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糖角到手,鋪子外邊就有些亂,說是一隻黑狼進了城了!守城衛兵愣是沒打過,剛才怕不是它嗥的吧!阿聽說有狼,立刻跳出了點心鋪子去找,深怕是自己家的白狼跟下山了,尤其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弟弟。隻是街上今日擺攤子的人多極了,熙熙攘攘的,這會兒功夫一說有“熱鬧”看,都摩肩接踵的往城門口的方向望。阿哪經曆過這個,若是叫他從東山奔騰的獸潮中走一個來回,都不見得要比現在還難了!“人”身上都軟軟的,少年覺得自己若是一意往前闖,必要撞壞幾個。就這樣,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卻什麽也沒看到,隻剩周圍的人興奮的議論。“誒呀,那不是狼,是幾條軍中的猛犬,沒看來個將軍接走了麽。”“誒呦,定平城哪有這樣全身硬鎧的兵,這怕是要打仗啊。”“真別說,聽說當今已經命鎮國將軍戍邊啦。”周圍的人嘁嘁雜雜,阿也不知道他們在說啥,隻顧著看了一眼,沒有狼就行,於是放心轉身。正午的陽光正好,阿跟著熙攘的人群,路過各種小攤,吆喝聲各式各樣,南腔北調的。買風車、製糖人、泥陶碗、炙鴨子……少年看花了眼,又擠進圍的緊實的人群,聽擺攤的老先生耍口技。他白胡子老長,但開口確是少女的聲音,老先生又自己用一張嘴扮作倆夫妻,嘰嘰歪歪的吵起架來。阿“謔”一聲,雙手跟著周圍的看客一同,啪啪啪的鼓掌!心裏還想,要是能請這位老先生去東山和他阿塔吵上一架嘛,哈哈哈,他阿塔保準被罵的狗血噴頭!怕是要燥鬱的化成巨狼,把人扔到天邊去。最後,阿順著人群,走到了一處說書的茶樓,騎在欄杆上拄著下巴,“嘿嘿嘿”的聽了一下午什麽巾幗英雄李玉香的。到了傍晚場子散了,說書人見這個小少年一下午這樣捧場的鼓掌叫好,臨走時還朝阿拱了拱拳。阿立即站直身,照瓢畫葫蘆的拜回去。蓋都是剛剛評書中學的,這叫江湖兒女!豪氣幹雲來著!不過江湖兒女也是要吃飯的,阿背著早已經幹透的包袱,剛要出門尋個去處,就聽到有一陣壓抑的哭聲。抬頭一看,一個一身長衫的男人正坐在門口,滿臉的悲戚,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哭。阿瞅了半天,才上前,伸出手指捅了捅那男子的肩膀,“你,哭什麽?哦,也叫你阿塔揍了麽?”在他的眼裏,要哭的原因,多半是惹了禍,被符離狠狠揍的。少年尚且不知道人世間有各種各樣的艱難。那男人有些書生的樣子,一站起來,阿才看到那身長袍上來來回回的補丁。這書生本來心中極消沉,家裏老娘病了,卻拿不出買藥的錢,眼看高堂病體沉重,今日就在藥房撿了些人家不要的藥渣。走到了這裏,便是在忍不住心中悲戚,直歎,百無一用是是書生!看著眼前少年清澈的眼睛,沒忍住,不免傾訴起來。阿就像一隻狼一樣,蹲在地上,雙手拄地,歪著腦袋聽眼前的人之乎者也了一堆,然後,沒聽懂……那些話入了阿的耳朵,全是亂碼,左邊進,右邊原樣出來。他隻聽,“@#$&%!$#……無錢……@&&*#!”書生說的正到傷心處,又要哭,卻見眼前這少年恍然大悟一般,忽的站起身,拿下胳膊上的包袱就甩到他麵前,書生一愣,哭聲硬是咽回去了。阿掏出包袱裏一大袋子銀疙瘩,一股腦塞到了書生懷裏,單腿踩著說書館門口的台階,一叉腰,“你是要這些硬疙瘩吧,拿去,我有!”書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推拒,又一番什麽平白蒙恩之類的酸文,阿上哪聽明白去,於是給了銀子後便回身走了。書生跟不上阿的步伐,最後在他身後隻問恩公姓名,他日纈草銜環之類。卻隻見已經跑了老遠的少年回過頭,青澀稚嫩的俊俏小臉上,故作麵色深沉,朝他用尚不清晰的漢語發音說了句話。“江湖兒女!”直叫那書生愣愣呆呆。行在林間小道的阿不管書生如何想,他自己倒是頗為痛快,回山後要告訴他阿納,阿長大啦,在山下可是頗為講義氣的人!不過眼下天色將晚,得找個洞睡一覺……荒郊野外,哪有如東山上冬暖夏涼的狼族洞穴給他住呢。於是朦朧的月光下,就見一個小孩獨自在林子裏,撅個屁股,使勁刨坑。還沒弄整齊,阿就渾身一頓,鼻子間聞到血腥的臭味,竟比東山上的猛獸還要濃烈!少年登時做防備狀態,眼神幽幽的看向深林盡頭。“嘿,老大,被那小子發現了!”“直接上,搜刮了錢財,就弄死。”“是!嘿,長的真好,怕不是個哥兒吧,咱們兄弟也開開葷!”阿抻動筋骨,看著一群人從林子中摸出來,漸漸圍住自己。他聞嗅到了這些人身上虐殺的血氣,阿納說的沒錯,“人”這樣動物,有好有壞,簡直千奇百怪。狼群不允許虐殺,群山容不下無止休的貪欲。這群匪本是做慣了殺人越貨的事情,甚至比這還要殘忍的勾當也也習以為常,地方兵多次圍剿,他們便到處流竄作案,所以至今還未落網,朝廷已經下了就地斬殺的緝令。這幫匪賊本以為今天能找個樂子耍一耍,但卻不料,自己成了樂子。這少年看著纖細可愛,卻力大無比,招招致命,他沒有什麽武藝路數,出手就是殺人技,直奔人的喉嚨與脊骨,不像打仗,更像獵殺。幾人舉著寒光閃閃的刀劍,卻根本近不了少年的身,他一躍就老高,回身一腳就能把人踹出很遠,最輕也要折幾根骨頭。那老大眼看形勢不對,立即要跑,卻被阿從樹上躍下來,一腳踹斷了腿,慘叫聲從林子中傳出老遠。阿拎著幾人,都扔在官道上,正不知該如何處置。白狼群從不會殺死同族,他阿納以人族自居,阿自覺不應該殺“人”。正兀自糾結,便想到那評書裏,巾幗英雄李玉香,將惡霸送官府的情節!隻是,官府是什麽?在哪?沒等阿想出個結果,遠處一隊人馬便呼嘯著朝此處奔來!那馬蹄聲極規整,氣勢恢然。匪徒聽著有變,怕不是官兵!於是拚命要跑。阿見狀,抬起腿就踹了那領頭的一記窩心腳。“還跑!哼,怎麽,來人和你們是一夥的?”說話間,馬隊已經到了眼前,圍著阿與一群鼻青臉腫的賊匪踢踏轉圈。一個黑臉漢子直接厲聲問話,“何人?在行軍官道上放肆。”阿見他們一個個精壯的很,極防備,“你們是這些家夥的同夥?”說罷就想先下手為強。黑臉漢子旁邊的男人卻“噗嗤”笑出了聲,他們一行人身著盔甲,身份明顯,可這小子卻官匪不分,於是回頭喊人。“將軍,快來看,咱們被人當成劫匪了!哈哈哈哈。”這時,就有一個身量極高的男人騎著高大的黑馬緩步踏過來,他著一身赤金硬鎧,腳踏八寶連環靴,飛著紅纓的帥盔被單手托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晦暗幽明的注視著少年。戰馬都讓開通路,男人用一把長刀挑開劫匪,看到了他們腰上掛著的黃鼠皮,認出應該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匪群。阿見到男人走近,卻忽然停住了手,歪著頭瞧了半天,裨將問話他也不答,最後眼睛一亮,愣頭愣腦的抬手指向男人,驚喜的叫了一聲。“誒呀!大侄子!”男人身邊的副將倒抽一口涼氣,“臭小子!膽敢對將軍不敬!”沒等副將說完話,就見馱著男人的戰馬聽著聲,竟走向阿,聞了聞味道,而後親昵的蹭起來。沒等事情有個眉目,一人一馬已經敘起舊了,少年喋喋不休,什麽多年不見,怎麽從家裏跑到這來了,他找了好久雲雲。男人緊皺著眉,勒馬,馬卻不搭理他。這匹黑色的神俊是在他年少時避禍奔命,某一天莫名出現在眼前的,到如今已陪伴多年,至於是何來曆,他不知曉。隻是天色已晚,行軍為重,於是男人拍了拍馬頸。“烏騅,走了。”阿順著頭上沉穩醇厚的聲音往上看,就望進了一雙烏黑肅殺的眸子。兩人對視,在阿清透的目光下,男人先轉開了頭。就在阿本以為到這事情就完了,想必他們不是同夥,就見男人朝身後單掌朝下,一揮手。在駿馬呼嘯聲中,戰馬上的壯漢們手起刀落,匪賊瞬間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出去老遠,鮮血從少年眼前迸濺開來,他的瞳孔緊縮,映著前方駿馬之上,男人剛硬的背影,與盔甲上翻飛的紅纓。馬蹄聲漸遠,少年在一堆血肉中,呆呆立了良久。第三章 找媳婦啊!少年第一次聞到屬於“人”的濃烈鮮血味兒,他隻呆呆的,緩緩抬手擦了擦迸濺在臉上的血跡。黑夜盡頭,馬蹄颯踏,那個冷肅的背影轉眼不見,寒刀冷槍也隨之隱沒,月色寂寂的,傾瀉在林中。烏鴉聞訊而來,盤踞在枯樹之上,等著清掃大地上所有生靈的殘軀。阿被鴉聲驚醒,回過神,看著眼前的狼藉。他有些說不上來的荒莽滋味。但見著樹上的老鴉正耐心等候,便躍至林中,讓出空間。一鯨落,萬物生,諸般有形之物,最終都會以這種方式,重回自然的懷抱。阿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的情景,最後默默轉身離開了,他放棄了那個辛苦挖到一半的狼洞,朝更高的山巔奔躍而去。於是,初來人間的第一個夜晚,少年仰躺在山頂寬闊的樹幹上,和鳥雀與鬆鼠擠在一起,如此睡了一宿。次日,天光微微亮,樹上的少年還未醒,就迷迷糊糊的“哎呦”了一聲,始作俑者便是幾隻在樹上亂竄的灰皮鬆鼠,他們拿著飽滿的榛子,一顆顆的往阿身上丟,告訴他該起來吃飯啦,太陽曬屁股啦!曬沒曬屁股阿不知道,但是要摔屁股了是真的。他被榛子砸的猛然驚醒,卻忘了自己尚且是在樹幹上,一翻身就滾落下來。好在他身手敏捷,柔韌的細腰在半空中一使勁,便轉過身。隨後“嘿哈”一聲,穩穩當當的雙腿著地,姿勢頗為優秀!剛想炫耀一番,卻發現周圍並沒有熟悉的族群,於是便有些訕訕的,隻伸手摘下辮子上的草葉子,一個人聊賴的從山中溜達。他在思索一個問題,接下來往哪去呢?從東山中出來是為了找媳婦,上哪找媳婦?他阿塔也沒說啊!阿漫無目的走了兩步,就聽自己肚子裏“咕嚕嚕”幾聲,他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誒呀,兄弟你是不是餓了?”阿剛想往城鎮中去,再吃一吃那些各色各樣的美味,想到那些帶著花紋的漂亮點心,阿舔了舔嘴角。隻是剛走出幾步,他恍悟的伸手往包袱裏掏去,摸來摸去就隻有他阿納給他帶著幾件換洗衣服,還有火鐮等等小玩意。阿拍了拍腦門,差點忘記了,他昨日“行俠仗義”來著!少年這功夫想起來他自己的“義舉”,還依舊頗為高興與自得,於是也不去糾結得失,隻停下腳步,四處聞嗅,又趴在地上刨了幾個土坑,他捏了捏土壤的濕度,隨後順著靈敏的嗅覺,一路往林子的南邊去,找到了一條清澈的溪流。溪水冰涼涼,從蜿蜒的石壁上緩緩流下來,映襯著四周不甚明亮的天光。阿趴在河邊飲水,又伸出手,掬一把清水,洗了洗臉,隨後晃頭甩了甩頭上的水珠,再一低頭,就見恢複平靜的水麵上,照映出自己的臉頰。水麵的一切在霧蒙蒙的清晨中,都顯得頗為昏暗,唯有那隱藏在少年濕漉漉碎發中,額間那一枚燦燦的金紋,明晰的倒映在水中,甚至有幾隻小魚兒遊動著去勾金紋的水中倒影。少年玩心頓起,蹲在溪邊來回晃腦袋,那金紋也在水中不斷挪動,溪底的小魚兒追逐著金紋來回擺尾遊動,阿傻嗬嗬的玩著正開心,隻是頭晃的太猛有些暈,就索性一頭紮進水中,“噗嚕嚕”的對著魚兒吹氣泡。把人家都嚇走了,這才“嘩啦”一聲從溪中抬頭,抬手一抹臉上的水,頗為滿意的跑到林子裏去捕獵了。他久居東山,根骨奇異,幼年時是隻吃生肉的,逐漸大了後,才漸漸適應他阿納人族的吃法。這也是少年的雙親放心傻孩子下山的原因之一。別管如何,好歹餓不著……隻是這裏並不是東山,地處府縣周邊的山林,是多有獵戶樵夫來往討生活的。春季萬物複蘇,山上正是養人出貨的時節,許老漢年歲大了,沒什麽活計可幹,就總是趕著天不亮,上山撿些樹枝子,捆到一起,用竹竿挑到山下集市上去賣。間或哪日運氣好,能采到什麽藥材或珍貴的菌與筍,也都一起賣了收用。今日他也如往常一般,挑著兩擔樹枝子下山去,春日的柴被露水濕了,要沉一些,老頭便走的有些慢。不過也無妨,這山他走了十幾年,並沒有什麽大型的猛獸,穩妥的很。半山腰路過一處林中山包,老漢打算擦汗歇一歇腳,剛放下柴,抽出汗巾子,就聽怎麽身後邊的山包有動靜?“咯吱咯吱”的,天還沒亮,怪滲人的!老漢也不信邪,把巾子甩到肩上,就悄聲繞到山包後邊。老花眼使勁一擠,瞪大了往前一瞅,就見一道小黑影團在一起,動來動去。老漢伸著手裏的棍一扒拉,登時倒抽一口涼氣,“啊呀”一聲跌在地上,做了個大馬趴,眼前一黑差點沒過去!隻見熹微的晨光中,霧氣朦朧的籠罩在一個身影上,那身影此刻正轉過頭,手裏拿著半隻被啃得稀碎的山雞,臉上沾著雞毛與雞血,嘴裏還“咯吱咯吱”輕快的嚼著雞脖子,那牙口鋒利的,骨頭渣子都嚼稀碎!黑影的一雙眼睛在晦暗中,尚且如狼目一般,泛著微微的幽光。看著撲倒在地上的老頭,黑影歪了歪頭,蹭掉了嘴邊的一根雞毛,隨後竟出了聲。“嗯?你吃不吃?”老頭手裏的小棍直抖,黑影疑惑的撓了撓頭,而後“圪嘍”一聲,微微打了個小嗝……邊關昭城,一輪紅日從一望無垠的戈壁上雄渾升起,光耀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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