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為了某個人心裏的牽絆。怪他總心軟,舍不得別人難過。所以選擇不離開,所以選擇留下來。那隻鳥不知道,快要枯竭的樹因它的到來,緩慢而堅定開始煥發生機。生命的意義太複雜,現在他簡單總結為願意為了愛的人活下來。莫從楚府大門出去的時候,護衛瞪大了眼,以為自己疏忽大意讓圖謀不軌多日的賊人得手,他緊張地準備向正院報告,卻發現莫身後跟著一臉倦意的楚瑾。“不再回去休息會兒?”昨夜也沒怎麽折騰,怎麽累成這樣,莫心裏想定是楚瑾身體太弱,不得不開始未雨綢繆憂慮起以後。“走吧,陪你出來,叫這府上都知道,不是你想要的嗎?”楚瑾似笑非笑看著他,莫被猜中心思心虛地紅了耳朵,他快速道:“我真走了,晚上見吧。”“等等,”楚瑾拉住他的手,含笑低聲道,“記得走正門,將軍。”“你已是我半個上門郎君,他們可都知道了。”眼見人私底下分明霸道不容掙紮,心裏卻總因為幾句話紅透了臉,楚瑾移開眼偷笑,莫強作鎮定往軍營走去,楚瑾不得不出聲提醒:“這是要走著過去嗎?”莫乖乖噢了一聲,轉身又同手同腳向將軍府走去。今日時辰不早了,可是天空還是陰沉沉的,楚瑾蹙眉想昨夜還是星辰密布,按理不該是個陰天。他轉身回府,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悲哭。長街的盡頭,一個中年男子渾身補丁衣服,滿臉淚痕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不住跺腳哭嚎。他抓著往來的人瘋瘋癲癲哭訴道:“我的恩人呐,我的父母官,怎麽好端端就去了!”楚瑾聽得不清楚,他問身旁一個轉過身擦淚的路人:“哪位大人仙逝了?”路人哽咽道:“是張老啊,張家太爺。”“我還是幼童時,京城有次鬧荒,各個糧米價漲得人隻能去啃樹皮,是張老跪求先皇開倉,不然,”他說著眼淚簌簌落下,“張老是個好官啊,我有次去張府送東西,看著他拿著那些冤案卷宗看,都咳出血了,還不肯放。”“他是個好官啊,為何世道總是…”他察覺失言,悲憤吞下淚搖搖頭,往家的方向去了。不知時間夠不夠,要為這位三朝元老做一把萬民傘,庇佑他來生一路風雨,一生平安。手心傳來絲絲涼意,楚瑾抬頭看向天,原是下雨了。張治越離世的消息傳到了玉京城,張清英望著霧蒙蒙的天沒有說話,楚晟早在他家門口徘徊多時,卻一直猶豫著沒有踏入這裏。正是糾結,楚晟低頭看著地上的石頭發呆,聽聞張清英的聲音傳來。“外麵要下雨了,進來吧。”楚晟咬牙進門,屋子裏沒有多餘的裝飾,隻幾把必備的桌椅,他坐在張清英身旁,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子檀,”張清英沉默片刻後率先道,“我要走了。”“啊,去送張老一程也是應該,我平日裏事少,沒你幫襯也不礙事…”楚晟心裏一跳,下意識裝作沒聽懂這話。張清英看著他,抿唇移開視線,低聲道:“我恐怕不會再回來了。”“……也好,”他們本就是兩類人,楚晟別開臉藏住微紅的眼睛,心裏一陣難過,“河晏你,日後多保重。”他此生唯二友人,一個遠在京城心傷魂默,一個一直陪著他七年,是也要曲終人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京城?”張清英輕聲問。從張清英那回來後,楚晟想了許久,決定跟著去一回京城,他本準備將事交給竇青,捧著一堆快淹沒掉自己的賬本,竇青忍無可忍道:“我也要去京城。”他不幹了。心上人沒能接近半分,次次還都被托付不少事,竇青覺得自己當初同意和楚府合作,不是求的這個結果。楚晟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於是就帶著竇青同張清英一起趕往京城。一路實在乏味,張清英和竇青二人話都不多,楚晟一個人在車裏待得悶,他默默在心裏祈禱能快些到京城。他確實很久沒有見到楚瑾了,不知如今身體有沒有變好些。作者有話說:應廣大群眾要求,決定多親一點。第54章 張治越的死給了楚瑾很不妙的感覺,長街縞素,淒厲的哭聲伴著昏蒙蒙的雨天,讓人的心情沉重得喘不過氣。他鬆開一點衣領,感覺呼吸都艱難了些。楚瑾與張老並不相熟,也從未在各種宴會上見過,關於他的事情隻在旁人口中聽說,談起來卻好像隻是無功無過。但這壓抑的氛圍感染到楚瑾,讓他的心情無端也變得沉痛。從張家大門到京城的每一條街,自覺往來奔喪的百姓麵色悲戚哀痛,婦人抱著還不懂事的娃娃紅眼垂淚,旱煙熏黑牙齒的走卒忍著淚拋灑紙錢。楚瑾想,這位張家太爺想必與百姓牽連極深,應是一位以民為重的好官。“但願,真是壽終正寢。”楚瑾望著長街,心下盤算起京城勢力。以張順誌為首的張家,沒有了張治越的中立將會完全地偏向太子,張治越手下門生無數,想必部分會轉而依附於張順誌。皇城的軍隊為南北二軍,南軍守宮城,北軍衛帝都。若他沒有記錯,南軍統領衛尉曹恒便是張治越門徒,倒沒聽說和張順誌結交如何,還不能判定此人去向。天下大悲不合豔彩,楚瑾回府換上一身深色長袍撐傘往宮中走,他今日該去看看新方子成效。路過宸王府時,楚瑾訝然發現往日輝煌的門匾上竟掛上長長的白布,明珠郡主指揮著仆人將紅燈籠換下,她看見楚瑾,隻微微點頭。回以一禮後,楚瑾收回目光繼續往宮門方向走去。接過從楚凝煙那裏得到的反饋,楚瑾改了幾種藥重新將方子交給她,他眸色淡然笑道:“既以硝石實用,便多加一些,佐以其它幾味藥,應是更能讓陛下稱心如意。”曹恒今日覺得憋屈,他本是恩師離世悲憤上頭,一時間忘了禁令前去祭拜,當今陛下疑心極重最恨結黨營私,曹恒往日同張老未多往來,隻是心中記著這份恩情不敢忘,卻在這當頭被抓了現行。莫南喬簡單幾句話就勾起了莫宏的疑心,禁衛軍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二字,更何況是專門護帝王座駕的南軍,莫宏隻要對他有一絲不安就不會再用他。莫宏卸了他的職將他一腳踹出禁衛軍,丟個閑差算是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結果,曹恒摸著腰側即將歸還的腰牌忍不住歎息。上麵的雙麵雲雷紋曾伴過他無數夜深,如今也該同老友道別。他途經過禦花園的小道,掃眸見到一身著黑色長袍的青年。他本無意多看,奈何那身姿實在惹眼,曹恒忍不住追隨那身影一段距離。他一邊向前走,一邊用餘光捕捉那人,直到衣角都消失才回神,自己竟然丟人地盯著男子看了這麽久。在他視線觸及不到的地方,楚瑾皺眉看著坐在亭中的莫南喬,一時口中無言。“莫用那種眼神看孤,想必你也不會認錯人,”莫南喬隨意指指身側,“不必多禮了,孤知道你也討厭這些。”“多謝殿下。”楚瑾微微挑眉,倒沒和莫南喬客氣,他坐下來接過一旁宮女遞上的茶,莫南喬便揮退了所有人。“殿下傳口諭,邀約臣於南亭,今日恐怕不是個喝茶的好日子。”楚瑾看向他,不見半分怯意。茶水中幾片陳葉上下沉浮,莫南喬垂眸輕笑道:“你好似極為看重孤皇弟,可他甚至不能認祖歸宗,雖然掛著莫字姓氏,卻是個沒有玉碟的。”莫南喬斟酌半刻,緩慢道:“野種,可貼切?”“天生萬物,飛禽走獸,草木,乃至人,哪有一物不是逆旅之徒,”楚瑾放眼細雨中的花草,淡淡道,“如此多的條框,也不過自我束縛罷了,何為正統,何為野種,殿下未免將一張白紙看得太過重要。”“你好大的膽子,不過,你也是真的有趣,”莫南喬不怒反笑,他傾身靠近,伸手扣住楚瑾的肩膀,在對方隱約浮現怒意的眼神下低聲道,“你喜歡我那皇弟?”陌生的溫度滑過隱秘曖昧的頸項,楚瑾握住莫南喬的手冷聲道:“殿下,會不會太放肆了些。”“你不是女子長相,雖然體弱但英氣,皇弟原來喜歡這樣的?”莫南喬收回手,目光放到深色衣袍下不太明顯的紅痕上,玩味道,“孤送他一個如此的女子,楚大人說好不好,若是父皇高興,說不定會讓那個孩子入了玉碟。”“楚大人,這份禮物,你可喜歡?”目前的人瞳孔明顯緊縮了半秒,雖然麵色平淡但眉尖已經微蹙,莫南喬好整以暇撐著下巴望向楚瑾,若無其事道:“自然,這等女子難尋,可首輔府上恰有一女,及三日後夜宴匯聚權貴露麵,楚大人若有心也可來聞佳人一麵。”“說不定,花落誰家未可知。”“張老屍骨未寒,滿城長街素縞,殿下如此不怕惹人怨?”楚瑾忍著怒意道。“滿城素縞,舉城同悲?”莫南喬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他垂眸用銀勺攪動杯中茶葉,仍麵帶笑意滿目寒星,“那是百姓的事。”“穩坐在黃金椅上的人,誰在意哪個去世了呢。”楚瑾走後,庭院外一直留守的林休思默默上前收拾殘局,莫南喬看著他低眉順眼的樣子,突然伸手握住林休思的手腕。“殿下?”林休思有些不解抬眼。來自手腕肌膚上的溫度和主人一樣薄涼,吝情,林休思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莫南喬眸底一暗收回手道:“先生,他二人竟真有染。”“情字難藏,”林休思搖搖頭道,“便是不懂情愛之人,望二人並肩同遊,眉目相交也會解其中味。”“可孤不懂,”莫南喬輕嘖一聲,“原是不知道,這等有身份地位的男子,把龍陽之好做私底陋癖就罷了,他二人。”“卻好似真的,如世間所有癡男怨女一般,情真意切,難舍難分。”望著莫南喬的目光像被灼傷一樣,林休思收回視線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不再發一言。從他是罪臣之子,重獲新生得此名諱起,他就知道莫南喬明白他的心思。也明白莫南喬賜他姓名的淡淡警示。南有喬木,不可休思。“嗯,晚上軍營多事了?”楚瑾聽著莫一臉正經瞎扯,實際因為不知道怎麽撒謊已經紅了耳朵,他眼睛微眯心裏哼笑,好你個笨鳥,從前說的什麽都告訴我,如今失憶了就當沒說過了。莫十分煎熬,燙金請帖送來得隱蔽,請帖上洋洋灑灑,對宴會上要露麵的女子多加讚賞,甚至誇張羅列京城名流中愛慕者多不勝數,不經意地落下的楚瑾二字燙了他的眼。他憋了三天,每次發呆楚瑾問他時都搖搖頭,實在不敢問出口。怕是真的。怕被丟下。分離不要再來了,他真的怕了。不是不肯對楚瑾信任,隻是空白的記憶讓他沒有安全感,莫宏上次告訴他宮中欽天監不僅能推演天象還能製藥活人,他的失憶不足掛齒。莫本不信,現在由不得他不信,他迫切要找回自己的記憶。他心裏本有著一絲僥幸,直到楚瑾告訴他今夜不必等,有人相約。藏在胸口的請帖燃成了灰,燒滅所有期盼。他隻跟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