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勳一臉風輕雲淡地端坐在椅子上。


    他可不是長他人誌氣,也不是故意慫恿孫將軍回撤龜縮。


    這是他真心站在孫將軍的角度上來考慮全局。


    如今零陵城加上黃田鋪和湘口關等地,孫將軍手裏至少還有兩萬餘可用之兵,其中有超過半數都紮駐在黃田鋪的大營。


    對於陸路而言,零陵城西邊的黃田鋪著實很重要。


    但此時更重要的又豈是陸路?那定然是瀟水無疑。


    須知零陵城位於瀟水東岸,黃田鋪位於瀟水西岸。


    就如唐世勳在兩日前所言,立足於防守才是孫將軍當下的第一要務。


    若是孫將軍的賊兵能鎖死整條石期河防線,那麽黃田鋪的前線大營就有存在意義。


    但唐世勳這話說了才兩天,人家官兵就已經繞過黃田鋪防線突襲富家橋了,那這黃田鋪的大營還有何意義?


    如今誰都不知究竟有多少官兵已經繞過了黃田鋪防線,因此富家橋、五裏牌和瀧泊鎮等諸多瀟水沿岸的碼頭據點,全都有被官兵突襲的可能。


    那麽孫將軍就不得不從黃田鋪大營不斷調兵去當‘救火隊’。


    這對於孫將軍是一個兩難的局麵。


    一旦派出去的援兵過多,黃田鋪的前線大營就有被官兵合圍的危險。


    何況,若是楊總兵行‘圍點打援’之策呢?隻需在富家橋等據點之外設伏,孫將軍的‘救火隊’豈非白白送死?


    因此,唐世勳是設身處地站在孫將軍的角度考慮,他若是孫將軍,定會果斷地將黃田鋪的萬餘賊兵逐步而有序地撤回零陵城。


    至於說一旦固守待援,南邊的道州等地豈非全被官兵截斷?


    這自然是無解。


    但道州方麵有申家軍和白家軍,更南邊還有攻打龍虎關的萬餘賊兵在。


    唐世勳很清楚,以官兵的兵力,絕不可能在圍住零陵城的同時,還分兵去攻打南邊的道州城。


    這兩塊可都是硬骨頭,一著不慎官兵就得崩掉牙,以楊總兵的用兵策略,恐怕不會行此下策。


    當然,這些都是唐世勳在心裏所想,他自然不會告訴孫將軍等人。


    而且唐世勳敢肯定,此時的孫將軍雖是麵臨兩難之抉擇,但他幾乎不可能馬上‘割肉斬倉’回撤零陵城。


    這人呐,不吃個大痛,哪會輕易選擇戰略性後撤?


    唐世勳更清楚一點,孫將軍問他方略隻是題外話而已,這仗該如何打,孫將軍心裏自然有數。


    果然,孫將軍終於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言道:“唐夫子,童古何時能到?”


    來了!唐世勳撚須輕笑,這姓孫的總算轉入正題了。


    當他看到那兩封急報時,就已篤定孫將軍是想問他北邊的援兵之事。


    申不凡眼睛一亮,他也明白了,敢情這姓孫的想要倚仗他義兄啊?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邪笑,揶揄道:“喲!孫將軍,你這消息倒是靈通,怎知我義兄會過來?”


    孫將軍看著申不凡眼中毫不掩飾的戲謔之色,心中的火氣蹭蹭地往上冒,他咬牙咽下心中的惡氣,沉聲道:“如今的局勢著實難料,大家還需戮力同心才是!”


    申不凡撇了撇嘴,誰不知道局勢艱難?他也隻是圖個嘴上快活而已,至於該如何跟這姓孫的談,他自然是交給唐夫子。


    唐世勳的臉上掛著淡笑,既然姓孫的開口了,他也懶得再繞彎,如實說道:“若無意外,大古的先鋒軍後日抵達湘口關。”


    “好!”


    孫將軍不禁拍腿叫好,笑道:“既如此,本將這便給龔將軍去信,讓他後日好生接待大古。”


    秦九亦是舒了一口氣,隻要北邊祁陽縣的援兵能通過湘江東岸的陸路趕來零陵城,即便南邊被官兵完全截斷,他們也不怕斷了後援。


    唐世勳自是將二人神態盡收眼底,他撚須笑道:“接待大古之事,就不勞煩龔將軍了。”


    他不顧孫將軍眼中的慍怒之色,神色自若地編了個理由。


    童古此次乃是受翟將軍之托,親自帶兵前來,但翟將軍卻毒發身亡,且死於龔主將的營寨當中。


    難不成孫將軍你還能隱瞞此事?


    唐世勳隨即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笑道,這是童古在三日前給翟將軍的最後一封密信。


    而他在前日已命人去給童古捎了口信,將翟將軍已死之事告知,並叮囑童古,若抵達湘口關時,不見唐世勳手中這封信加上翟將軍的金令牌,直接帶兵回衡州府!


    雖然唐世勳是笑著說這話,但他的鷹目死死地盯著孫將軍,毫不遮掩威脅之意。


    他的意思極為明確,除非讓他去接應童古,否則他就撕了這封信!


    申不凡強忍著笑意,麵上故作深沉狀,他知道唐夫子定然是在詐孫將軍,但這無疑是讓他二人離開這黃田鋪大營的好機會。


    孫將軍一臉驚疑不定地看著唐世勳,好你個老匹夫!竟敢威脅我?


    但孫將軍卻不敢確定這老匹夫是否在詐他。


    昨日上午他讓秦九去‘請’這兩人到中區去時,他手下的人向他匯報過,申不凡的兩個親兵在秦九過去以前就離開了大營。


    到了昨晚又有手下來報,這唐夫子的‘內侍’也消失不見了。


    這兩撥可是出去了三個人,誰知道是不是這老匹夫當真派了其中一人去給童古通風報信?


    孫將軍看著這老匹夫手中的密信,恨得牙癢癢。


    但童古的援兵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無論這老匹夫是否詐他,他都不敢賭。


    秦九亦是心中暗歎,這老匹夫當真是有心計。


    其實昨日秦九和孫將軍得知翟將軍中毒身亡之事,也是喜憂參半。


    他倆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會毒鴆翟將軍。


    沒錯,此事還真不是秦九和孫將軍所為,大敵當前,在這個時候毒殺翟將軍的後果著實難料,且首尾皆極難處理。


    但事已發生,孫將軍也是問心無愧,他們的確查到投毒者乃是官兵細作,且與許三爺脫不了關係。


    若真是許家所為,那豈非是翟將軍一係的內部之爭?


    而孫將軍他們昨日的想法便是,將這事情給查得明明白白,坐實了通判許大人和許家謀害翟將軍。


    當然,還有唐夫子和申不凡,這自然也要拉下水,因此孫將軍才會授意秦九去軟禁二人。


    隻要查實了許家,唐夫子和申不凡豈非也是砧板上的肉?


    至於說那童古的援軍,孫將軍和秦九皆認為,隻要坐實了許家謀殺翟將軍,童古即便懷疑又能如何?


    當然,這前提是孫將軍的整個軍事防禦沒有出現大的問題,童古來了也隻是錦上添花,而不是孫將軍低三下四地去求著童古。


    誰曾想,孫將軍和秦九等人才高興了沒一日,今日一早就接連收到兩封急報。


    孫將軍手中的精銳攏共就那麽多,且騎兵隻不足兩千,他急需童古的騎兵來援助,以增加本方隊伍之機動性。


    這個老匹夫!孫將軍看著唐世勳那風輕雲淡的模樣,不禁在心裏暗罵。


    他神色陰冷地問唐世勳打算如何?


    唐世勳理所當然地答道,還能如何?他和申不凡親自去湘口關待著,等著童古的先鋒軍在後日抵達便是。


    孫將軍又豈是這個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地提到了統兵權的問題,即童古的騎兵需聽從他的號令。


    唐世勳一聲冷笑,這才是最關鍵的談判,他又豈會想讓?


    隻聽他說,童古的騎兵本就不隸屬孫將軍和翟將軍,而是自成體係,來到永州府境內雖為援軍,但遇事大家可一同商議,哪有誰來搞一言堂的道理?


    申不凡立刻在旁附和,他如何不清楚,隻要他義兄童古的騎兵來了,加上他手裏的幾十條道州戰船,雖說人數沒姓孫的多,但實力哪兒差了?


    秦九自然是幫著孫將軍說話,如今大敵當前,軍中豈能有兩種聲音?難道要讓孫將軍去聽童古的?


    唐世勳一聲冷哼,他將那封信拿在手中晃了晃,擲地有聲地回答,誰說要讓孫將軍聽童古的?但童古得聽老夫的!不僅是童古,如今在零陵城外的道州申家軍,也得聽他的!


    申不凡連忙起身對唐世勳拱手見禮,願聽夫子差遣!


    這個見縫插針的老匹夫!他是要生生地搶兵權呐?孫將軍和秦九皆是在心裏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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