以免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琉衣是這麽認為的。


    “我說過我不能——”


    原本以為隻要這麽說,韓宕就會知難而退。可是琉衣錯了,要韓宕改變主意,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他反唇相稽。“照你這麽說,全天下得了擴張性心髒病的人,都不能談戀愛?”


    琉衣一愣。“不是,我隻是說我不可以……”


    “原因?”


    琉衣不需抬頭,也能感覺得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副不問出個所以然,他絕不善罷幹休的堅持。她頭一回被人這麽粗魯對待,一直以來旁人待她,就像捧苦什麽易碎的玻璃娃娃,誰像他——


    琉衣難得地生起氣來。“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那是她的私事,與他何幹?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死心。”韓宕逼近她。


    琉衣畏懼地朝後移動腳步,直到背抵長桌,不能再後退了。


    韓宕將她瞼端起,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為什麽那樣看她?琉衣胸口心髒驀地跳得飛快。他的眼神詭譎,像是混雜著十幾種微妙情緒——有渴望、有迫切、有心疼、有期待……


    “我要你。你是第一個會讓我想主動接觸的女人。我很好奇,為什麽別的女人不行,你卻可以?”


    什麽?!琉衣瞠目結舌地看著韓宕。


    瞧她吃驚的模樣,韓宕黑眸一眯,倏地覺得惱怒。“你那什麽表情?不滿意我的決定?”


    一般女人聽到他這麽說,哪個不飛撲上來喊“我願意”,唯獨隻有她,會瞪大一雙眼,活似聽見什麽可怕消息似的!


    她對他到底有何感覺?這點下確定惹得韓宕情緒不安。


    “我想你大概誤會了,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想跟你——”


    韓宕打斷她的話。“你不喜歡我?”


    這種問題要她怎麽回答?琉友驚慌失措地看著貼近在眼前的他,她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逼迫她?


    一時情急,琉衣突然脫口而出:“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隻是因為你當時需要幫助,所以我才……”


    韓宕震驚地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絆到旁邊椅子,琉衣一見他要跌倒,連忙伸手攙扶。


    “小心!”


    但體型嬌弱的她怎麽可能拉得住韓宕,結果她攙扶不成,反而還一把被他拉下,整個人落坐在他懷中。


    “唔!”她手一推擠到他傷口,韓宕驀地發出一聲悶哼,這一回可不是假裝。琉衣體重雖輕,但重力加衝力一下往他傷口撞來,當真教他痛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你還好吧?”琉衣慌忙爬起身。突然來這麽一下,兩人竟一下忘了方才的爭執,琉衣滿心隻注意到她弄痛了韓宕,此刻正滿心愧疚。


    說她對他一點都不動心,這怎麽可能!看著琉衣憂心仲忡的臉龐,韓宕心頭懊惱——他的自尊與對她的好感教他無法接受這事實,他非要想個辦法,扭轉頹勢不


    可!


    “心”之力是天賦也是詛咒,它讓韓宕看清楚太多人的真實麵貌,也因此養成了他凡事存疑、無法輕易接近人的個性——而琉衣,卻是他這麽多年來,頭一個讓他不顧一切想要親近的女人。尤其在他曾經擁有讀“心”之力卻又突然喪失的現在,能遇上這樣的人,簡直就是老天爺的恩賜。


    他一定要得到她,不管用什麽方式!


    “你還站得起來嗎?還是我下樓去找陳伯——”


    一聽“陳伯”兩字,原本躺在地上不動的韓宕突然有了反應。“不用。”


    聽他這麽說,琉衣隻好將按在他身上的手掌收回,隻是一雙美眸仍舊關心地看著他,一副深伯他不小心再摔著的表情。


    不能老靠身上的傷博取她的同情……韓宕在站起的瞬間,決定了接下來的攻勢——欲擒故縱。他得裝作自己對她已死心,且不敢再奢望跟她有任何進一步接觸。


    “看你痛成這樣,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不用。”韓宕很酷地別開身體,不讓琉衣接觸到。“我得開始適應沒有你幫忙的生活。既然你不喜歡我,不想跟我在一起——”


    後麵這兩句,韓宕故意說得尤其苦澀,琉衣一聽,頓時覺得好愧疚。“不然你先坐在這休息一會兒,等舒服了一點再回房間。”


    “看著你隻會加深我內心痛苦。”


    看著他表情,琉衣突然覺得迷惑了——這男人,怎能在那麽短時間內變換出那麽多樣貌來?


    頭先開始,他是慵懶親切,會張嘴舔人的貓咪;但一被人戳中心事,就變成豎起全身尖毛防備的刺帽;緊接著是霸氣十足的獅王,認為全天下女人合該匍匐於他的雙腳底下;然後現在,又變成了冷傲孤絕,不允許他人親近的孤僻野狼……


    “沒這麽嚴重……”琉衣吞吐地說。


    可韓宕卻一搖頭,兀自把話題轉開。“你曾經有過什麽很喜歡,卻礙於某些條件,而不能擁有的東西?”


    不知道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琉衣隻是看著他不吭氣。


    “看著它你會忍不住想碰觸,可它卻拒絕你靠近,即使你已經站在它麵前說你要它了,它還是不肯接受。”


    他分明就是在說她——琉衣頓時紅了臉蛋,但堅決不讓自己情緒隨他起舞。“對不起,我並不怎麽相信一見鍾情。”


    “看得出來。”韓宕唇角露出苦澀的一抹笑。“隻是我想告訴你,相遇時間的長短從來就下是重點,有些東西,你一見它就馬上擄走你全部注意力,讓你滿腦袋隻有它的存在。當然,這世上絕對會有其他與它類似的東西,但你在看到它時,心裏已經明白——”


    說到這,韓宕突然閉上嘴巴,表情嚴肅地看著琉衣。“這輩子,你非它不要。”


    話說完,不等琉衣反應,韓宕隨即轉身下樓。隻是不用看他也感覺得到,自他轉身那一刻,琉衣驚訝的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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