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惡地掃了安錦一眼,繼續盯著幾乎人事不知的方河,恭謹問道:“哥哥,我可以吃掉它嗎?”  “如果你把它給我,我就能幫你解決這個不入流的東西。”  “你願意嗎?”  方河耳邊隻餘尖銳鳴聲,本是難以分辨四周響動,但那少年的聲音卻穿破了混沌感知,直直刺入他的識海。  ……你要做什麽?  他茫然地在腦海中發問。  蛟珠可助我恢複功力,我看你此刻危在旦夕,不妨讓我救你一次。  那少年答道。  危在旦夕,前後無路,偏又遇上一個來曆意圖皆不明朗的怪人。  方河突兀想起當初與魔修的結契,一時竟覺得命運實在諷刺,兜兜轉轉,盡是輪回重複。  天道大概真的眷顧仙骨,從不給他絕路,隻是在無望之際,賜他一個福禍莫測的選擇。  而他其實從來沒有拒絕的餘地。  拿去便是,吃掉,或者隨便怎麽樣,隻要你能製服這個魂修、隻要你能助我脫困  謝過仙君。  少年鄭重道謝,恍惚間方河像是看到了一個躬身施禮的頎長白影,就在他倍感荒謬之餘,地上的蛟珠被少年招至手中。  他擦了擦其上汙跡,隨即揚首,將蛟珠吞下  陰暗牢中,然光芒大盛。  “你……主上明明……”  少年眼中金色堪比旭日,他步步走來,雙手拂過柵欄時鐵柱猶如霜雪般化開,明明不過十三四歲的樣貌,氣勢卻是威懾十足,渾厚靈力匯成無形海浪,將安錦死死壓製。  “區區一個魔,還想困住我多久?”他抬起手,乜然注視安錦,“我不過是一時輕敵,還輪不到一條走狗在我這裏囂張。”  那隻手極隨意地揮下,虛空中卻斬裂出一道霹靂雷光,安錦身形驟然搖晃,隨即如同紙頁被焚燒,無數銀藍光點自他心口炸開,侵蝕他的身軀,直至將他吞沒殆盡。  “我……”他驚愕地盯著自己寸寸消失的身軀,“你要殺我你怎麽敢!”  少年嗤笑,明明是他需要揚首才能對安錦對視,可目光中依然滿是居高臨下的蔑意,“我本就為除魔而來,有什麽不敢的?”  他再度揮了揮手,銀藍光點驟然聚集,徹底將安錦吞沒。  轟,光點炸開,恰似漫天流螢,而此地已再無任何魔修或是魂修。  零星光點墜落,方河視線晦暗,隻能瞧見一道朦朧白影朝自己越走越近。  恍惚的意識中,那白影仿佛在一點點拔高身形,嗓音也不再是稚嫩的回聲  “我現在幫了你……一會兒你可還得再幫我一次。”  “仙君,一路有勞了。”  他好像被人打橫抱了起來,那人動作極輕極緩,像是把他托入了一團雲霧中。  ……這次,是可以信任的人嗎?  他無處求證,劇痛連綿不斷,方河驟然咳出一口血,隨即墜入深沉淵藪。  啪。  少女原是靠在窗邊,一手支額閉目小憩,冷不防桌上木質傀儡劇烈震動,未待她出手相助,竟是直接在她麵前炸成碎片、化作縷縷黑煙。  “……死了?”她有些愣神,旋即伸手覆住碎片,意圖搜尋殘留的痕跡。  “阿弦。”  屋中陡然現出一道灰蒙蒙的虛影,嗓音清冷,猶如凍河中浮冰相撞。  楚弦瞳眸驟縮,不自覺地繃緊神色:“你來做什麽,找到燕野了?”  那虛影漸漸凝聚,顯出一個窈窕的剪影,但她並未現出實形,隻是停在原地,緩聲道:“我隻是告訴你一聲,鏡心城的心魔被仙骨封印了。當初白黎瞞了你一件事,仙骨原是魔的克星。”  楚弦然起身:“白黎?他竟然他死了?”  潮平道:“他隻是留了截指骨給繼任城主,要徹底封印一個天魔,恐怕需要一副完整的仙骨。”  “仙骨……”楚弦眸光疾閃,霎時想起之前交由安錦處置的方河。天生仙骨雖然罕見,但那個小修士不過一身泛泛修為,他以為這人起不了什麽風浪,便丟給安錦隨意打發了。  安錦對那人恨之入骨,想來這修士命不久矣,待他身死道消,仙骨也會隨之銷毀。  然而就在片刻功夫前,操縱安錦的傀儡炸成了碎片。  安錦如果死了,修士又在哪裏?  “潮平,先替我找個人。”楚弦伸手召出一道黑霧,凝出方河的麵目,“這個人叫方河,就是之前燕野一直帶著的人,把他帶到我這裏來。”  向來唯命是從的潮平卻陷入了罕見的沉默,懸浮虛影晃了晃,逐漸淡化消散,“……恐怕要等一些時日。”  “我遇上了一點麻煩,但不必擔心,我很快就……很快就會回來了。”  “潮平?”楚弦發覺她語氣有異,追問道,“你在哪?”  “隻是投影有些力不從心罷了……我會替你掃清障礙,你隻要……”  清冷聲音戛然而止,灰蒙蒙的虛影霎時如水霧般潰散。  竟是潮平被迫中斷了聯係。  楚弦一時驚愕,不知此間還有誰能與潮平匹敵但心念電轉,隻能是那兩個人。  白黎遠遁世外,燕野破陣不久,難道潮平正是與燕野交手?  00:07:57第二十五章   海上波浪滔天。  一處嶙峋礁石突兀高聳,自汪洋大海中鋪出一小塊落腳處。天空陰雲密集,時時有紫電霹靂轟鳴震動。雷閃通天徹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這處岌岌可危的島礁碾碎。  兩道身影迅疾下落,鏗鏘一聲火星迸濺,刀劍一錯即分。  燕野左手執劍,右手無力垂落,血液悄然自袖中流淌,又隨風雨蜿蜒至劍上。他顯是負了傷,神色卻平靜如常,燕野隨意甩開劍上血珠,注視著幾步之外麵沉如水的少女,忽然嗤笑:“一別經年,你怎麽還是像條狗一樣跟著他。”  潮平不接他的話,她腰腹處亦有一道魔息灼痕,卻像是不知痛一樣巍然屹立,手腕翻轉,一柄幾近有她整個人高的陌刀沉沉曳地,劃出令人牙酸的剮蹭聲。  燕野冷眼看著她揮刀,抬手召出一道魔息火焰,卻被潮平喚起海浪撲滅。  陌刀然向下劈斬,離燕野咽喉不過半寸空隙。  潮平道:“你尚未恢複,不是我的對手。”  燕野抬劍,極緩慢地將陌刀挑開,劍身映出一雙血色瞳眸,銳利寒肅。  “你待如何?你信任楚弦,所以留在他身邊,但他可是時刻想著吃了你呢。”  潮平搖了搖頭,仿佛不知她與燕野此刻正是生死爭鬥,莊重回答:“他不會吃我。”  “阿弦……他隻是想多自由一會兒,他不想吃掉任何人。”  燕野似聽到了天下最諷刺的笑話,嘲弄道:“你可是已經吃了一位天魔,還覺得楚弦不會忌憚你?他若不想吞噬其餘天魔,又為何讓你來找我,他是想等個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偏偏你又不肯打下去。你這麽聽他的話,卻又不願犧牲自己,你們這兩人,實在奇怪。”  潮平抿了抿唇,眸光閃爍:“他讓我來找你,我便找來了,至於之後……他沒有說,我不知道。”  燕野極冷淡地盯著她,然而僵持半晌卻是他先移開了劍。  “做天魔做到你這份上……真是愚蠢之至。”  “你不肯讓我動楚弦,也無意吞噬我,那你是想就此維持三足鼎立的局勢?”  潮平刀尖向下,她望著旁側海浪,鬢發散亂於風,眼神不掩迷茫:“我……我也不知道。”  “我隻是想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而已。”  燕野嗤道:“愚蠢。”  他們收了攻勢,四周風浪漸息,燕野仰頭看了看天色,招來長劍,意欲離開。  錚。  陌刀揚起,擋住燕野去路。  燕野停步,嗓音中已含不耐:“既然無意爭鬥,你又要如何?”  “你要去哪?”潮平尾音發顫,“你的殘魂……你要去找那點殘魂是不是?那至少現在……你不能離開這裏。”  殘魂?  燕野陡然變色,魔息火焰騰騰暴漲:“你從何得知?!”  潮平不住搖頭,眼中血色渾濁,隱隱滲出黑色的紋路,她低聲道:“我在局外,自然什麽都看得到……”  “阿弦想留在這裏……我不能讓你去打擾他。”  她聲調顫抖,仿佛是懼怕膽怯,然而持刀的手卻極穩,天邊又有雷鳴炸響,漆黑魔息於長刀上纏繞聚集,竟是比方才數次攻勢還要凶戾。  燕野心中驚駭,抬手格擋,然而陌刀來勢洶洶遠遠超出意料,長劍嗡鳴一聲,竟是有碎裂之態!  鐺!  燕野不得不馭起全身魔息方才接下這一刀,一時氣血翻湧,喉間腥味令他有刹那恍惚  有多久不曾有人真正傷到過他?吞噬了一位天魔……哪怕是這般懦弱的潮平也能強悍至斯?!  “我不會吃你的……”潮平一手捂住眼睛,另一手卻握著陌刀重重劈斬襲來,“隻要把你留在這裏就好……隻要讓阿弦安穩就好……”  嘖瘋子!  燕野心中暗罵,卻是必須打起十分警惕才能同潮平招架。  刀劍往來之間,他心間疑雲愈發沉重潮平說她在局外,那是誰被困在了局中?!  雷聲徹響。  方河恍惚回神,茫然的困頓隻持續了一息,隨即便是無窮無盡的疼痛。  仿佛渾身筋骨都被打斷碾碎、塞入一副殘破皮囊再反複摔攪,視覺、聽覺、觸覺俱不清晰,他甚至難以辨別自己身在何處,隻能感受到綿長不絕的劇痛。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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