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第九十七章 幺弟,江山可還好坐?茫茫峻嶺之中, 晨間的霧氣還沒有散去,天氣漸寒,露水落在冰涼的鎧甲上, 最後匯成水滴, 縷縷的勾連之下,不甘不願的滴落在地。千機衛在是山寺之下守了一夜, 但不敢冒進。就在眾人猶豫是否要闖一闖這傳說中, 無人能解的禪寺迷陣的時候,濃密深綠的竹林之後,一人一馬破霧而來。那男人的眉眼都是寒霜,他二話不說,策馬從眾人身邊掠去,直奔前往京中的官道。蝠聽望了望竹林中, 剛剛被破開的霧氣又再次重聚, 漸漸氤氳平靜起來, 但卻無人再從中出來。蝠聽見狀,便知那少年看來是留在寺中了, 他心道也好, 如此這般, 自己對於多年之前的誓言與恩情,再沒有什麽過意不去的了。一行人一路北去,再也沒回頭看。而濃霧深處, 山巔之上,清靜靜的禪房中, 少年依舊好生生的沉睡在香氣繚繞之中, 一個獨臂的僧人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給他掖好了被角。越過了雲中寺的重巒疊嶂, 不遠,便是平坦的皇城。千機衛帶著宗朔,一路並未聲張,但卻暢通的行至皇宮深院的紅漆正門。“平成王赫連宗朔應詔歸來,還不開門!”“吱呀”一聲,朱門大開,門內,便是宗朔既熟悉又陌生的皇禦之地。記憶中,年幼時候這既熱鬧又暖和的地方,如今看上去,都變得晦暗又冷清了。從前覺得又長又遠的青磚路,如今也仿佛不過片刻可達。而正門這一路的磚瓦應該是在那場政變屠殺後,隨著新皇登基,又重新的換了一回,如今是深色的。但在不經意的磚牆縫隙中,總藏著些陳年的血漬與殺戮,抹不掉,除不去,沁到了這金碧輝煌宮殿的骨子裏,沁到了權力爭奪的狠心裏。宗朔一路前行,宮裏的人寥寥無幾,且像是沒有生氣一般,都低著頭,謹言慎行的朝自己行禮。說是佳節將至,叫他回京來“團聚”,但宮中卻因著皇帝多年篤信成仙之道,宮人不敢大聲說話,全部輕手輕腳,一臉肅穆,深怕繞了聖上的“清修”。而等宗朔下了馬,除了身上的兵刃後,才被帶到曆代皇帝覲見朝臣的金殿中。因為身體日漸孱弱,皇帝已經借口修道,多年不設早朝與覲見了,如今偌大的殿中,就隻有這“叔侄”二人,一上一下,遙遙相對。就連說話間,似乎都有嘁嘁雜雜的回音,太過空曠,反倒顯得龍椅上盛裝而坐的皇帝,是一臉強行透支出來,最後的一股精氣神,有些說不出的寒氣森森。“赫連宗朔拜見陛下。”“多年未見,不必多禮,坐吧。”宗朔沒動聲色,依舊禮儀周全的坐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在相互客套的問候完,兩人默默無言良久,直到老皇帝悶咳了幾聲,有些耐不住了,才緩緩開口,“未想到你能有如今成就,是我當年看走了眼,汝肖爾父。”看著金殿之下的宗朔,想著宮門外早已備好的殺陣,皇帝竟然一時間有些唏噓,這,要是他的兒子該多好!才略、膽氣、縱橫謀劃,哪一點,自己的兒子都比不上。可如今,看著看著,反倒又叫老皇帝厭惡起來,自己當年被皇長兄先太子比的一文不值,如今,難道又輪到他的兒子們了麽?真是可惡至極。宗朔看著老皇帝那張蒼老的岩變幻莫測,反而沉靜下來。看來自己並沒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否則,便不是眼前的局麵了,那阿的身世早就被拿出來當做籌碼了。宗朔鬆了一口氣,倒是不急了,隻等著接招罷了。可聽到皇帝竟提及自己的父親,便麵色一冷,提著嘴角笑了起來。宗朔看著高殿之上的皇帝,雖然明麵上隻是他自己孤身一人,但實際上,這座殿裏,四處都埋伏著高手。皇帝怕死的很。“陛下可知,我父帶護衛上京申訴,是誰在半路截殺。”老皇帝隻覺得宗朔是如何也走不出這座皇城的,心裏放鬆的很。可提到這番舊事,心中卻一顫,“舊事已了!當年先皇錯判冤案,再審之日,早已真相大白。”正在此刻,殿外卻有些亂,老皇帝臉色一變,明明沒有發動,怎麽如此!想罷,一道黑影從房梁上躍下,“回稟陛下,趙大監帶著一眾宦官謀反,以茶水毒害不少千機衛,其中千機衛副統領等一百五十餘人暴斃,如今業已被拿下。”皇帝登時起身,不停的咳起來,“什麽!咳咳咳,他如何敢!給朕把人帶上來。”一個陪在他身邊多年的老太監,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背叛他,於是,老皇帝立即將目光盯緊了宗朔。趙大監被千機衛押上來時,已然身上盡是千機衛砍的傷,皇帝暴怒,抖著手指問,“你你你,閹人奴才,也敢叛我!”他自認為主仆二人相待多年,為何如今,不僅滿朝的文武大多倒戈五皇子,要與草原搞什麽和談通商,就連這個隨身的太監,都要背叛自己?趙大監也坦然,憋了多年的話,此刻也能說出口了,“陛下,事不平,君不明,自然有叛臣,您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錯麽?”宗朔原隻是冷冷的看著,直到這太監開始說起當年舊事,他才慢慢變了臉色。這大監曾在最落魄之際,於瑟縮的冬日牆沿下啃著冰,在要被凍死的餓死之時,受了先太子一塊餅。而第二日,先太子便奏請皇後,整頓宮闈,當年的小太監才這樣活了下來,慢慢熬到如今的地位。於大人物,也許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深陷其中的營營小卒,卻足以活命。先太子仁德。隻可惜大監困於尊卑與皇權,他既下不了手殺主子皇帝,又不能放下給太子複仇的心願,他除了在暗處斡旋幫助太子側君翻案,便隻能可悲的去殺那些劊子手了。他等了多年,最終讓他等到了千機衛現身,那個副統領,親手剮了當年的太子妃。他誌在殺人,從未想過要謀反!“先太子也曾在陛下年幼時看顧照料,教授文韜武略,陛下生母身陷冷宮,若不是先太子照料,陛下如何能在深宮之中活命,這犯下的殺孽,在午夜夢回之際,陛下難道就沒有……”還沒等大監說完,老皇帝麵色漲紅,咳的幾欲吐血,但依舊嘶喊著,“閉嘴,叫他閉嘴!來人,給朕殺了他。”最了解他,最能刺到他心中的,就是這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老太監了。皇帝為何篤信道教長生,便是為了不入輪回,不償因果。他犯了大惡,自己心裏知曉,午夜夢回,往往還在背著自己去禦書讀書的太子,便開始渾身冒血,而後皮肉筋骨不全的回頭質問自己。“幺弟,江山可還好坐?”皇帝被戳到痛楚,直要殺人,宗朔便要阻攔,父親故去已久,還惦念著的人不多了,況且,這位大監,還替自己的母親報了仇的。今日的事無可善了,宗朔也不忌諱,直接攔住了那幾道黑影射向大監的暗器。就在這時,那渾身是血的大監卻側頭,小聲的朝宗朔說了句話,“皇城圍殺,西門逃脫,刀劍俱在。”說罷,大監狠吸了一口氣,大呼,“陛下,因果循環!”喊罷,一頭撞向殿中的盤龍金柱,血濺當場。皇帝麵色鐵青,癱坐在龍椅上。宗朔則抬眸深深的看向蒼老虛弱的皇帝,沒再多說,實在覺得沒有必要了,與其被自己殺了,他有更合適的死法。宗朔二話不說,轉身便往殿外走,身後的皇帝卻歇斯底裏的叫住他。“你也不能活!若是孱弱便罷,你一身武藝心計,能力卓絕,難免危及皇位。”宗朔沒管他,繼續往外走。“你不能活!草原共主流著中原皇室的血脈,即使你現在不反,總有一天,也會被背後的勢力推著走,你不死,中原與草原各部,必有一戰,我必討之!”宗朔一頓,他如今,確實已經感知到了這一點。最後,皇帝便像是不知道是對誰喊了。“你不能活!隻有你死了,天下才能真正太平,朝堂才能真正歸心,沒有先太子勢力的陰雲籠罩,韜兒會是個好皇帝……”三句說完,皇帝便氣力用盡。但宗朔依舊往前走,就在要出殿門的時候,身後那皇帝卻忽然走著調說了一句。“你,你小時候,我與皇兄,曾在渭河邊,帶你看過花燈……”那日,滿河的花燈從橋下穿過,瑩瑩點點的,漸漸漂遠。最後,老皇帝癱坐在在冰冷的龍椅上,看著那個與他皇兄如出一轍的背影,未曾回頭看一眼,隻輕蔑的說了一句。“你不配提他。”隨後,便腳步堅定的出了宮門。千機衛躬身立在皇帝背後,“陛下,準備妥當。”老皇帝喘著氣,眼神微微有些發愣,但隻輕飄飄的說了兩個字,“動手。”……近些日子,赫連韜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一向極其反對中原與草原議和、通商、通婚的父皇,倒是不再提及此事,反而不見自己,也並不叫自己入宮,隻讓他在王府中處理監國事宜。就連他那“堂兄”也奇怪,宗朔近來總是來信頻繁,有說起民生種植、水患治理、吏治整頓的,那一篇篇文章看下來,真是叫人稱絕,見解獨到,但卻是實用至極。還有說起朝中勢力的,將赫連詰背後那一撥子人馬數的清清楚楚,就連他們家裏小妾的身份都查的明白。赫連韜直感慨,那人真是不僅武藝超群,與戰事精通,也是個治世之才,他反複的看,反複的思量,受益頗多,並且直咂嘴,難道他是想做一個輔世良才不成!而就在今早,兩人特定的來往信盒中,裝的不再是治世良謀,而是三枚形狀各異的虎符。赫連韜心中一跳,這三枚,有兩枚他認識,是東軍與邊軍的軍令,而第三枚,他甚至都沒見過。虎符之下,還壓著一張紙條,上寫,明日午時,進宮麵聖。赫連韜對著三枚虎符與一張輕飄飄的紙條,一宿沒睡著,直到第二日,他思慮再三,依舊按著紙條所說,策馬進宮。隻是不知為何,今日竟有宮禁,命令禁止任何人進宮,就在他思索之際,一個小黃門太監卻從側門悄悄出來,將他放進來了,正在他猶豫是否要闖宮禁的時候,這小太監的幾句話,卻叫他如臨寒淵。“定平王被詔回京,陛下布陣圍殺於宮門與城外。”等赫連宗朔心急火燎的被小太監悄悄帶到皇帝的丹房時,隻看到皇帝一人在常躺的榻上閉目歇著,往日陪伴的趙大監也不在身邊。他剛想跪地問候,就聽皇城之中響起陣陣城弩拉弦射弓,與喊殺聲。赫連韜一驚,心道完了!豈不是來晚了。“父皇,赫連宗朔不能殺!”皇帝隻稍睜開了眼,“你怎麽來了!算了,咳咳咳,咳,既然來了,就待在丹房,等消息吧。”“父皇!赫連宗朔一死,草原各部必反,百姓來之不易的太平日子,轉眼成空,況且,眼下國庫空虛,不能一戰。”皇帝不理他。“父皇,要想改變連年征戰,天下共主,民族融合是大勢所趨,唯有兩族融合,才能免戰,百姓才能吃得飽。”聽著不斷的喊殺聲,赫連韜心中焦急,跪在地上,幾步挪到皇帝眼前,“父皇,高位已久,豈不去看看民間百姓疾苦?在如此下去,國之不國!”皇帝猛然起身,揮手狠狠給了赫連韜一巴掌,“愚蠢!殺了他,才叫以絕後患,你懂什麽?他一死,草原一盤散沙,不日出兵,便是剿滅外族之際。”“父皇,萬萬不能再動刀兵。”兩人爭論之際,被圍困城中的宗朔已然殺至西門,並且從太監手中取了刀劍,一刀砍斷了城門的機擴,叫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第九十八章 王宮門口, 眼見宗朔已經開了城門,隨即他一聲口哨,早就躲在一處假山旁邊的烏騅長嘶一聲, 立即朝宗朔躍去。宮中本不能騎馬踏入, 所以,宗朔下馬後, 烏騅便被司馬監的小太監帶走了, 千機衛提刀就來殺馬,畢竟這是一匹千裏駒,據說能越過山崖,越是叫宗朔騎馬跑了,就不妙了。但正要動手,那幾個千機衛便毒發了, 他們的飯食都是小太監提供, 沒想到, 千防萬防,宮中的閹人他們竟沒防住。殊不知, 無論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屠, 還是行醫多年的郎中, 這無知無覺用毒的陰司手段,誰又能高過這些常年在晦暗宮中討生活,且毫不起眼的太監呢?烏騅見大事不妙, 已然掙脫韁繩便跑了,它豎著耳朵聽著聲音, 最後躲在一處假山後, 等了好久, 終於聽見宗朔的哨子, 於是立馬一躍上前。蝠聽一見,心中著惱,手下更是不留情。他未曾想過,即使是脫離了克烈人保護的宗朔,也極厲害,那一條紅纓槍揮起來,大多人不能近身,射箭也直接被挑開,如今更是得了馬,豈不是要一躍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