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看完,謝昭向太皇太後告辭,等人走後,太皇太後身邊的宮人躬著身子進來,將涼亭中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來。


    檀香嫋嫋中,太皇太後閉著眼,平和虔誠地雙手合十,低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小有子帶著一對禁衛軍與薛苓歡姐弟二人,穿著熱鬧的街市,來到了薛家。


    薛岩正書房中作畫焦急得等待著好消息,聽到下人的傳話後,手上的動作一個錯歪,快完成的山水圖就此毀於一旦。


    然而,薛岩卻是半點也顧不得了,他心跳如雷,腳下的步子幾乎是小跑著趕到了正廳。


    一眼瞧見被禁衛軍架著的麵色慘白的薛苓歡,心髒瞬間提到了喉嚨,他深呼一口氣,緊了緊手心,故做平常的抬腳進去。


    “不知內侍前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小有子廢話不多說,“陛下有旨,薛大人治家不嚴,府中小姐竟然膽大包天,在太皇太後靜修的佛寺中,意圖下藥謀害鎮北大將軍之女,被揭發後,仍不知悔改,還再三栽贓陷害幼弟,品行卑劣,非常人之有。”


    小有子站著正色道,對著薛岩白下去,不安震驚的老臉,心底嗤笑,麵上繼續吐露冰冷的字眼:“薛小姐此前冒犯天子,受罰之後,仍無悔改之心,陛下深思過後,想來是薛大人忙於公務,疏忽了家中子女的教養,即日起,撤除薛大人戶部主事一職。”


    薛岩一雙老眼不受控製地瞪大,晴天霹靂莫過如此啊!


    他抬頭正欲與小有子說幾話,讓他代為向陛下求放過,誰知卻看到小有子張嘴,話還沒有停的意思。


    “此外,薛大人與薛小姐,同罰杖責二十,其子薛慎微忠孝兩全,陛下開恩,特許其帶走生母離開薛家,自立門戶。”


    撤除官職,對薛岩來說,已經是重罰,如今又聽到,謝昭讓他唯一的兒子帶自己睡過的女人離府自立,這……這這……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薛岩的老臉也跟他的乖女兒一個白色了,身子晃了晃,哭著臉與小有子道:“內侍,下官對小女是有疏忽管教之錯,陛下責罰,下官自當領首,然陛下為何誇讚犬子忠孝,便是要他帶生母離府?”


    “這實在是將薛家一門的臉麵都踩在地上了!”


    小有子連個假笑都吝嗇於給他,“令千金都能做出在佛門清淨之地毀人清譽的事了,薛家還有什麽臉麵可說?”


    他都懶得跟薛岩多說,轉頭與薛慎微道:“薛公子今日搬離此地,便讓禁衛軍一同幫忙吧,人多速度快些。”


    薛慎微得了謝昭親口開恩,小有子對他態度溫和些許。


    薛岩立即抬頭看向這個他一直以來打壓忽略的小兒子,大步上前要握他的手,被薛慎微快速躲開,毫不掩飾他對他這個父親的不喜。


    薛岩臉皮僵了一瞬,他也不強求握手哭訴了,直接道:“慎微,父親從前是對你多有忽略,言語行事上多有嚴厲,但那都是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薛家的人,我不得已而為之啊!”


    “再者,陛下如今看重你,特許你離府自立,但你尚未及冠,又無依仗助力,你帶著你母親獨自生活,如何能比得上在薛家舒服!”


    薛慎微一開始並不打算跟薛岩交談,然而,在沉默地聽完他這些冠冕堂皇的鬼話後,他氣笑了,抬眼與他直直對視,眼底一片毫不遮掩的怒火!


    “我與母親便是去乞討!也好過在這兒被你們羞辱,還要趴在我身上吸血,生不如死來得強!”


    薛慎微在這兒是一刻也不願多待,吼完這一句,他在薛岩震愣住的神色下,立即帶著禁衛軍去他母親的住處。


    他母親被薛苓歡母女不喜,薛岩又為了自己的癡情人的麵子,自然也跟著踩他的母親。


    他母親從二等奉茶侍女,淪落為倒夜香的最下等下人,沒有住處,隻能棲息於馬棚之中。


    薛慎微看到蜷縮在馬棚角落的那瘦小的一團,再也不用如從前那般克製壓抑,大步地走到她身邊,顫著手去扶她的肩膀。


    在這臨近冬日的日子裏,女人穿得依舊單薄,薛慎微手扶上她的肩,就能無比清楚的感受底下瘦削到幾乎皮包骨的身體。


    “娘……”


    薛慎微啞著喉嚨喚她的,淚落沾衣,眼底湧著無盡的恨。


    “……少爺,賤奴不是……不是你娘。”


    婦人身子抖著,把頭死死的低著不敢看人。


    一句話,薛慎微心如萬劍劈鑿,口水吞咽間,喉嚨裏似乎帶上了點點的鐵鏽腥氣。


    十幾年的磋磨,他娘從十六歲到如今三十四歲,不到四十的年紀,卻已經如六十老嫗,青絲灰白,瘦骨嶙峋。


    再加她那一句不是你娘,薛慎微對薛岩一家三口的恨意徹底取代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一定會報仇的!


    一定要殺了他們!!!


    薛慎微最後忍著心底暴戾的殺意,將所有事都溫聲給李春兒仔細的說了出來。


    牢籠的籠門打開,李春兒許久未曾回神。


    薛岩父女受刑,薛慎微扶著李春兒觀刑,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爺被人毫無尊嚴的杖責,痛呼聲與求饒聲如石錘一樣狠狠地敲在李春兒的心上。


    原來,老爺也會有如她第一次被他強壓在身上那般痛苦,求饒無門的絕望。


    李春兒在一片恍惚做夢中被薛慎微帶離了薛家,小有子讓禁衛軍在薛家大搜了一番,確認了薛苓歡所行事,證據確鑿,又意外收獲了在薛夫人房中搜出了一些放貸字據。


    小有子這才帶著人回宮了。


    謝昭聽完小有子關於薛家一切的回稟,臉色略有冷意,“薛夫人放貸一事,交給大理寺去做。薛慎微那邊,你再跑一趟,帶一百兩銀子給他。”


    小有子領命退去。


    薛慎微剛安撫下李春兒的情緒,再見到小有子,十分詫異。


    “陛下得知薛公子與令慈之事後,深感其母子情深,特嘉賞百銀,以作令慈與薛公子新生之喜。”


    小有子笑著將托盤中的銀子親自遞給薛慎微。


    薛慎微端著盛著百兩銀子的托盤,心中沉甸甸的墜地眼眶酸澀,他握著托盤的手用力到指腹發白,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隆恩,草民萬死不以為報!”


    小有子趕緊把人扶起來,又溫聲說了些勉勵之言才告辭。


    送走小有子,李春兒坐在椅子上看著那百兩銀子,枯瘦的手緊緊握著薛慎微,沙啞著嗓子連連道:“陛下是個好人,好人,我兒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陛下。”


    薛慎微紅著眼點頭。


    小有子回去,將薛慎微母子的反應著重給謝昭複述了一遍,謝昭聽罷,笑了笑,沒多說。


    “將蓮嬪請過來吧。”


    薛家不到半日,便落地聲名盡毀。


    薛苓歡躺在床上,臀部血淋淋一片,胭兒小心翼翼地為她上藥,一陣刺痛感,逼得她眼淚止不住的流。


    她恨恨得咬著唇,淚眼婆娑的眼中都是恨!


    薛慎微!喬箏月!


    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上完藥,胭兒下去熬藥。


    薛苓歡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如此落魄淒慘的模樣,將其他伺候的人全都趕了出去。


    屋裏剩下她一個人,身體的慘痛與情緒上的激動,讓薛苓歡神經疲憊,她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間,她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漸漸向她靠近,濃鬱的檀香鑽進薛苓歡鼻腔,她不耐地皺了皺眉。


    “誰?”


    “薛小姐,還想進宮嗎?”


    進宮二字落地,薛苓歡精神瞬間清醒,抬眼看向站在床邊的少女,“你是誰?你真的能讓我進宮?”


    “薛小姐叫我婉兒就好了。”


    少女冰冷的手指將她臉頰的發絲別到耳後,“薛小姐放心,我敢說,自然是有萬全之法,就是不知道,薛小姐舍不舍得如今這千金小姐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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