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寒風呼嘯。


    唐世勳依舊躺在山道旁的岩石背後。


    立泰和湘兒一左一右依偎著他,三人裹著僅有的一床薄毯。


    周氏強忍著饑餓與寒冷,神色緊張地盤坐在唐世勳的腳邊。


    這一整天,她隻吃了半個野果子。


    荒郊野嶺的,她也不敢在夜裏生火。


    她右手緊緊地握著一根短木棍,懷裏還揣著一把短刃。


    雖然她知道若是真有歹人來了,她一個弱女子拿著這木棍和短刃恐怕也沒甚用處。


    但至少,也是一種安慰。


    唐世勳知道周氏就在一旁守護著他。


    但他傷勢嚴重,也沒法說什麽感謝。


    更沒辦法起身來保護她和兩個孩子。


    肚子雖是餓得咕咕叫,他也隻能咬牙堅持。


    笑話!我在那一世作為局座大人最信任的特工之一,什麽艱苦的潛伏任務沒幹過?


    這點苦,我還受得住!


    目前他隻想著堅持挺過這傷勢最嚴重的一段時日。


    至於什麽大明崇禎十六年,京城那位也沒幾個月活了?天下大勢又如何?他可沒空細想。


    一切都得等活下去才能再做打算不是?


    倦意襲來,唐世勳又陷入了昏睡當中。


    翌日。


    上午。


    唐世勳悠悠醒轉,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強忍著右額和肋部的疼痛,撐起身子環視四周。


    岩石周圍都是參天的古樹,遠處的風景很是俊秀。


    他通過這秀才公原本的記憶得知,這兒是永州府的四明山區。


    不少從寶慶府向永州府逃難的百姓,都不敢走官道過祁陽縣。


    聽說那邊都已被張獻忠的賊兵攻下來了,因此百姓們隻好冒險翻越高霞山和四明山進入永州府境內。


    唐世勳輕輕地歎了口氣,末世將至啊。


    他摸了摸右額,好在血已經止住。


    什麽?擔不擔心被感染?


    他冷哼一聲,這鬼地方什麽急救物品都沒有,生死有命,就看我的命硬不硬了!


    相比於外傷,唐世勳更發愁的還是內傷。


    如果是摔斷了肋骨,那可就不好辦了啊。


    他試著緩緩深呼吸,好在痛雖痛,但似乎不像是斷了肋骨的感覺。


    “勳哥兒。”


    這時,周氏帶著立泰和湘兒回來了。


    她的臉上和手上有好幾道血印子,似乎是被荊棘劃傷了。


    但她也顧不得這些,將一堆熟透了的野果子放在唐世勳身旁,蹙眉問:“你怎的起身了?快躺下!”


    說罷,她就要扶著他躺下。


    “嫂…哦不,夫人,我坐一會兒。”


    唐世勳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周氏也連忙將手縮回,她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爹爹!您好了嗎?”


    湘兒跑到唐世勳身旁,天真地眨著大眼睛。


    多可愛的女兒啊!唐世勳心中暗歎。


    看著湘兒那瘦弱的身子和發黃的臉蛋,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爹,爹爹,您喝水。”


    這時,立泰端著個缺口的木瓤走到了唐世勳跟前。


    相比湘兒自然地叫他爹爹,立泰稱他爹爹時,明顯很拘謹。


    唐世勳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破口大罵:“天殺的張獻忠!”


    原來,這秀才公唐世勳家裏有六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


    他們住在寶慶府的府治邵陽縣。


    今年的年初,張獻忠的賊兵進入了寶慶府境內。


    作為有產階級,唐家自然聽聞過這獻賊的可怕,因此他們拖家帶口的和其他幾戶人家一同南逃。


    但他們還沒逃到高霞山時,就遭遇了一夥山匪,結果那天夜裏唐家和其他幾戶人家都遭了大難。


    那黑燈瞎火的,眾人皆是四散奔逃。


    當時唐世勳背著他的親生女兒湘兒,周氏則抱著她的兒子立泰。


    而唐世勳當時也是慌張至極,竟是拉著周氏的手就沒命地逃跑。


    雖然四人都僥幸脫了險,但唐世勳一個秀才公,哪敢再返回去尋找家人?


    而周氏也是欲哭無淚,但事已至此又有何辦法?


    再之後,四人在高霞山區遇到了劉誌寶等人。


    為了不讓這些素不相識的人說閑話,也是為了不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逃難途中,唐世勳和周氏商議過後,隻好無奈地以夫妻相稱。


    立泰雖然隻五歲,但經曆了這一路的艱辛,也變得非常懂事。


    隻不過每次稱他的親二叔世勳為爹爹時,他還是有些拘謹和不自然。


    “立泰乖,為父不渴,你喝吧。”


    唐世勳忍著胸腹的疼痛,伸出右手揉了揉侄兒立泰的小腦袋。


    立泰眨巴著大眼睛,這還是二叔第一次如此親切地跟他說話。


    他有些受寵若驚地捧著破木瓤杵在那兒。


    周氏的眸子裏也劃過一絲疑惑。


    要知道這一路行來,勳哥兒幾乎每日裏都會教授立泰背誦詩詞文章,若是立泰背得不好,勳哥兒還會非常嚴厲地批評。


    他怎的轉性了?


    唐世勳倒是沒甚自覺,他在後世也有一子一女,因為自己的職業特殊性,他沒能好好培養兒女。


    如今,隻能說是一種遺憾了,因此他更是想要好好地對待自己的親人。


    他看著遠處的崇山峻嶺思索片刻,沉聲道:“夫人,我這傷勢頗重,還不能繼續前行,但像我們這般翻越四明山的人可不少,安全起見,我們還是離山道遠一些的好。”


    周氏輕嗯了一聲,指著對麵的高山道:“適才奴家去采野果子時,隱約看到那邊有些人影,恐怕也是如我們這般的逃難者,奴家還尋思著,若是他們過來了,是否要躲遠一些。”


    唐世勳點了點頭,周氏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


    這一路逃難中,百姓們為了自保而結伴同行。


    唐世勳和周氏都見多了、也聽多了各種喪盡天良的人間醜惡事。


    那棄他們而去的劉誌寶一行,實際上已算是非常仁義了。


    否則,若是遇上一幫心腸硬的,天知道會如何對待他們這一家四口?


    唐世勳已決定,在身體沒有康複以前,最好是不要跟別的難民碰麵。


    他很清楚,善良這個詞,在饑餓和人性的各種醜惡麵前,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商議已定,唐世勳低聲道:“夫人,勞煩你扶我起來。”


    “嗯。”


    周氏也不推辭,她將唐世勳的右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扶著他起身。


    唐世勳一起身頓時疼得倒抽了口涼氣。


    他咬牙強忍著,在周氏的攙扶下,步履艱難地緩緩向山道旁的樹林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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