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首領見情況失控,他們也怕極了,於是轉身帶著護衛隊就跑。而在雷電的光暗閃爍間,眾人再次抬頭,騎馬立於高台上的“月氏”便不見了,原地隻留下幾具屍首與血影。刑武將手臂上的傷口用布條紮住,他抬頭著急的問臉色煞白又帶傷帶傷斥候,“殿下人呢?”斥候搖頭,他沒看見,雷電太過耀目,人被他們看丟了。寒冷的山脈中,雷電過後,漸漸的飄起了雪,白狼們從狼巢的山頂結隊奔馳下來,它們聽到山門口的響聲,打算來探個究竟。狼群的隻數並不多,職責便是守住這片“死地”,往日本是沒什麽事的,可隨著“開山”,那“半個狼”帶著人進來了。於是它們打算好好探查一番,隨後,隨著漸漸走到了一處鋪滿厚雪的山穀中,狼群才駐足。這十幾隻狼互相張望,因為就在眼前,山穀的地上有好幾個雪窟窿,不知是被什麽砸出來的。一隻較大的白狼走到“坑”前,歪著腦袋,謹慎的往裏望了望,而後湛藍的眼眸一頓,便又聳著鼻子聞了聞。隨後,遠處的幾隻狼便見同伴開始刨那雪坑,沒一會兒,便刨出個人來,那人太胖了,肚子挺大,正經挺難拖出來。狼們驚奇,於是頭狼帶頭,將剩下的兩個坑也痛快的刨了。阿閉著眼,靜靜的躺在雪中,因為周身的溫度,將厚雪融化成了水,而高溫過後,水又在身體表麵結成了冰。少年被冰晶包裹,封在了其中。眾狼刨了好大的深坑,才將這塊“冰坨”刨出來,但卻無處下口,沒法叼運回狼窩。最後,狼王矜持的叫來了大黑熊,黑熊便叉著腿,橫抬著結冰的“半狼”,一步一拐的朝狼窩去了。靄靄的雪幕中,冰晶映著漸漸明亮的日光,在人間晶瑩的紛紛散散。穀中留下了一串腳印,順著腳印朝遠處望去,一群白狼拖著幾個撿來的人與馬,朝山腰走去。而留下的腳印。也被風雪漸漸掩埋了,沒留下一點痕跡,世界潔白而安靜。第六十八章 血肉是軀殼阿在沉睡, 知覺遲鈍,筋骨抽痛,他陷入了昏暗的夢寐中。耳邊是古老的真言, 還有祭祀的鈴聲, 像是先祖的呼喚。他仿佛站在一條金色的河流中,腳下光纖斑駁, 河水緩緩流逝, 柔柔的衝刷著自己的膝蓋。隻是前後望去,皆是幽暗寂靜。少年沿著河流奔跑,溯遊而上。怎麽也跑不到盡頭,看不到岸邊,阿停下來歇了一會兒,但迷蒙中, 他自己知道不能停, 可是他太累了, 他已然化出了狼的特征,但血脈所限, 他跨不過去, 他無法變成狼身, 從而越過眼前亮金的河帶。恍然間他聽到一聲歎息,而後嘈雜的聲音漸漸遠了,河流漸漸由明轉暗, 一隻身上泛著金光的巨狼在河對岸看著自己。是阿塔麽?不是,他要比阿塔還巨大, 阿塔是不會發光的。“你, 你是誰呢?”巨狼搖搖頭, 漸漸沿著河流走遠, 臨行前,他用真言說,“虞樂都思,血肉是軀殼,你要自己衝破。”阿看著巨狼的背影漸漸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耳邊轟鳴,再一次陷於晦暗中,掙脫不得。筋骨抽搐,渾身顫抖,身上熱極了,如烈火炙烤,他好像回不去了,他找不到回去的路,周圍漆黑一片,他腦海一片混沌,仿佛要迷失在此處。但隱隱約約,仿佛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小名,但是太遠了,且聲音嘶啞,不似人聲,他聽不清。阿沉睡中慢慢掙紮,漸漸的,耳邊交雜著聲聲悠長的狼嗥。遠一聲,近一聲。抽搐,搏動,黑暗胸膛裏一顆火熱的心髒。高一聲,低一聲。陷在晦暗的沉寂中,懈怠,疲憊而至於麻木。長一聲,短一聲。老是叫不醒。直到,冥冥之中,他聽見了有人在叫自己的真名,真名帶著天地賦予他的力量,清晰的傳到他的耳中,心中。那聲音沙啞深沉,像是喉嚨破損,又像是瀕臨絕境後,一字一句從牙縫中狠狠的念了出來,語調生疏,不甚熟練,但仍舊艱難的脫口而出。“虞,虞樂,虞樂都思……”阿聽著那聲音,瞬間掙脫了困囿,神誌清明,大喊了一聲,“宗朔!”半山腰的狼巢中,眾白狼正趴在阿身邊細細長長的嗥著,有的嗥累了,就渾水摸魚的哼唧哼唧便罷。正偷懶,就見眼前這“半個狼”本來毫無反應,身軀死寂,但此刻卻瞬間睜開了眼眸,口中還喊著什麽,身軀緊繃的直直坐起。嚇得偷懶的白狼一個翻身,不慎滾出了狼窩,摔在了外邊的雪地裏。而後白狼趕緊起身,就見那幾個被撿回來的“人”紛紛聽著聲音跑來洞口,白狼橫在此處,不給人過。這幾人正是從半山坡上墜到雪穀中,被狼群叼回來的阿賀該幾人。他們雖然掉在雪中,但身軀結實,雪地又軟厚,到也沒什麽大礙。隻是阿賀該右腳有些扭傷,查木端也因為原本腰間與阿綁著繩子,被石壁勾了一下,繩子開了,他的腰也被勒的生疼。而原本最讓人擔心的小孩兒諾海,卻未傷分毫,又是第一個醒來的。在狼群把他們和馬匹堆在一起沒多久之後,諾海便幽幽的醒來了,但眼前這一切卻嚇了他一跳,他們處在一片雪原之中,天上正飄著白雪,而在雪幕之中,前方的山岩洞口處,徘徊著好多隻巨大的白狼!它們瞄了諾海一眼,看他這樣小,也覺得甚是沒什麽威脅,一隻較為年輕的狼還跺跺前腳,嚇唬小孩兒。然後被旁邊正忙的族群咬了一口,便又訕訕的幹活去了。狼群都在洞口忙碌,諾海正仔細一看,洞口那不是阿嗎?隻是被厚冰凍在裏邊了,狼們正在刨冰,也是用牙齒咬冰層,間或舌頭不小心貼在冰上,有的要被粘住,拔不下來。同伴們剛想抬腿來一泡尿助一助它,便被首領喝止,冰裏還有人呢!這人是你的嗎?不是你的瞎尿什麽!眼前這些,讓這原本沉默寡言的孩子都看愣了,他趕緊回頭找同伴,就見身後與馬匹都堆在一起的兩個大人,但此刻都還昏迷著。諾海趕緊去探查兩人的鼻息,見有氣,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搖了搖阿賀該的圓肚子,也不見他醒。於是諾海把兩人從馬腿之下拖出來,板板正正的擺在雪坑裏,以避一避風雪,等他再次抬頭看向狼窩前,就見阿已經被狼群從厚冰中扒了出來,而後就被叼進狼窩了,原處隻剩下一地碎冰碴。過了一會兒,兩個大人醒了,也同諾海是同樣的心情,首先找人,在得知阿在狼洞中後,也都不敢輕易卻嚐試闖進去,畢竟,這些狼的戰鬥力,他們早在霧林的時候,就領教過了。最重要的是,他們深覺,狼是不會傷害阿的,他們信奉狼神,崇尚狼的神性,更何況阿本就抵著奇異又隱秘的身份。狼巢中,總要安全一些,也暖和一些。幾人不敢在狼巢中放肆,又要躲避外麵的大戰,索性,就在這不知方位的狼巢中修整一番,先叫阿賀該緩一緩疼痛的右腳。等馬匹醒了,再做打算。觀察了半天,狼群並不在意他們,阿賀該才最終放下心,轉頭開始詢問查木端,為什麽往斷山處帶路,隻是他草原話會的不多,兩人便雞同鴨講半天,最後,阿賀該擺手放棄,不提了不提了,頭開始大了,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說。查木端倒是也挺愧疚,但是當時,他就覺得該往這個方向走,好在有驚無險,被狼群給救了。而後,緩過神,阿賀該便要先去騎著馬探路,他們一路被狼群帶回來,天上有霧蒙蒙沒有太陽,如今他們完全喪失了方向。隻是還沒等他策馬離開,幾人就聽見狼窩裏開始有狼在高聲嗥叫,好一會兒之後,他們聽見了阿的聲音,少年頗有些驚慌的再喊他們尊主。阿賀該滾下馬,拖著腫腳便寵愛狼窩走,到哪卻被一隻從窩裏滾出來的白狼攔住了去路,三人不敢亂動,便朝裏邊喊。“阿,阿你醒了嗎?”幾人就見那少年翹著尾巴蹦出了狼巢,有些迷茫的問。“這是哪?我,我不是與宗朔在冰麵上?”阿賀該一歎氣,便將事情與阿說了。他不敢欺騙這個立在茫茫大雪中,人身獸瞳的少年,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崇敬,信服。而在阿醒後,這感覺尤甚。諾海甚至仰頭看了阿半天,而後突然說了一句,“您變高了一些。”小孩兒敏銳的感覺到阿的身體變化,他雙目中有些興奮與驚喜,“大人,能傳授給我麽?”小孩兒想快快的長大,他要做一個真正的克烈勇士,給父親與叔叔們報仇,守護自己的家園,守護特克沁。阿有些莫名,但低頭看著短了一小截的袖口與褲腿,他恍悟,便朝小孩兒搖了搖頭,“我不會教授這個。”隨後便轉頭問阿賀該,“出了雪山,然後呢!”怎麽就隻剩他們幾個?為何在狼巢裏?宗朔呢,他明明聽見宗朔在喊他的名字,在叫他的真名!而等阿賀該將事情說完,阿簡直一刻也等不了,他轉身就要下山去尋人,臨行前他囑咐幾人在這裏等著,而後便帶著幾隻白狼,飛速的躍下山去。幾人追至狼巢邊緣,就見阿甚至比白狼奔跑的速度還快,他身軀舒展開,矯健有力,騰躍間,一會兒就消失在白雪皚皚的山中,不見了。三人目瞪口呆,但也隻有在這裏等了,他們跟著去,隻會拖慢阿找人的速度。阿賀該抱起諾海,心中想著,也罷,這麽許久,仗也該打完了,他就違背一次尊主的命令。不送阿回去了。但轉念一想,也不算自己抗命,他倒是想送,阿賀該往遠處看了看少年消失的那處高崖,心中驚歎,那也得他能跟得上啊!雪越飄越大,諾海的肚子“咕嚕”一聲,他們三人相互望著,又與守巢的白狼相互望了望。最後,那隻白狼嫌棄的從洞裏拖出來幾個口袋,那是幾人原本馬背上的幹糧水袋與衣服。白狼放下東西,在幾人身邊踱步,弄得他們打開糧袋的動作格外僵硬,白狼無趣的離開,但在最後,後瞬間回頭,跺著兩隻前爪,彎腰俯身,嚇唬了一回諾海。而後,便好心情的,大搖大擺的走來了,說的算的狼都跟著那個“半隻狼”走了,眼下,它想跺腳就跺腳,想嚇唬就嚇唬!但諾海絲毫不以為忤,隻以為是白狼大人與自己打招呼,他甚至嚴謹的回了禮,朝走遠的白狼,審慎的跺了跺腳……另一邊的阿,則在狼群的帶領下,直奔山門口石橋處的戰場,隻是眾狼到了霧林邊緣,便不再往前走了,仿佛以這片林子為界,它們不出此山,甚至別的猛獸也一樣,誰也不曾踏出這條冷熱分割的交點。阿管不了許多,他自己一個人出了林子,雖然早已聞見了血腥氣,但真的放眼望去,阿心中還是一激靈。石橋對麵,到處是斷肢殘臂,殷紅灑了一地,將草地上的薄雪用熱血沁化了,融成了溪溪的小股水流,滲入地底,又逐漸被大雪覆蓋,不多久,也就塵歸塵,土歸土。但那樣多的屍首,足可以預想交戰時刻的慘烈,可即便屍橫遍野,卻沒有一具屍體倒在石橋的另一邊,這片隱藏聖山的處所,被守的很好。阿瘋了一般在屍首中到處翻看,左後他站起身,這裏沒有一個人是宗朔,就連刑武他們也不在。少年仰麵長嗥,漫天的大雪寂寂的撒下來,貼著他的眉眼,仿佛融化成了淚珠,從淨潤的臉側滑落。第六十九章 為此死了,也願意(一更)聖山脈連綿不絕, 大雪過後,天地一片茫茫,渺無人蹤。隻是山脈間的皚皚白雪中, 一少年身後跟著十幾隻巨大的白狼, 他們跋涉不停,到處搜尋。雪後, 所有氣味的痕跡被掩蓋, 且這是一片神族的舊地,叫人無法預料山中還是否有其他的奧秘,但阿依舊很堅定的尋找著。他自入世以來,本就沒什麽欲求,隻想是來玩一趟便罷,又總是有人護著, 便隨遇而安的很。到了如今, 這天地中隻剩他自己時, 才顯出阿的本性來,他極堅決, 又執拗。他的阿納最知曉這個性格, 從小便總是教阿舒暢心懷, 如今叫人瞧著是最快活舒朗的性格,但本性這東西,難以更改。因為星辰的本身, 便是一顆顆堅硬不化的石頭。他一座山一座山的瞧,一道穀一道穀的找, 幸而他與狼群的速度都極快, 天生的矯健讓他在雪中穿行無阻。到了最後, 狼都有些疲憊了, 它們一路吃了些幹淨的雪,但劇烈的體力消耗,使它們饑餓,狼群需要進食了。阿回頭,聖山的白狼似乎並沒有自己家裏的白狼健壯與智慧,且這數量也隻剛剛夠作為一個小的狼群來生活。阿朝它們擺了擺手,隨即遣散了狼群,叫他們自行覓食去了,而他自己則繼續找。阿絲毫也不覺得疲憊,他心中有團火在燒。“赫連宗朔!”阿站在一處山巔高聲吼叫,帶著狼嗥的聲音回蕩在雪山中,少年以為,他是叫出了男人的真名的,該是能得到回應的,隻是等到回音漸落,四處仍舊靜悄悄的。但阿心中仍舊滿懷期待,他在夢裏那條自己躍不過去的金色河流中,聽到了宗朔在呼喚自己的真名,阿握緊了脖頸間鑲嵌著黃色晶石的吊墜,那麽,他向祖先祈禱,希望男人能再次以真名呼喚自己,他就算越過重重峰巒壑穀,也會跑著去到宗朔的身邊。阿順著山巒一路而下,正走到山腰,隱約間,卻聽到微弱的馬鳴,等他朝著聲響的方向跑去,就見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從遠處奔過來,隻是不知道是雪層太深,抑或是受了傷的緣故,腳步有些踟躇。那是東山馬王的子孫,他依舊身軀矯健,但往日飛揚的鬃毛仿佛被什麽粘的打綹,被寒冷的天氣凍的結冰,垂在頸側。阿仔細一瞧,那是駿馬被沁了滿身的鮮血,血液凝結,成了紅色的冰。烏騅也失去了他主人的蹤跡,當日眾人已然殺紅了眼,人血濺了黑馬一身,最後滴滴答答的順著四蹄往下淌,直到聖山雷鳴,宗朔才恍然間忽的停了手,從單方麵的屠殺中醒過神,但他不受眾人的跪拜,在尚且有一絲神誌之際,駕馬撤離。他需遠離眼前這些讓他殺意大盛的“活鬼”們,無止休的殺戮令宗朔再也抑製不住身上的毒,他能感覺到,周身的血漸漸的冷了下來,他也漸漸不是自己。行過不知多久,宗朔棄馬,等烏騅在回頭找,已然找不到人了,馬也疲憊,但卻不想離開,它總覺得在原地等,那人就會如同往常一樣,再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