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誤會啊。 可是小龍的目光又那麽堅定,滿是失而複得的驚喜,哪怕一身傷痕累累,也是毫不猶豫地為他獻出血肉。 如果錯認能讓他如此滿足……方河心緒複雜,心道至少在小龍恢複傷勢前,暫且不提身份錯認之事。 這並非是想騙取小龍的信任與付出,他隻是不忍打破小龍的幻想。 他知道全副心神隻為一人牽動是怎樣的感覺,小龍眼下已是身負重傷,不能再讓他多添心傷。 隻是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如此看重他的人,他還以為是天道終於賜了他一次好運。 原來是認錯了。 方河閉上眼,自嘲一笑。 小龍見他神情不對,猶豫著湊過來,尾巴輕輕掃過方河手腕,鱗片光滑微涼。 “哥哥,”他不掩擔憂,“怎麽了?” “沒什麽,”方河試著伸出手,見龍沒有避開,於是像安撫小孩子那樣輕輕拍了拍小龍的頭,“好好休息,趁早恢複。我去外麵看看有無可用的吃食藥材。” 小龍略微頷首,回到那件白袍上盤成一圈,正要埋首其中時又抬頭看向方河。 “哥哥,你會回來吧?” 他這副緊張模樣,倒真像個眷戀兄長的小小少年。 方河笑了笑:“當然,你救了我……我要還人情的。” “不必,”小龍鄭重道,“從前是我欠你良多,如今應該是我報答你。” 方河不想再提“以前”,朝小龍點了點頭,以相思在洞口劃出一個簡易防護,走了出去。 洞外是茂密山林。 小龍將他從魂修地牢救走,為防撞上那古怪少女,便隨手用了個傳送術法,眼下他也不知自己和方河到了哪裏。 林深幽邃,渺無人煙,方河以相思辟開雜草,忽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安寧。 諸事紛爭都遠去,什麽人也見不到,什麽憂患也不去想,他終於尋得了片刻的喘息機會。 ……不對,還有一件事。 他盯著自己的右手腕,不過幾天時間,那抹桃花印已經毫無痕跡,連帶靈力與魔息的衝撞傷痕都消失了。 此處無人覬覦仙骨,可若是情蠱發作? 這東西發作從無預兆,但他答應了小龍不會離開。 既然相思在手,修為也在恢複……無論如何,這次定然要維持清醒,絕不可再生事端。 00:08:02第二十七章 他去尋了些清水與野果回來,小龍仍是懨懨地卷著,卻離開了那件沾滿血跡的白袍,縮在方河之前躺過的枯草上。 方河施咒除去衣袍血跡,想將它蓋到小龍身上,冷不防眼前黑影疾閃,而他袖中一涼,竟是小龍突然躍起、盤繞上他的手臂。 “小龍?” 方河雖知小龍對他沒有惡意,但這電光火石的動作仍然讓他一驚。 “哥哥,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叫蒼藍。”小龍甩了甩尾巴,語調困頓,“你出去了好久……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出去的。” “我隻是在周圍看了看……” “哥哥,”小龍打斷他,身軀遊展,冰涼光滑的下顎擦過袖口,將頭貼在方河手背上,“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養傷。” “你……”方河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但想到小龍對那個“故人”的念念不忘,似乎又能理解他的心情。 可他並不是那個人。 萬千難言心緒,盡數化作一聲沉重歎息。 他輕輕拍了拍小龍的頭,道:“蒼藍……好好養傷。” 小龍閉上眼,愜意地呼嚕一聲,仿佛一隻乖順的靈寵。 可世間又有誰能將龍豢養當作靈寵? 蒼藍越是信任,方河越覺愧疚。 ……快點好起來吧,方河想,或者早日發現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趁早解開這場誤會。 一晃半月,小龍一直安然蜷在他手上,雙目緊閉,似在沉睡。 方河不清楚龍族的習性,但見小龍鱗片逐漸恢複光澤,龍角也變得瑩潤通透,想來應是在好轉。 而他日夜調息,一身靈力終是恢複了七七八八。 某夜又逢大雨,雷聲轟鳴震動,方河靠著山壁休息,忽覺手上一輕。 他下意識伸手去撈,卻見緊攀著他的小龍鬆了氣力,四爪無力垂落,身軀瑟瑟發抖。 龍角光芒大作,緊接著光芒一路往下,一身黑鱗都被刺目的金色籠罩。 霹靂疾閃,洞口大亮,小龍被罩在金光中,似承劇痛,喉間滾出壓抑的咆哮。 方河一手抱著他,卻又不知如何幫忙,焦灼之際,忽地手中一沉,眼前金光暴漲,龍身於刺目金光中漸漸伸展,化為人形。 方河本就靠在山壁旁,冷不防懷中一重,竟是被人以身軀為牢籠、壓製在了山壁上。 光滑微涼的發絲劃過頸側,帶來模糊的癢意。 方河勉力睜眼,金光漸散,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一張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容,正是糅合著精致秀麗與清雋俊朗的年紀,蓬勃朝氣與隱秘的明豔匯在一起,眼瞳亮晶晶,像綴著萬千星辰的夜。 他額上仍立著兩簇樹枝狀的黑角,寬大白袍下,隱約可見黑色長尾遊移不定。 “哥哥?”同方河對視的一瞬,少年興奮地抱住他,仿佛仍當自己是龍形,整個人都纏在他身上。 “你……”方河竭力側過頭去,推著少年示意讓他起身,“先起來。” 蒼藍聽話離開,半跪在他身前,視線沒有片刻離開方河。 “你能恢複人形……傷已經好了?” 蒼藍尾巴甩得越發快,神情卻有些失落,他看了看手背黑鱗,道:“還沒有,隻是暫時恢複,大概一天隻能維持一會兒。” 方河點頭,見小龍有所好轉已是心中大定,他打量蒼藍,忽然覺得後者樣貌有些變化:“你是不是長高了一些?” 地牢中不過齊他腰際的少年,如今恐怕已到了他胸口的高度。 蒼藍笑了笑:“龍族幼時成長極快,哥哥不用覺得奇怪。” 方河想到那件過長的白袍,默然頷首。 他又問:“既已恢複大半,你可想好傷愈後要去哪?族人令你除魔……你要去尋天魔下落?” 蒼藍道:“族中任務不可不做,不過哥哥要去哪,無論你去哪裏,這次我都一定會跟上。” 方河一時頓住,心道果然是這個回答,小龍越是看重他的故人,他這個贗品就越是惶恐。 方河沉默許久,小龍仍是專注地看著他,於是方河不得不轉開視線,輕咳一聲:“有件事我早就提過,如今……再提一次。” “我並未飛升,從前也未見過任何龍族,隻是一個修為泛泛的散修,不可能是你的故人。” “你以龍血相助,我不甚感激,這樣大的恩情我定會想盡辦法補償你,但我不能以你的故人自居,也不敢再承你更多的恩惠。” “蒼藍,你找錯人了……希望你能盡快找到那個對的人。” 他邊說邊斟酌措辭,一席話吞吞吐吐,蒼藍靜靜聽著,尾巴也不再甩動,安分收在衣袍下。 待他終於說完,小龍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枚金色的鱗片。 他將鱗片強硬遞到方河手中,按著他的手反握住掌心金鱗:“哥哥,收好這個。” 方河自然不想收下,推辭道:“我已說過不是你的故人……” “噓。”蒼藍忽然湊過來,一指點住方河嘴唇,他麵上明明帶著笑,眼中卻像納著一觸即碎的不安惶恐,方河一時怔住,生怕真的惹得蒼藍傷心,不敢再開口。 “我自有辨別的辦法……你當然是我要找的人。收下這枚鱗片吧,這是龍族的信物。也許時機到了,你就想起來了。” “又或者,”蒼藍閉了閉眼,嗓音壓得極低,“你就當是我對你一見如故、心生好感,所以願以龍血相救,願贈鱗片為禮。收下吧……就當圓了我一個夙願。” 此刻的蒼藍神情脆弱,那張秀麗麵容添上哀婉,襯上外麵的風雨淒淒,方河竟難以堅持拒絕。 “那我……暫且代為保管。” 方河喉結滾動,未再多言,將鱗片收入袖中。 蒼藍見他收下,終於微笑。 方河側過頭去,隻覺於心不忍。 - 小龍有恩於他,又將他當作寄托,方河不可能丟下他離開。 蒼藍每天隻能恢複一小會兒人形,但哪怕恢複清醒,依戀本性仍舊不改。龍形時纏著他手臂,人形時也像個尾巴一樣,無論方河去哪都要跟上。 方河顧忌小龍傷勢未愈,也擔心仇敵找來,於是隻在附近山林活動。此處沒有靈獸或是妖獸棲息,意外平靜。 離山洞不遠的地方有處小瀑布,方河想到龍族喜水,便趁蒼藍白日清醒時帶他過去。 - 是日天朗氣清,陽光被樹影分割,並不刺目,山風徐徐,愜意安寧。 方河尋了塊岩石坐下,而一路盤在他手臂上的蒼藍已迅速躍入水潭中。 小龍仍然隻有半臂長短,穿行水中卻氣勢洶洶,潭中原本棲著幾條閑散遊魚,冷不防水波驟動,而一口凶悍利齒已咬穿魚身,將它扔到岸上。 “哥哥!”小龍難得如此興奮,尾巴不住拍著水花,“這個給你!” 他這語氣才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方河心間無端一鬆,尋了片寬大樹葉裹住魚,“你喜歡吃魚?” 小龍遊到近前,不住點頭:“哥哥喜歡嗎?” 方河本想說修士辟穀,吃食並非必需,但見小龍熱情,還是點了點頭。 小龍得他肯定,又拍出數道水花,擰身下水,逐遊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