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中的一切生物都被視為,雪原之神賜予獲勝者的——  戰利品。第3章 檢查  得虧仇小少爺對圖勒語隻是一知半解,大半靠《四方誌》中簡單介紹的雪原習俗連蒙帶猜。  否則此刻恐怕就不是黑了臉那麽簡單。  ——非跳起來找刀不可。  雪原部族的獵場,有嚴格的劃分,任何貿然闖進其他部族獵場的人,將被視為不可寬恕的挑釁,要麽死,要麽成為獵物——全由雙方的實力決定。  紅鳳鳥不知道這點。  它無視了圖勒部族插在雪穀外的領域,警告四方的旗幟,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少爺,放進了冬牧的獵場。  他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麽成為戰利品,要麽成為敵人。  顯然,圖勒的勇士們誰也沒把這個不知道怎麽回事,闖進冬牧獵場的中原少爺視為挑釁。  撰寫《四方誌》的人畢竟是個中原士子,對四方部族習俗裏蠻野褻淫的地方,多用委婉的詞筆加以修飾。  真正的圖勒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酷寒至極的雪原,終年封凍,對一切熱烈事物的追求,就像生活離不開烈酒。中原人羞付言語的那檔事,對他們來說,就跟日常的吃飯烤火一樣尋常且重要。  漫長的隆冬裏,就該喝醉烈的酒,跟最俊俏的姑娘,滾在同一張毛氈上。冰屋隔開寒氣,任它外邊的風聲再大再烈,裏頭的人隻管跟對方把對方的骨頭跟血都燒起來,燒得火烈烈,燒得連毛氈都化掉,都融了。  雖說一般情況下,最受歡迎的,一般是身材火辣的姑娘們。  但漂亮是不分性別的。  ——隻要漂亮到一定程度。  毫無疑問,誤闖圖勒狩獵場的中原小少爺,絕對漂亮到能征服圖勒部族的審美:  比初升旭日還豔麗的五官,比新生的阿爾蘭枝幹還細的腰肢,比圖勒聖地之雪還白的皮膚。  絕對的奪目,絕對的豔麗。  就連中原最講求“溫良恭儉讓”的文人墨客,提筆抨擊他的驕奢無度,都老是不知不覺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生成這般模樣,不是錦衣玉食,又怎麽配得上他?  眼下,小少爺沾血的眉鋒又長又利,濃睫覆蓋的眼又黑又深,血跡順素白的肌膚蜿蜒,凍結,就像一塊白壁新玉沾了血。  若是落到慣於舞文弄墨的士子筆端,說不定要洋洋灑灑,大作幾千華章。  落到圖勒人眼裏,則可以概括為兩個字:  帶勁。  恨不得把人立刻搶回雪屋裏,扔到毛氈上,好好地品一品眉角的血,那麽珍貴的狼王血當然一滴不能浪費,就該好好的,一滴一滴舔化,舔幹淨。那麽嬌貴的少爺,怎麽能穿那麽單薄的衣服?就該埋在厚厚的狼皮熊毯裏,掙也掙不出來。  還有那麽細的腰……  一隻手就能掐過來吧?  雖說他們圖勒人平時都更喜歡能揮鞭子能賽馬的彪悍姑娘,但這麽精致漂亮,一碰就碎似的小少爺,誰不喜歡啊?  哭起來一定也很漂亮。  打埋伏開始,圖勒勇士們,就一直在注意狼群中間的漂亮少爺了。  這次大寒潮來得凶猛,有資格參與這次冬牧的,個個都是族中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原本個個摩拳擦掌,就等冬牧結束,把其他人撂趴下,把小美人搶回自己的雪屋裏。  大夥做好了一番惡戰的心理準備,暗中都掂量好了最強勁的對手是誰。  ……唯獨把師巫洛,他們尊貴的首巫大人,給忽略了。  這可不能算他們粗心大意。  圖勒神在上!雪原之鷹在上!  他們尊貴的首巫大人向來對這些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雪屋建在全部族最高最冷的地方,白茫茫,冷冰冰,壓根就沒有裝飾一下的意思。族裏以前還有姑娘喜歡他,個個都被他門口的寒風給嚇跑了。  這是討媳婦的人該有的樣子嗎?  ——仇薄燈可不知道,他在底下盤算還有多久就得被凍死的時候,頭頂上已經有二十好幾個圖勒勇士準備為他幹架了。  他隻知道,自己很想扭頭去把短刀找回來。  高大的圖勒勇士們在周圍嘰裏呱啦,一半沮喪,一半喝彩——雖說美人不歸自己了,但首巫大人終於打算討媳婦了也是件大事。  仇薄燈聽不懂他們在沮喪些什麽,但“戰利品”這個詞透出的意味,和他們語氣裏的豔羨還是懂的。  打出生就泡蜜罐中的小少爺快惱死了。  分桃斷袖,東洲也不是沒有。  以小少爺的容姿,私底下對他有想入非非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鯽。可東洲第一世家的威懾在那,哪個敢當著小少爺的麵透露出一二?  深黑絨幫的長筒馬靴踩在積雪麵。  沙沙作響。  圖勒部族的首巫大人穿過羚羊和馴鹿,走向他射出的箭圈。被圈起來的漂亮小少爺拿鋒利的眉和漆黑的眼瞪他——小少爺自己覺得盛氣淩人,白瓷似的臉頰分明已經透出氣惱的紅意。  好比冰釉淺淺滲出一層桃花色。  “你……”  雪被踩踏的聲音停了下來,天光被人完全遮擋,視線驟然變得昏暗,仇薄燈的話音短暫地被噎住了。  年輕男子身形瘦高,可那隻是相對其他比熊還壯的圖勒勇士而言。事實上,他比一般的中原人要高許多。走到近前時,投下的陰影罩住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綽綽有餘。還有那張麵具……  鍍銀的鹿骨低垂,微微反光。  冷冷的,神秘的。  讓人覺得仿佛誤入了某個古老的祭壇,自昏暗的光線中,走出壓迫感極強的冥界守護者。  仇薄燈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不過,惱怒的情緒倒是稍微平息了幾分,怎麽看,對方都不像會對那類事感興趣的……的……  昏暗裏,少年漂亮的黑瞳突然放大,他一把攥住解自己衣領的手,聲音先是拔高,又生生壓了下去:“你——你做什麽?”  他的耳朵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紅得就像珊瑚玉。  師巫洛看了他一眼,視線從那一小片紅玉上掠過,很快又收回,低垂落到緊緊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纖纖長長,按住肌膚的指腹軟得像……潔白的、柔膩的羊脂、什麽力都沒有,一捏就化開了。  短暫的意象一掠而過,男人的動作連停頓都沒有。  他的手指像清竹,修長有節。  任由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毫無意義地抓住手腕,幹脆利落,解開被箭風割破的大氅盤扣——他射箭時已經避開了少年,但中原的布料太過輕薄,一道極細的裂紋,從大氅一直切開底下的層衣。  位於貼近鎖骨的地方。  圖勒巫師手指略微停頓一下,把毛氅底下中原層層交疊的寬領直接扯開。  一小節鎖骨跳了出來,線條平直,骨感分明,一片雪花墜進盈盈的骨窩。  按在絨領裏的手指頓了一下。  衣領被突然拉開,冷氣灌了進來,仇薄燈猝不及防之下被凍得一哆嗦,素白如雪的肌膚頓時被凍起一層小疙瘩。  他一把扯回領子,往後扣紐扣時,唇瓣微顫,手指也在抖——一半氣的,一半凍的。  越急越扣不上。  小少爺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頭?  一時間,連眼角都紅了。  這人,若是長得醜,就算是哭得腸子都斷了,那也是影響市容。可若是長得漂亮呢,別說掉淚珠了,就是眼眶稍微紅一點,都有種令人神魂顛倒的可憐可愛。  旁側的圖勒族人們頓時忘了往日對首巫大人的敬畏和愛戴,譴責的目光嗖嗖嗖地往這裏飛……就算以往都碰過美人也不該這麽粗魯啊。羊毛氈上弄哭小美人,理所當然,怎麽哭都不成問題,那叫“趣兒”。  但羊毛氈外把人弄哭就太不應該了。  圖勒部族樸素的婚姻觀裏,可沒有欺負伴兒這一項。  大雪天的,願意給你暖被窩的,不好好捧在手心裏那還了得?部族裏這麽多討不到媳婦的光棍漢可都眼巴巴地盯著等著呢!  幾個膽大皮實不怕揍的圖勒勇士,朝這邊走了走。  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一開始,首巫大人射下箭圈,有不少人,心裏琢磨,首巫大人以往都孤身一人,這次出手,說不定是看穀中上萬頭羚羊馴鹿衝鋒太過危險,所以救人一命,對小美人其實沒那意思。心下還抱著幾分期待。  直到見首巫大人朝箭圈走去,這才歇了念頭。  雖說不好與地位尊貴實力莫測的首巫爭鋒,可眼下這不是首巫大人過於粗暴……哪能怎麽糟蹋美人是不?  懷抱“英雄救美”壯誌的圖勒勇士剛走到一半,他們“粗魯的”“不解風情的”“活該打光棍八輩子”的首巫大人略一偏頭,冷冷地掃了過來。  幾位圖勒勇士的腳步一下釘在原地。  師巫洛收回視線,目光掠過那件好看但單薄無用的中原外氅,在肩頭處短暫停留,很快又移到少年泛紅的眼尾。  仇少爺是真要被氣哭了。  全靠無用的自尊心死死繃著。  打進了西洲,就沒有一件事順心過!先是一向靠譜的三叔,喝醉喝到弄錯了飛舟的航線;後是“鴻運當頭”撞上了萬年不遇的大寒潮,跟其他人分散了……真要走背運,一命嗚呼他也認了。  偏生要死不給死,想活又要被氣死。  這都什麽人啊!!  還有這破珠子!  出自東洲藕花坊的繞銀盤珠蓮花扣越急珠子越扣不上,仇薄燈奮力扯了兩下泄憤,編進銀線的盤扣完好如初,反倒是他的手指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行。  他還是去找刀吧。  仇薄燈扭頭就要朝記憶中短刀飛出的方向走。  還沒走出一步,肩膀就是一沉,一件又厚又重,內裏暖洋洋的深黑大袍將他罩住了。接著,整個人一空,就被打橫著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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