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晚一樣,成菱將小車停在淡水碼頭邊。欲搭船過岸時,不耐等待大型渡輪的高禹提議搭散板船進八裏。


    「不安全。」成菱搖頭。


    「哪會不安全!」高禹不由分說硬將成菱拉上散板船。「我在八裏住這麽久,哪一次回家不是搭散板船,呐,你就站這兒,東西我拿,一切安呐!」


    高禹拍拍胸脯,從口袋掏出零錢付了船資,船老大收完錢馬上卸錨開船,馬達噗隆隆地響,船身搖晃,成菱緊張地抓緊高禹手臂。


    「我會怕。」


    她滿臉緊張地瞧著船隻離岸,恍然不覺她吐露了什麽。瞧見她脆弱的神情,高禹心頭驀地浮現一股「想保護她」的隱約情愫。


    「別怕。」他放下拎在手裏的塑膠袋,將成菱拉進懷裏,用他的胸膛、手臂、長腿將她緊緊護在懷裏。


    成菱在近距離下,感覺到他清爽的男人體味與溫度,心跳一時紛亂。


    低頭看著成菱,隻見她額上劉海被海風吹揚起,兩道黑眼睫像小扇似地扇呀扇的,扇得高禹心魂全都亂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漂亮?」


    他才剛說完,成菱馬上震驚地彈開身子,高禹連忙伸手護著她。「小心點。」


    「誰叫你又亂說話。」她嗔他。


    「我說實話也不行?」高禹指著自己鼻子抗議。


    成菱窘困地別開頭。「什麽實話,我哪裏漂亮。」


    看她表情,高禹這才發現她並非謙虛,她是真心覺得她自己長得不夠起眼的。


    他忍不住驚訝地張大嘴。「太奇怪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竟不知道自己長得美?難道從來沒人跟你提過?你爸媽也沒有?」


    說起家人,成菱一副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縮起身子,她表情尷尬地搖搖頭。「小雋才是我爸媽的希望,跟他比起來,我微不足道。」


    聽見她的話,高禹心頭驀地一陣酸疼。該是怎樣的被忽略,才會說出這種又酸又苦的話來啊!


    「你很漂亮。」望著她,高禹唇瓣綻出溫柔的笑。「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這個攝影師的眼光。我很少當眾讚美人的,你是第一個。」


    成菱低著頭不敢看高禹。他的讚美敲進了她心底深處,那個一直被家人不小心忽略的角落。


    不管她平常表現得多麽不在乎,其實心底還是非常渴望他人的讚美和肯定。


    「謝謝你。」才剛說完,鼻子一酸,眼淚便「咚」地一聲從她眼眶落下。成菱嚇得連忙伸手擦去,可潰決的眼淚哪是由人喊停就馬上停住的。


    瞧見成菱落淚,高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嘿,他讚美她可不是想惹她哭泣的啊。


    「別哭了,你一哭我就沒轍。」高禹將她朝自己胸膛貼近,笨拙地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若不是你莫名其妙亂稱讚我,我才不會哭。」


    「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我該打。」邊說,高禹還當真朝自己嘴邊打了一巴掌,成菱嚇得雙眼瞠直。


    「你這是幹麽!」


    「你說我的錯嘍!」高禹作裝可憐地皺眉答道。不過一見成菱當真,連忙改口解釋說:「沒沒沒,我騙你的,剛剛那一巴掌不會痛,我隻不過輕輕拍了一下。我哪可能真打下去,我的肉耶!」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滑頭了!


    「不要開我玩笑,我很容易當真的。」成菱氣惱地猛跺腳。


    「是是是,我現在知道了,你很容易當真,絕對不能隨便開你玩笑。」


    高禹舉雙手投降。成菱嬌嗔的模樣實在太q,若非她已經不爽抗議,不然他還真舍不得出手哩。


    碼頭接近,船老大吆喝著眾乘客們小心,準備靠岸。高禹拉著成菱走近船心,這時他突然感覺口袋一陣抖動,高禹蹙著眉將手機掏出,接聽。


    「喂。」


    是小雋。


    「你人在哪?噢,好,我馬上就到,你在門口等一下。」


    高禹合上手機,轉頭跟成菱說:「小雋早我們一步到家,我要他在門口等我。」


    小雋!高禹不提,成菱還當真忘記弟弟的存在。記起自己方才狼狽地哭泣的樣子,成菱突然搖搖頭。「你先回去幫小雋開門,我等一下再進去。」


    「你要上哪?」高禹驚訝地看著成菱。


    「沒要去哪。」成菱別開頭去,用手指輕揉眼窩。「我一哭,眼睛就會紅通通,我不想讓小雋看到我這個樣子。我還是站在外頭等一下好了,你先進去,不用管我。」


    她個性怎麽這麽ㄍーㄥ啊?!


    高禹盯著成菱看了半晌,然後他點頭。下了船,他留下成菱,自行拎著塑膠袋回公寓。隻是離開不到幾分鍾,他高大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碼頭。


    「成菱。」高禹喊,成菱驚訝地轉頭看。


    「你怎麽又來了?」


    「天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況且你剛掉眼淚,我多少也得負上一點責任。」說到後麵這一句,高禹麵露赧意地笑著。


    成菱垂下頭,他的體貼令她感覺溫暖。


    「走走好嗎?我帶你去一個很漂亮的地方。」


    不等成菱回應,高禹兩個大步便直接往前走。成菱猶豫半晌,隨即舉步跟上。和高禹公寓不同方向,兩人沿著木板堤堰走了大約七分鍾,高禹停下。


    「呐!」


    成菱抬頭望。時間已經接近七點,黑幕一下籠罩。從這個角度,可見河對岸的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襯著濤濤海聲,別有一番天寬地闊的舒暢感受。高禹一個跨步跳下堤堰,他招手示意成菱跟進。


    「下去?」成菱比比他站的地方,然後搖頭。「不要。」


    「來嘛!」高禹催促。


    成菱別扭地皺著眉頭。她打小行為舉止一向規矩,隻要是路邊圍有柵欄,一定謹守國中時期所讀的公民與道德,絕不跨越。偏偏她今天遇上的對象是高禹!成菱扭捏不依,高禹索性自己上來抱她。


    「不要!放我下去!」成菱拍打高禹肩膀,想掙紮卻又無從掙紮起。


    「別急,這不就放你下來了?」一達成目的,高禹馬上將懷裏扭得跟條蟲似的成菱放回地麵。


    一見又被他得逞,成菱又惱又氣。「你這個人怎麽這樣,老不聽我意見就幫我做決定,剛才坐散板船也是,現在又是!你這個——」礙於家教,成菱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麽罵人,她惱怒地瞪著高禹咧著笑的俊臉,恨不得自己有那勇氣,能朝他一拳揮去。


    「可惡!」成菱狠狠踹他小腿。


    她也會生氣?!受攻擊的高禹大吃一驚。


    這會兒成菱終於了解,為什麽人情緒不穩時容易動手打人了,沒想到發泄怒氣感覺會這麽愉快。踹了他一腳還不夠泄憤,成菱改用手打。


    「你太可惡、太可惡了!」成菱一邊嚷著,一雙小手還在高禹身上拚命打著。「沒見過像你這麽討厭的男人,我討厭你,再也不要跟你講話,你都隻會欺負我,惹我生氣,我最討厭你了!」


    高禹傻眼地看著成菱怒氣衝衝的模樣,坦白說,她模樣一點都不駭人,隻會讓人覺得她好可愛,像什麽?抓狂的小貓咪?


    「夠了夠了。」實在不是因為怕痛,而是擔心她氣得太累,高禹伸手擄住成菱雙手,反手往她背後一挾。這動作一做,成菱胸部不自覺往前挺,緊緊貼住高禹的肚子,她整個人瞬間變得僵硬。


    「放開我。」成菱怒嚷。


    高禹不依,一雙炯炯黑眸直勾勾盯著她看。「先說你為什麽生氣?就因為我抱你下堤堰?」


    在高禹麵前,成菱一向的酷勁或冷淡根本派不上用場。她本就難以拒絕他,再加上他從來不把她的意見擺心底。成菱瞪著高禹看了半晌,終於豁出去了。


    「不是那個,我生氣是因為你不尊重我,老是一意孤行。就像現在,你還是一樣把我抓著不放。」


    被她這麽一說,高禹趕忙將手放開,連忙替自己辯解。「這跟那是兩回事好嗎?我要你下來隻是希望能跟你坐著聊聊天,你工作一整天,我總不能還要你站著講話吧!」


    成菱一愕,沒想到他的霸道是因為這個。


    「我不知道,我還以為……」想到自己剛才還失控的踹他打他,成菱倍感愧疚地垂下頭去。


    「算了,我也有錯。」


    雖然兩人才剛認識不久,不過從這幾次談話,高禹可以感覺成菱是個老愛把責任往身上攬的人,不管工作也好,就連錯誤也是。他實在不了解,出身同一個家庭,成菱跟成雋兩姊弟的性格怎幺差那麽多?


    高禹揉揉成菱頭發,然後轉身一屁股坐在草皮上,草皮盡頭就是淡水河。成菱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也跟著坐下。


    兩人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風景,高禹突然說:「我今早出門的時候,要求小雋一定得去學校上課,否則就不要再來我家,好在他做到了。」


    成菱挑起眉看他。「我才剛想問你小雋今天跑哪去了,沒想到你會勸他回學校去。」


    「你昨晚的話讓我仔細思考很久,這才發現適合我性格的做法,不一定適合小雋。該怎麽說呢?小雋擅長的是比較技術層麵的事,有可能是因為他念醫學院,手指特別靈巧,可以洗出很多我隻能想卻做不到的效果。但另外一方麵,比方創意跟構圖,小雋就輸我了。這是我昨晚想了一夜得出來的結論。」


    他看看成菱,成菱微微側頭,將高禹一番話在心裏咀嚼。


    「這跟你勸小雋回去有什麽關係?」她凝視他。


    「從事攝影,最重要的就是創意。」高禹手指揉揉鼻頭,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單靠衝洗技術是不能當飯吃的,除非他將來想開的是衝印店。既然我口口聲聲說把小雋當朋友、當成是自己的弟弟,就不能害他。他可以學攝影,但同時我也希望他保留原本的工作,其實他個性很適合當醫師。」


    看著高禹的表惰,成菱嘴角不自覺綻出微笑。


    「我錯看你了。」她滿懷歉意地表示。「雖然常在別人口中聽聞你的事跡,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留在我心裏的印象,總是比較負麵。我一直以為你不過是個空有才華,卻是那種從不把現實擺在眼前考量的任性的人。」


    這種話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高禹不介意地笑了笑,他不想替自己辯解,因為在某個部分,他確實是這樣。


    「不,有一點你誤解了,攝影再現實不過了。」


    高禹目光眺向遠方,夜幕全黑,遠方隻有幾艘漁船仍留在遙遠的海平麵上。


    「很多人都以為攝影不過是抓住瞬間,但不對,真正高明的攝影作品,得讓人感覺到現在透視未來那種空間感,若沒有辦法將這種意念傳達給觀賞者,再好的技巧或名氣都沒用。」


    「聽你這麽一描述,我突然也想拿相機拍拍看。」


    「可以啊!」高禹鼓勵地看著她。


    「算了啦,我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成菱沒自信地擺擺手。「就像你說小雋的,我大概也隻是那種空有技術,卻沒有創意的人。」


    成菱對自己的評語令高禹蹙起眉頭。


    「你什麽都好,就是這點要改,太妄自菲薄。不管你信不信,但在我眼裏,你絕對沒有你自己形容的那般無用。」


    成菱瞠大雙眼看著他。


    「不說了,等一下你又要掉眼淚。」高禹拍拍屁股,順手將成菱從草地上拉起。「我們坐得夠久了,你現在眼睛鼻子不紅了,可以回去了吧?我肚子餓扁了。」


    用過晚餐,成雋將碗筷拿回廚房後,旋身躲進暗房工作。今天他已浪費了一整個白天在讀書上,現在連一秒鍾都不想放過。高禹第二個吃完,原本他跟成菱說他負責洗碗,卻臨時來了通電話將他絆住——


    「下個月五號?我現在沒辦法答應,你知道我一向不記這種事,不然你就時間到了再打電話問我……」


    聽著高禹講話聲,成菱安靜地將擺在書桌上的餐盤一一收進廚房裏,開水龍頭正準備洗碗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呼喝。


    「喂!成菱,擺著就好,我等會兒會洗……」


    成菱放下手裏的菜瓜布,走到書房答複他。「沒關係。」


    「什麽沒關係,你也累了一天,其它交給我就行了。」高禹指指客房,要求成菱去休息。電話裏朋友不知說了什麽,他濃眉驀地倒豎。「你少在那亂講,她是我朋友,她跟她弟弟來我家作客,我當然要善盡地主之誼……」


    朋友。高禹的話教成菱心情驀地一沉。


    原來她在他心裏,不過是個朋友。


    不然呢?你以為他會當你是情人?


    一個聲音在成菱腦中反譏,她一愣,連忙匆匆閃身躲進客房,無暇清理廚房裏的碗筷。


    情人?她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念頭。


    成菱翻出行李袋裏的衣服,拿出來迭好又塞回袋子裏。


    心情亂時,做家事一向是她整理思緒的辦法,隻是此刻身在高禹家,整間屋子除了行李袋之外全都不是她的。成菱焦慮的、反複的做著同樣的動作,但回旋在她腦子裏的,不是清明的思緒,反而盡是傍晚她與高禹在散板船上的互動。


    不管聽過多少羅曼史、看過多少小說,成菱從不相信書中所描寫的情景,真的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一個人,隻消看看對方,便能看出她隱藏在內心的情緒。成菱對浪漫情事的難搞與不信任可見一斑。但一碰上高禹,她原本規律的思想生活一下全都亂了套。高禹到底是上天派遣下來教她正視浪漫的天使,還是摧毀她平靜的魔鬼?她怎麽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這麽在乎一個男人?她甚至還不清楚他此刻到底有沒有交往中的女友……


    天呐!看她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成菱「唰」地站起,原本擱在她腿上的衣服散了一地。她瞪著空白牆壁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彎腰撿起衣物,坐回床沿第三次迭起衣服。她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得趁事情還沒變嚴重之前,早早將一切導回正常軌道……


    他甚至隻是出於禮貌的抱了她一下,說了幾句動聽的話……


    「夠了。」


    成菱捂住自己臉頰,刻意要求自己不要再想。


    中止一切!她喃喃地提醒自己。將床上衣服塞回行李袋,她深吸口氣然後跨出房門。


    中止一切!


    她走進書房,卻不見高禹身影。會在暗房裏嗎?


    成菱來到「非請勿入」木牌前猶豫半晌,她沒忘記弟弟成雋的存在,冒冒失失跑去跟高禹提她要回家,小雋鐵定反彈,說不準還會強逼她說出原因。成菱揉揉額頭,還是明天再跟他提好了,趁小雋不在家時……


    成菱轉身欲回客房,不曉得是潛意識作祟或精神太過恍惚,她走錯方向,竟來到高禹房門前。她站在門口瞪著房裏的大床好一會兒,才猛地想起這是誰的房間。


    趁沒人發現之前快走!


    念頭一起,成菱旋即挪動腳步離開,才剛轉身,眼角卻不意瞄見床上有個神秘凸起物——房間光線昏暗,所以她剛才一下沒發現,成菱轉過身朝房間跨了一步,那凸起物不是別人,正是高禹。


    高禹在睡覺。


    捱不過內心渴望的驅使,成菱往床上靠近一點、更靠近一點,直到手指可以摸到柔軟的卡布其諾色床單。成菱手指撫過床麵,朝熟睡的男人再靠近一些。


    他睡得好熟。


    這麽近的距離,不到四十公分吧,成菱可清楚聽見高禹規律的呼吸聲。還說她累呢!她目光依戀地滑過他高挺的鼻梁與豐厚的唇瓣,成菱感覺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吮著下唇。她在想,不知道高禹的嘴唇吻起來滋味是怎樣?


    活到這麽大,成菱從未和人接過吻,不,應該說,從來沒有哪張嘴巴,讓她想碰觸。也不是潔癖,成菱隻是想不透那滋味怎麽會好;兩張嘴貼在一起,吮來吮去,也不曉得跟你吻的那張嘴巴,幾分鍾前到底吞下什麽東西,早上刷過牙沒。


    可現在,光隻是看著高禹的嘴,成菱心裏就閃過無數綺念。她像被催眠似的伸出手去,她想碰碰他的嘴,是不是跟她所想象的那般柔軟……


    等一下!你現在是在幹麽?


    理智在成菱手指接觸到高禹前一秒提出警訊,成菱呆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在幹麽,趁人睡覺時偷摸人,這跟變態有什麽兩樣?!


    她倏地想逃離這個誘惑力太過強烈的空間,可走沒兩步,腦中小惡魔的聲音又將她腳步拉回。


    沒錯,乘人之危的確不好,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把握這一次,你恐怕沒下回機會了。你明天就離開了,再也沒辦法看見他睡覺的樣子,更別提摸他嘴唇這種事了。


    所以說——她該把握機會?!


    成菱轉過身重新望著高禹,腦裏的小惡魔拚了命地鼓吹她試試看,別錯失良機;但理智卻又攀著她心底的罪惡感不放。


    「反正高禹睡得那麽熟!隻要你不說,動作放輕一點,誰知道你曾經偷偷碰過他?」


    小惡魔笑嘻嘻地說服,擊潰了理智,成菱蹲回床沿,俯著身子注視高禹俊美的睡臉。他怎麽那麽好看啊!成菱手指懸空,先模擬著撫過他臉頰、嘴唇,正當她欲伸手指輕觸之際,突然收手,改做一件她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她手指收攏長發,俯低下身,將唇輕輕貼在他嘴唇上,直接以柔嫩,證實她心裏的揣測。


    他的唇,就和她想象中一樣軟、一樣溫暖。


    成菱依戀不舍地再三廝磨,好幾秒後才甘願撐起身子離開,不過當她頭一抬,瞬間愕住。床上的人早就醒了,這會兒正張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看。


    成菱驚呼一聲,轉身急忙想跑,但高禹卻早一步將她拉回床上。


    「你還不能走。」


    「放開我。」


    「哪能放開你,我還有一大堆話沒問!」


    成菱在床上翻騰兩下,人高馬大的高禹單靠一雙腿便讓她動彈不得。成菱雙眼瞠視著他,惱羞成怒的怒氣讓她一下忘了羞怯。「還不放開我,你不怕我叫?別忘記小雋也在屋子裏。」


    「到底是誰該擔心小雋在啊!」高禹擰起濃眉。「我乖乖躺在我房裏睡覺,突然跑來了個人偷吻我,被我逮到,結果這個人還敢威脅我,有沒有搞錯啊!」


    「我……我隻是……」被他這麽一說,成菱才恍然想起是自己理虧,臉頰一下子冒紅。


    「我話先說在前頭,別跟我扯什麽你是不小心跌倒才碰到我嘴巴的。這種事不可能,我才不會接受這種爛借口。說,為什麽偷吻我?」


    「因為……因為……」成菱吞吐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高禹索性自己猜:「因為你喜歡我?」他望著成菱邪氣一笑。


    一時發窘,成菱脫口而出。「才沒有!」


    「沒有你還敢偷吻我,可惡!」高禹哎呀叫了一聲。「那我不就虧大了,不行,你今天不給我個理由,我等會兒也一定依樣給你吻回去。」


    他會吻她……


    這個念頭一從成菱腦中閃過,她雙頰瞬間變得更紅。


    一見她反應,高禹馬上懂了。這丫頭怎麽那麽透明,跟麵玻璃似的,隻消瞧一眼,就知道她心裏轉著什麽主意。


    看她表情,他再不吻,他就是白癡了!


    「你不說,好!」高禹朝成菱俯低下身。


    他隻是沒表現出來。她剛才幾個輕觸,像把鑰匙,一下打開他強抑在心裏的渴望。打從見麵,高禹就對成菱產生莫大興趣。他當然明白成菱並非他以往喜歡的類型,成菱太良家婦女、太清純、太可人、太容易認真,他每一根神經都在告訴他她不適合。他適合的女性應該是更成熟、更幹脆、更不會太認真看待一段感情的女人


    但見鬼的,不管他腦子怎麽提醒自己,他就是對她感興趣。尤其今晚和她談過之後,他對她的渴望,一下累積到幾近爆破邊緣。


    真是枉費他一番苦心!若不是怕自己亂來,他幹麽七早八早爬上床睡覺。那感覺多折騰人啊!意識清清楚楚知道她就睡在離自己不遠的客房裏,但他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抱著被子拚命壓抑自己。結果,這女人竟然還不知危險,自動往他嘴巴送!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高禹豁出去了,不管吻了成菱之後會有什麽後果,他全都不管了,打定主意就是要吻她。


    在這個時候,稍微有點常識的女人應該都會高聲尖叫或拔腿就跑。問題是,此刻,當高禹嘴唇朝她臉頰緩緩落下之際,成菱的理智根本就是個不存在的東西。隨著他臉龐接近,一股熱辣的電流沿著她的神經末梢流竄,在她體內形成一波波詭譎的暗潮,成菱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裝滿了漿糊似地混亂不已。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終於,他吻了她。


    和她剛才的輕觸完全不同,高禹所給的,是一個火燙、結實、電流滋滋亂竄的強力熱吻。


    他的唇俯降而下,貼住她唇瓣,以一種堅定但不失溫柔的力道,微微地吮開她的雙唇。


    成菱吐出一聲困惑的喘息,她不明白接吻是這個樣子的。但高禹明白地示範親吻確實是如此。他舌尖滑入她唇瓣,掃過齒列,最後勾住她舌尖,像吮吸什麽多汁味美的食物一般,將她唇舌又舔又吻,緊纏住不放。


    迷蒙間,原本抵著他胸膛,不願讓他靠近的手臂緩緩爬上他肩膀。感覺到肩上重量,知道她也陶醉其中,高禹一下變得更興奮,他更加深唇上力道,如果可以,他真想張口將她吞進肚子裏。


    她又甜、又軟,他高大的身形貼著她嬌小纖細的身體,契合得就像特別打造的一般。親吻間,高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勃起正強烈的抵著她小腹悸動。他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不過一個吻,就讓他興奮得快爆炸了。


    「你還說你不喜歡我,嗯?這麽熱烈的回吻我,還說你不喜歡!」


    高禹一邊說話,唇舌還一邊滑舔過成菱鎖骨、頸項。他像舐著美味冰淇淋般吃遍她脖子以上每一寸,甚至連她敏感的小耳朵也不放過。高禹將她柔軟豐厚的耳垂含在嘴裏,輕輕舔逗。


    「我沒有……」


    固執的成菱仍不想投降,她還想偽裝自己並不在意,她隻是一時意亂情迷,並不代表已經對他動心。但是她回吻他的唇瓣,卻做出和她腦中意識完全不同的舉動。她是那麽喜歡他的吻,她對他是那麽的著迷——如果她有勇氣承認的話。


    「你說謊。」高禹驀地停下親吻的動作,撐起身子怒視她。瞧她臉上表情,那麽火熱、那麽沉迷,但嘴巴卻還是那麽ㄍーㄥ,承認喜歡他會死是不是!高禹心裏又火又惱,他不懂自己怎麽會看上這麽別扭的家夥?


    「不然由你來解釋,假如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跑來吻我,剛才還回吻我?」


    他為什麽一定要她說?成菱委屈地看著高禹。他明明就已經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麽,她不可能回答他什麽,卻還是堅持要聽她說。


    「誠實麵對自己好嗎?成菱,喜歡我並不是罪惡,甚至是一種肯定我的表現。你總是不說、悶在心裏,我怎麽會知道?」


    高禹的勸誘終於鬆開成菱心防,成菱雙眼緊盯著他,好半晌才吐出一串話。


    「我的吻,是用來跟你道別的。」


    啊?一是哪門子怪邏輯?高禹身體一下繃緊。


    「你說的我一點都不懂,再說清楚一點!你幹麽跟我道別?你要離開?」


    「對,我要離開你。」成菱大眼中滑出兩行眼淚。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言明她內心的感受。她太缺乏這種經驗了,把心情轉化為言語說出。經過剛才那一吻,證實她心底最畏懼承認的事實,她喜歡上他了,不管她理智怎麽警告、恐嚇,她就是無法控製自己。但是她跟他的等級卻相差太多,他太英俊、太性感、太習慣流浪、太受歡迎——總而言之,他太有魅力了。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知道我們不可能有交集,你不可能喜歡我,所以我剛剛才會吻你,我隻是想……在我離開之前,帶走一點回憶、一點關於你的東西。」


    高禹定定地看著成菱,好一會兒才消化掉她雜亂無章的解釋。他不可思議地挑眉反問她:「你打算這樣吻了我之後,轉身就走?」


    成菱用手捂住臉,一邊掉淚,一邊點頭。


    「真是見鬼了!」高禹倏地翻身而立,他邁著長腿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一邊將整件事情厘清。


    他對她感興趣、而她也發現她喜歡他,但是她卻打定主意要離開他,在吻了他之後!


    高禹忍不住轉身對她吼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啊?!風景區的椰子樹啊?你隨隨便便在我身上刻了『到此一遊』這幾個大字!然後就拍拍屁股想走!」


    「不然你要我怎麽辦,逼你愛我嗎?」


    高禹傻眼地望著成菱淚濕的臉龐,不假思索脫口說出的話通常具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對啊!她說的也沒錯,不然她能怎麽辦,逼著要他愛她嗎?


    「事情怎麽會這麽麻煩!」


    高禹抱著頭跌坐床鋪,大掌探入長發用力搔抓。之前交往過的女友曾經痛罵過高禹,說他性格太過漂泊,是個沒膽承諾永遠的懦夫。但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之所以不願意許諾,是因為他清楚知道承諾不過是個空殼。


    世事難料,誰能確定明天會發生什麽事?當愛情要走,就算擁有千百個承諾,也一樣喚不回對方的心。與其下了承諾之後再被指責食言,高禹寧可開始就不說。但不說,不代表他不會對某人怦然心動。


    他背對成菱,困惑地低語:「難道就沒有比較折衷的辦法?我的意思是說,我並不排斥跟你交往,隻是別一開始就進展得這麽快,『愛』……這個字太沉重,影響太龐大了。現在我唯一確定的,就是我們很有話聊,相處起來應該挺有趣……」


    「沒錯,你說得對,還沒交往就談『愛』,的確太早,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要確定……」說著,成菱心中浮現黃筱慧說起高禹時那雙亮晶晶的大眼。高禹太優秀,總是吸引太多女性青睞的目光。優秀當然不是他的過錯,但,成菱想知道,他心裏是怎麽看待她們的?


    「假如我們交往,結果突然又出現另一個吸引你的女性——你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拒絕她嗎?請你誠實回答我。」


    高禹轉過身來,視線與成菱一雙大眼交纏。他知道,隻要在這刻,他肯定的答她一句「不會」,所有煩人的困擾一下都能獲得解決,他其實也是很想告訴她不會的,隻是言語溜出喉嚨那一刹那,卻成了——「沒交往過,誰能回答這種事,我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


    雖然沒辦法給予她承諾,但至少高禹夠誠實。看著他苦惱的俊顏,成菱垂下臉龐,大眼中再度滑落兩串珠淚。


    「我知道了,謝謝你,知道自己喜歡上的對象不是個性卑劣的人,我該感到滿足了,謝謝你這兩天來的照顧。」


    說完話,成菱緩緩爬下床鋪,臨出門前還朝他鞠了個躬。


    高禹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見鬼了真是!高禹煩躁地猛一拍腦袋。為什麽成菱老愛把事情搞得這麽複雜,為什麽不能放輕鬆,任憑彼此的好感慢慢往前走下去?難道她沒聽過「且戰且走」、「隨機應變」這兩句成語?就非得把事情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她才願意去愛?


    可是他又不能責怪成菱什麽,因為他就是知道,「確定」這件事對成菱很重要。


    煩死了!


    高禹思緒被攪得一團亂,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隻能朝床鋪猛槌一拳泄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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