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高山難越,人心難攀,難。少年又聽見到了呼喚。這次不是人言, 隻有狼音。漫山遍野的狼,仰天長嚎。而他自己在奔跑,他雙腳飛馳, 最後四肢著地, 所有的狼語重重疊疊成一句話。“阿史那,阿史那, 醒來!阿史那。”少年筋骨抽痛, 獸血沸騰,他終於駐足,仰起頭,遠處的山巔上,一頭隱約的銀色巨狼泛著光,立於大雪靄靄的金頂。最終, 所有的狼嗥平息, 巨狼從遠處動身, 攜風帶雨,用虛幻的影子, 撲向少年!夜晚狂風催蝕的岩洞中, 阿在宗朔的懷裏顫抖, 他的體溫越來越高,宗朔覺得自己仿佛抱著一塊焦炭。宗朔趕緊給阿把脈,卻覺得少年心髒激越如鼓, 快得讓人心驚。於是宗朔顧不得其他,趕緊要起身去拿些酒來, 給阿擦擦身體降溫。他高溫不退, 卻不像發熱風寒, 直想要燃燒了自己, 去化成一團火。隻是,在他起身的一瞬間,懷中方才尚且在囈語的少年,卻猛地睜開雙眸,其中的瞳孔早已獸化,此刻正縮成一條線,映著洞外暗暗的月光。就在“他”察覺到宗朔要脫離自己的一刻,便立即伸出利爪,迅捷的轉腰騰腿,撲向男人。兩人本就離著洞口不遠,這一下,更是直接滾出了頂端的岩洞,在外邊的朔風中,阿以巨力推倒了這個男人,而後騎在地上這人的腰腹間,鋒利的十指狠狠按著宗朔的脖子。宗朔看著仿佛再次失去理智的阿,他立即雙臂反剪,卻發現困住了少年的雙臂,卻掙不開腰間緊緊箍住的大腿。“阿!”誰料他不叫名字還好,少年一聽男人喊自己的名字,喘息越發的急促了,宗朔仰麵向上望,甚至能看到阿嘴角處有突出的犬牙冒了尖,此刻已經長了出來,微微裸露在唇外。少年微微綻開些唇,紅潤的舌尖旁,那兩顆尖齒形狀小巧又銳利,讓宗朔莫名想起那顆被自己還回去的掛墜。“阿,快醒醒!”但阿的越聽宗朔喚他的名字,就越躁動難耐,最後,他騎在男人的腰腹上,彎腰下去,側頭在男人的頸間啃咬磨吮,直到漸漸啃在宗朔的帶著些青須的下巴,再向上就是口唇之界。阿貼蹭著男人魁偉的身軀,鼻尖聞嗅著彼此熟悉的氣息。少年迷蒙的想著,這是他的,上邊有自己長久以來留下的交融的氣味。這雙肩臂是他的,胸膛是他的,舒朗的眉目是他的,還隻有這長久期盼卻不得嘴唇,也是他的。都是他的,他要把這個人藏到巢穴裏去,不叫別的狼看見。可他甚至不想稍離!他仿佛雲海邊,翻滾漲潮的春汛,終於在這個夜中,被推開了堤壩,泛濫而下。他迫切的需要,急促的渴求。深藏的花朵為之震顫抽搐,羞澀又奔放的等待春雷。宗朔被少年糾纏的眼底泛紅,但卻依舊時時警醒著,眼下毫無脫離的辦法,於是他便伸出大手,從身上這人起伏的後背一路盤桓往上,帶著繭子的手指緩緩揉進少年的柔軟發間。阿瞬間便軟了腰,嗚咽著倒在男人身上,而後,長長的伸展,渾身一抖,那兩隻耳朵便從頭頂而出,軟軟的抵在了宗朔手掌間。宗朔正趁此時變化,霍然起身,挾著阿滾到了旁邊避風的小岩洞中。兩人在頂層洞口時的動靜便不小,刑武與忽兒紮合都醒了過來,隻是他們往外一瞧,正好看見他們將軍雖然被少年騎在腰上,但兩隻手卻在人家身上揉捏。於是,他倆便隻相視一看,而後識相的退了回去,就當沒看到。鐵樹開的花,總是要額外的保護些。而阿在顯出了耳朵與尾巴後,才稍稍清醒,但依舊抱著宗朔不撒手,嘴裏嚷嚷著,“宗朔,我熱!”宗朔見阿能說話了,便稍稍放心,想著他是醒來了。此刻自己正背靠在岩洞的壁上,給阿當做滾進洞來緩衝的墊子,所以肩膀處輕微有些擦傷。阿的眸子依舊亮晶晶的,此刻又水汽盈盈,既好看又可憐。他聳了聳鼻子,聞到了些許的血腥味,於是,宗朔隻覺頸間一陣毛茸茸的觸感,就見少年耷拉著兩隻大耳朵,貼到了自己肩上,而後,那裏便被柔軟而濕漉漉的包裹住了。渾身麻痹。他由肩頸那處濕潤溫熱的處所,瞬間席卷了全身。少年還尚且不知境地,猶自在男人的雄闊的肩臂處,嚐到了微微的血腥氣,舔舐著曖昧傷口。阿隻聽宗朔倒吸了一口氣,於是便更努力的舔了舔。“怎麽,是不是疼了?”隻是舔著舔著,他自己也不滿足起來,抬起頭,耳朵直往男人的手心裏蹭,“不行,我好熱,宗朔,我難受,身上難受極了,宗朔,你理理我。”“宗朔,宗朔……”他一遍一遍的喊著男人的名字,仿佛如此,便能消解所有的困頓與空缺。宗朔的嗓子就像被六月的夏火燃燒過,“我……”一個字,阿卻猛然警醒,他被這雙嘴唇中說出的話規束慣了,他說的總是軍令,從來不肯近一近自己的人情。自己總是在等,他今天不想等了,也等不了!男人隻說出了一個字,便失了音。他的懸崖俯身相就,迎著風雨而來。而他自己,身軀先於理智,一躍而下……天上的星辰與地上的風沙,紛紛揚揚的,終於都落下了。黑夜解下紐扣,敞開到盡頭。神窟外,長久的狂風漸漸止息,被吹聚在一起的濃雲相互糾纏,淅淅瀝瀝的落起了雨。漫天的雨水,夾雜著沙土的微微腥氣,吹進每一處洞穴中,吹醒了在其中躲避風沙動物們。草原上的生物喜愛雨水,就像喜愛生命一般,他們紛紛在洞口邊探頭,並試探著邁出第一步。而後,山野如同複生一般,漸漸有了狂風後的聲音,時而是幾聲鳥叫,時而是呦呦鹿鳴。這場雨水也像是漫進了少年的潮汐裏,叫他整個人都濕漉漉的,發絲,手指,身軀……因著下雨的緣故,在最頂處石窟中的眾人都紛紛醒了過來,風停,就意味著可以繼續趕路了。就連諾海,也在聞到雨水的味道後,緩緩睜開到了眼睛。隻是環顧了四周,他要找的那個少年都沒在,諾海有些慌,他站起來,到黑暗中的洞穴裏到處看,甚至去了阿刨到一半的坑裏,卻還是一無所獲。大人們看著諾海奏折小碎步轉了一圈,忽兒紮合這才朝他說了一句,“在下邊。”諾海點點頭,因為傷還沒好透,他也知道不能淋雨,於是,他便蹲到洞口邊,靜靜的朝外頭望。小孩兒看著雨水“嘩啦啦”的擊打著神窟的岩壁。雨簾近處,是砸到岩坑裏的水泡,遠處,是灰蒙蒙一片的淅瀝傾盆。而不近不遠處,在神窟腳下的瓢潑大雨中,站了一個男人,他半穿著衣服,裸露著健軀,虯結的體格迎著風雨而立,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蜜色的胸膛上,又順流下來,沒進早就濕透的衣襟。諾海有些不解,回頭看著這裏除了阿,他第二個信任的人,忽兒紮合望著一身落拓,默默淋雨的宗朔。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刑武倚在冰涼的石壁上,將手中睡覺也不放下的大刀“嘭”的扔在的腳前。“媽的,關關難過!”但還是關關得過,那不僅是一個人的關,那是多少無辜往死之人的關,是朝中暗流洶湧的關,是天下誰當家的關,也是中原與草原上上,萬萬生命的關。高山難越,人心難攀,難。但刑武不解老天爺,為什麽都叫那一個人難了呢?千斤重擔哪怕分些給他們這些策應的人一些,哪怕分給那些酒囊飯袋一些。但也是罷了,那天下早就亂套了。有些人受命於天,生於此,長於此,也死於此。沒到清晨,雨便停了,他們醒了許久的草原,終於在雨後顯出些許的生機來。在山岩下覓食的馬兒也精神抖擻,烏騅領著眾馬,在雨中被衝刷的幹幹淨淨,後又吃飽喝足,已備接下裏的路程。眾人雖然都裝作不知道,但還是能夠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氣氛,阿自從在下邊的山洞中回來後,便不理宗朔了,隻兀自圍著一個大毯子,把個人的腦袋和身子都罩在其中,唯獨露出一雙眼眸。刑武身邊的斥候用胳膊懟了一下他,用拿手的口型傳語,“眼睛不一樣了。”結果斥候又叫刑武一胳膊懟了回來,“還以為什麽事呢,滾一邊子去,少拿這些小事煩我,老子鬧心。”“你鬧什麽心,又不是你……”“嘶!不想死可快閉嘴吧你。”他還以為這點伎倆宗朔看不出來嗎?在自己十七八與蕭冉一起同跟著那人開始,每天就處處藏著暗殺,別說是區區暗語,就說什麽毒藥暗門子,那人都是一樣一樣試過來的。眼下隻是心裏有事,不願理你罷了。至於什麽事。宗朔解開了腰間的水壺,策馬默默挨上了罩在毯子中的少年,但少年卻一轉頭,背朝著他們將軍,頭一回,不理人了。第五十七章 到了朔期宗朔抬臂擎著水袋, 等了一會兒,見那少年還是躲在灰袍之下,沒有理他, 於是最後還是默默放下了。他看著阿漸漸前行的背影, 緊緊抿著有些蒼白的唇,眼色沉鬱。雨後放晴, 天上的太陽漸漸毒起來, 空氣中又悶又濕,宗朔在大雨中半裸著臂膀站了很久,此時的衣衫還是半幹不濕的,溻在身上,像個囚籠,讓他覺得仿佛連喘息都艱難。宗朔落在人群之後, 獨自行著。隻是沒過多久, 他抬眼間, 就見前方馬背上那個圍得密密實實的灰袍子裏,緩緩的, 伸出一隻手臂來, 朝他的方向, 默默的勾了勾。但似乎那隻手臂的主人還有些羞惱與糾結,便隻伸出來了一會兒,就攥了拳頭要往回縮。隻是還沒來得及, 就已經叫身後即刻趕上來的男人一把攥住了。宗朔的大手包裹住阿的拳頭,而後又伸出拇指, 搓進了阿的拳心中, 將那隻蜷縮著的細膩的手揉開了, 摩挲之間, 十指交扣的握在了手裏。阿躲在灰袍中,頭頂尚且支棱著一雙大毛耳朵,此刻被男人握住手,耳朵便不自覺的伏了下去,頭頂的灰袍忽而的矮了一小截,幸而除了宗朔,也沒人仔細的盯著瞧。隻是,雙掌相貼的那功夫,阿就覺得,今日男人的大手有些涼,不複往日的溫熱,所以他眨了眨藏在袍子裏,尚且還水潤潤的眼睛,就又撅著嘴伸出了另一隻手。他雙手合圍,將宗朔的涼手包住了,然後又搓了搓。宗朔感受著來自於少年這雙手的溫暖,默默不語,隻是眼看著罩住全身的灰袍因為這一雙遠遠伸出來的手,翹起來了一大塊,眼看就要露出人來。於是男人就著交握的雙手,直接將阿扯到了自己懷裏,給披嚴了袍子。阿抬眼看男人,有些幽怨,但還是倚住了他。因為背後有人可靠,阿的尾巴便可以隨意一些了,不用時時刻刻緊緊的貼在褲子裏,叫尾巴根都累得慌。於是銀白的大尾巴,暗戳戳的從褲子裏伸了出來,帶著蓬鬆順滑的毛發,伸到宗朔的胸前,招搖的擺了擺。可是,這便叫男人無端的想起了昨夜的旖旎。尚且還被人暖著的手掌,就漸漸熱了。他在風疾雨驟的夜晚裏,被雙目湛金的少年由下而上的吻住雙唇,就此叫他咽下了所有理智,模糊了界限。少年的吻熱烈激越,卻不得章法,像一隻輕蹭的小獸。他們濡沫以待,唇齒相依。但最後,宗朔僅剩的神誌掐著欲望的喉嚨,並在心中憤怒的又無力的責問自己。你能給他什麽呢?你占有了他,得到了他,但你又能給他什麽?情愛過於虛幻,相守終生更是妄言,因為自己尚且都朝不保夕,做什麽拉他入泥潭?他是世外最純潔無垢的精靈,有著那樣靈動熱忱的靈魂,他是行走在自己心裏最柔軟光明處,一隻快樂的小獸。所以,男人驚醒,軀體相離,就像一場艱難的撕扯,火辣辣的疼到心頭,但宗朔還是沒有回應少年水潤的挽留,渾身熱切,卻衣衫不整的衝進了瓢潑的雨幕中,再也不敢回頭看。狂風驟雨澆滅了熊熊情火,被吹打了一夜,在火熱的身軀也變得冰涼,等他終於回頭,卻見阿赤身披著自己的灰色外袍,靜靜的坐在石窟洞口,望著雨幕中的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宗朔渾身是雨,但依舊關切的輕輕問,“耳朵,別叫人看見了。”阿則蒙起袍子轉身,“不關你的事。”不是他不想收,而是收不回去,他不知道怎麽了,自從到了這個神窟,血脈就不斷在身體內衝擊,要化身成巨狼,可他與父親和弟弟不一樣,他隻是半個,他並不完全,所以沒有這個能力。但隨著血脈一起攪動的,是一顆愛慕的春心,他一見到這個男人,就想親近,一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心中都像泛了水,如今阿隻覺得空缺,急切的需要宗朔來填滿與彌合,隻有他,也隻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