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為什麽?我們三人不是處得不錯?高禹也答應讓你留下了不是嗎?」


    乍然聽見姊姊說要走,成雋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串問題。


    成菱朝弟弟淡淡一笑。「這裏太遠了,就像你說的,來來回回上下班,不太方便。」


    嗯,這個理由倒是充分。


    「那我怎麽辦?當初跟媽的約定就是你和我一塊住在高禹家,你這樣一回去,我不就也得跟你回家去了?」這才是成雋最在乎的一點。


    「你還想在這待多久?」


    「至少兩個禮拜。」


    成菱想了一下。「好,就兩個禮拜,你繼續待在這,我改住朋友家。時間到了我們再一塊回去。」


    成菱想出的辦法看似兩全其美,成雋可以照舊住高禹家做他想做的事,而成菱也可以兼顧工作,但不知是自己敏感還是怎麽的,成雋就是覺得哪兒怪怪的。


    「我問你噢,姊,你對高禹的印象怎麽樣?」


    「怎麽這麽問?」成雋的問題教成菱一下警覺起來。


    「好奇。說嘛!對他印象怎麽樣?」


    「他人還不錯。」成菱點點頭。


    「就這麽一點感想啊。」成雋凝視著成菱,後者一臉忐忑地點了點頭。他挑挑眉,邊在心裏偷偷回想他這兩天注意到的事。


    如果隻發生一次,那有可能是他錯看;但就成雋注意到的,至少有五次——高禹眼睛時常盯著姊,而姊也是,每回趁對方不注意,兩人的眼睛就會悄悄爬上對方臉龐,然後兩個人都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沒有其它人發現。


    偷看對方還不是什麽大問題,問題在於眼神。成雋注意過,兩人注視對方的眼神實在太暖昧。本來他還在猜這兩個會這樣你偷看我、我偷看你看多久呢,結果這會兒姊就跑來說她要離開了!


    不過也好啦!成雋在腦中將兩人形象結合,一個是漂泊如風,長年在國外奔波的性格男子;一個是謹守規律、低調沈默的嚴謹女子!他們倆結合會是什麽樣子?想著想著,成雋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是他嫌棄姊或者高禹,而是他們倆感覺太不搭調了!


    「對了,高禹知道你要離開的事情了嗎?」成雋突然想到。


    「跟他說過了。」


    「他沒意見?」他口氣頗為詫異。


    成菱點點頭。


    既然這樣,他也隻能同意嘍。成雋悶悶地點點頭,指指暗房便又躲回裏頭工作。望著緊合起的暗房門,成菱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她轉身回房間,拎起早已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行李,沒打算再跟高禹道再見,她直接走出公寓大門。趕在最後一班渡輪出發前,成菱就這樣一個人孤伶伶地,重新回到淡水小鎮。


    隔天一早,高禹跑去敲成菱房門,問她早餐吃什麽,瞧見迭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枕頭,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已連夜離開。


    這丫頭,就這麽急著要逃開他,連多留個一晚,等到天亮再離開也不行?!


    望著空蕩蕩的客房,高禹氣急敗壞地衝回他房間搖成雋起來。


    「幹麽啦!七早八早的。」成雋一邊說話,一邊猛打嗬欠。


    「還睡,你姊回家了你知不知道?!」


    經高禹一吼,成雋才恍然回過神來。


    「你不是也知道?」成雋把昨晚成菱說的話跟高禹重複了一遍。「如果她沒待在房間,就表示她去朋友家住了。」


    「我是知道她要走,但是她可沒提過會連夜離開。」瞪著成雋輕鬆的表情,高禹突然按捺不住火氣。「你怎麽還能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一個女生七晚八晚坐船離開八裏,也沒跟人講一聲,萬一路上發生危險她找誰支持?」


    「你既然這麽緊張,那昨天我姊跟你說她要走的時候,你就該跟她說清楚啊!」大清早就被人挖起來吼,成雋也是老大不高興。「事後再來吼我有什麽用,你可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耶!」


    高禹被成雋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對,沒跟她問清楚是我不對,但我怎麽知道她動作會這麽快,我以為她至少會等到隔天早上再——」


    「現在再說這個有什麽用?我姊都離開了。」成雋沒好氣地瞪了高禹一眼。


    「不過說也奇怪,你幹麽緊張成這樣?就連截稿日期到了也沒見你這麽氣急敗壞……」


    「我能不緊張嗎?她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幾點從我家離開……」


    看成雋表情,似乎真的覺得是高禹太小題大做。高禹搖搖頭,現在他終於知道成菱那麽ㄍーㄥ、那麽不敢示弱的原因是什麽了。出生在一個從來不擔心她安全的成長環境,她不ㄍーㄥ怎麽行?早垮了嘛!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浪費時間,我知道可以上哪去找她。」


    不等成雋回答,高禹話一說完,他手抓起錢包鑰匙就急忙奔出公寓。


    成菱屁股才剛坐上椅子,桌上電話緊接著響起。很少這麽早有人打電話找她,成菱蹙著眉接起電話。


    「影像資料庫,我是成菱。」


    一個聽似憤怒的口氣從話筒傳來——


    「我高禹,很好,你已經在辦公室,我馬上過去,你不要給我亂跑!」


    不待成菱回答,高禹一說完馬上切斷電話。成菱瞪著嘟嘟作響的話筒發呆,好一會兒還厘不清現在該怎麽辦。


    要傻坐在這裏等高禹來?成菱直覺不想,但是不待在這,又能躲到什麽地方?


    約莫五分鍾,關起的辦公室門「砰」一聲打開,高禹怒不可遏的臉躍入成菱眼簾。


    他瞪著成菱的臉壓抑地吼:「你是怎麽回事,要走也不來跟我打聲招呼,難道你不知道有人會擔心你嗎?」


    成菱被罵得啞口無言。她昨晚沒說一聲就走,感覺的確不太禮貌。


    「對不起,於情於理,基於禮貌,我知道要先跟你說一聲再走,可是在昨晚那種情況下,我覺得離開是比較正確的……」


    「見鬼!什麽於情於理?!」


    高禹一下被她冷靜的表情激怒。這小家夥,她竟然以為他生氣是因為她沒跟他道別、不夠禮貌?


    「我才不管什麽情不情、理不理的,我在乎的是你的安全、安全!你不擔心就算了,問題是我在意,我會擔心啊!」


    高禹吼完,驀地轉身抓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得離她遠一點,否則難保他等會兒不會控製不住地撲上去搖醒她——該死的!她怎麽能夠這麽不在乎自己?


    成菱傻眼地看著高禹,好一會兒才厘清他生氣的原因,他在擔心她。


    這念頭閃過成菱腦海,差一點又感動地掉下眼淚,她連忙別開視線悄悄地深呼吸。


    「算了,你現在人安全就好。」


    高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重點是她人現在安全無虞。


    「把你朋友家的地址電話抄給我,你放心,我不是想騷擾你,隻是想確定你待在那不會有問題上


    成菱看著高禹好半晌,似乎在心底衡量什麽,最後她歎了口氣,決定吐實。


    「我其實不是住朋友家,我在公司附近買了一個小單位,十幾坪大。這件事我沒告訴任何人,連我媽跟小雋都不知道。」


    高禹眯起眼睛問:「你昨晚住那?」


    成菱點頭。


    「聽起來感覺好象安全了一點。不過不管是不是你自己的房子,你還是一樣要把電話地址抄給我。」


    就知道他不會那麽輕易放棄!


    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跟他拉鋸下去,她轉身將地址電話全抄在便條紙上,高禹接過一看,滿意地點點頭。


    他先跟她預告。「我今天會回我爸媽家開車,在小雋住我家這段時間,我會抽空不定時到你住的地方拜訪,這段期間你最好好好照顧自己,聽懂了沒?」


    「你也把我看得太脆弱了。」他的說詞雖然讓成菱頗感動,但嘴上卻仍忍不住小小地抱怨。


    高禹伸出手揉揉她細長的發。「錯,是你把自己看得太堅強了。好了,知道你人沒問題,我回去了。再見。」


    他拍拍她的頭頂,隨即起身離開。


    或許有的人覺得獨居太寂寞,但對成菱來說,一個人的屋子,反倒是個最能放鬆精神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身邊有人在,她腦子便會不由自主地繞著對方打轉,思忖他吃飽、睡飽了沒?今天工作會不會太累?心情有沒有哪兒不好?感覺上這都是媽媽級的女性才會煩惱的事情,但也不知是家庭教育或性格使然,從小開始,就一直都是她一個人替眾人在煩惱著。


    成菱一方麵覺得能幫眾人打點是件值得驕傲的事,證明她能堪大任。但一方麵她又隱隱覺得疲倦;難道她的生活就隻能永遠繞著他人打轉嗎?這問題成菱一直不敢發問,她怕爸媽聽了會難過,還有,其實她也擔心這麽一說,家人就此不再依賴她了。


    毫不吭氣地肩負家中大小責任,是成菱取得爸媽關注的手段,這句話聽來有些悲慘,但的確是事實。


    但不管她再能幹,總也會出現負荷不了的時候。這個地方,十八坪大的小套房,便是成菱用來喘口氣的秘密基地。從她上大學,開始外接家教打工賺錢時,便一直很有計劃地存下頭期款,挑選屋子。一點一滴熬了六年,這個期盼已久的願望終於在去年底實現。


    這樣的生活已經連過三天了,想必還會一直持續下去。每天下班成菱會到附近超市挑些菜肉水果,拎回套房,用電磁爐幫自己弄份簡單的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清爽的蔬菜拌麵,成菱站在廚房一角清洗著菜葉,床邊音響喇叭小聲地播放蕭邦的鋼琴奏嗚曲,她一邊動作,一邊隨著樂曲輕輕搖晃著身體。


    一陣突兀的嗚鈴聲破壞了一室安靜,是對講機鈴聲。成菱關上電磁爐開關,轉身拿起話筒。「喂?」


    「成小姐嗎?我是大樓管理員!有位姓高的先生正在樓下,他說是你朋友……你跟她講。」大樓管理員將話筒轉交出去,兩秒鍾後,成菱的耳畔響起高禹醇厚的嗓音。


    乍聽見他聲音,成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瞬間顆顆冒起。


    「我是高禹,可以上去拜訪你嗎?」


    「好啊。」成菱同意。三分鍾後,門外電鈴驟響。成菱站在梳妝台前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轉身走去開門。


    一進門,眼尖的高禹便直覺注意到落地窗外的風景。「哇,這裏漂亮!還可以看見快速道路上的燈河。」他生性大方,也不管是第一次進成菱家,換穿上室內拖鞋後便直接走向他想看的地方。


    「太可惜了,我沒帶相機出門,今天天氣跟濕度剛好,從這個角度拍過去,應該可以拍到幾張不錯的燈河照片。」


    他一個人在陽台上喃喃嘟嚷著,正準備抬手測角度,才發現手上還拎著紙袋。


    「啊,抱歉,我忘記今天是來拜訪你,不是來拍照的。」


    高禹匆匆踱回套房內,然後將手裏的紙袋交給成菱。


    「我聽小雋說你喜歡吃草莓大福,剛來的路上特別去買的。」


    「謝謝。」成菱將紙袋拎到一旁去,再轉過身,氣氛卻一下變得尷尬。房間太小了,平常成菱一個人住還沒感覺,但加上高大的高禹,感覺一下擠了起來。


    「呃……」高禹別扭地抓抓額頭,一時突然想不出有什麽話好說。說也奇怪,他自認自己一向是炒熱氣氛的能手,但怎麽一站到成菱麵前,一向伶俐的嘴巴就像打了結,支支吾吾吐不出什麽象牙來。


    「最近好嗎?」mygod!這真是世界級無聊第一名的問題。問題才剛吐出,高禹就在心裏罵自己挫!


    「不錯啊。」


    瞪著成菱微笑的麵容,高禹挫敗地吐了一口氣。「你這樣讓我實在很難接話!我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一個爛問題來當開頭,結果你三個字一說,又沒啦!你難道就不能多回答一點什麽,好讓我能順著你的話繼續發展話題?」


    成菱抿著嘴巴想了許久,好半晌才擠出一句:「就是不錯啊。」


    「好好好。」高禹舉雙手投降。「算我服了你,我問你,我來之前你在幹麽?」


    「煮麵。」


    高禹這才注意到他身後有台電磁爐。「還沒吃晚餐啊?」


    「嗯。你呢?吃過了嗎?」


    「也還沒。」


    看著他!成菱這會兒終於想起話接續!她朝他微微一笑。「那要不要跟我一塊吃?」


    趁著成菱忙著煮麵,高禹又探出陽台,得空的長指在眼前圍成一個四方框框,前前後後移動距離,估量一次到底能收攬多少美景入鏡。


    目測完畢,他伸回身子麵對成菱。


    「對了,你明後天晚上會在家嗎?我帶相機過來拍照。」


    「好啊。」成菱頭也不抬地答。


    「謝啦!我過來之前會先打個電話通知你。」


    「不用,你直接過來就可以,通常六點以後,我就會在家裏了。」


    她的回答教高禹一陣訝異,她也未免太「規律」了!「每天都一樣?」


    「每天都一樣。」成菱點頭。


    「你難道都不會想去外頭逛逛什麽的?」


    「我也會出去逛逛街啊,隻不過通常都在星期六、日,平常下班就不太出門了。」


    「同事呢?她們不會約你出去?我記得「遠行」編輯部挺會搞活動的,連我都常接到她們邀約的電話。」


    「筱慧會邀,不過我沒去過。」


    「為什麽?」高禹很好奇。


    成菱聳聳肩,一邊思考一邊將熱好的肉燥舀進麵裏,手拿著筷子,輕快地在碗裏混拌起來。「我很清楚自己的個性,在陌生地方我放不開,勉強加入隻會掃大家的興,還是不去的好。」


    她將麵碗端到小茶幾上,與高禹一人坐一邊,他唏哩呼嚕,而她慢條斯理地將碗裏的麵吞咽進肚子裏。


    「好吃!」高禹抹抹嘴巴,端起成菱泡好的綠茶!心滿意足地呷上一大口。


    「說到放不開,可是你當初見到我時,就表現得很好、挺有魄力的。三兩句就把我逼得非得同意讓你搬進我家不可!」


    「裝的啦!其實我那時候心裏還滿擔心的,萬一你真的像別人形容的,那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怎麽辦,好在當時證明你並不是。」提起那一次,成菱就尷尬。


    「搞半天原來我被唬弄了!」高禹驚訝地一拍腦門。「我當時還想說打哪蹦出這個牙尖嘴利的家夥,擔心會被你生吞活剝呢!」


    聽高禹這麽一說,反倒換成菱驚訝。「我當時反應真有那麽可怕?」


    「嗯……坦白講,現在回頭想想,其實還滿可愛的。」


    被高禹這麽一說,成菱臉頰一下爆紅,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又來了。」


    「對對對,尤其你這反應。」說著說著,高禹臉突然朝成菱貼近。「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麽那麽容易臉紅啊?」


    「我哪有!」成菱嘴硬。


    「不相信我?來來來,你自己看。」高禹丟開成菱手裏的筷子,拉著她站到一旁的鏡台前。半人高的鏡子裏,映出成菱纖瘦的身影與高禹高大的身影。


    成菱羞惱地轉身想跑,高禹當然不依地抓著她不放。正想開口取笑她,但一瞄見她沾上油脂的唇瓣,他張開的嘴突然又緊緊閉上。


    她臉頰的確紅緋緋,像被人抹了一大坨腮紅似的,還一路蔓延到她裸露出的頸部肌膚。望著她脖子上誘人的緋紅,高禹胸日一陣抽緊。


    他不自然地靜默著,腦中不自覺閃過那一夜——兩人親吻著,她手還陶醉地攀在他脖子上……


    再遲鈍,也可從高禹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察覺出異樣,他就要吻她了。成菱一雙眼不安地瞟著左右,手指想掙脫他的箝製,無奈卻動彈不得。


    「高禹,放開我。」她軟弱地呼喚。見他沒反應,成菱心裏一下驚慌起來。


    快點,快想些什麽來打破這種氣氛,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不要再妄想,她畏懼他親吻所帶來的轉變。


    成菱緊抓住問過腦子的理智,突然脫口而出。「你要不要吃草莓大福?」


    高禹一愕。


    這什麽問題啊?


    他看著成菱驀地窘紅的臉,忍不住大笑。


    「不了,你留著。」理智回籠,高禹馬上放開成菱。像一隻手鐲,他暖熱的觸感就這樣圈繞在成菱肌膚上。


    成菱不自覺抬手輕撫著自己右手腕。


    高禹走回茶幾旁,仰頭將杯子裏的綠茶一口喝幹。「我也該走了。」


    乍然聽見他這麽說,成菱表情掩不住失落。


    「嘿!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高禹轉頭瞄見,連忙伸手擋在自己臉前。「我好不容易才拉回理智,可不要害我又前功盡棄。」


    成菱連忙垂頭掩住臉上表情。


    「我走了。」


    穿好鞋,高禹輕快地步出玄關,成菱送他到門口,臨出門,他突然又轉回身說話。「我覺得有點難過,原來你並不期待我的吻。」


    成菱一怔。「啊,不是這樣的……」


    「算了,我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高禹抬手阻擋。「記得等會兒把門鎖好,我過幾天會再過來拍夜景。」


    說完話,高禹頭也不回地步出成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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