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價值千金的貝母、有一葉難求的雲蘭、有備受追捧的白鹽,有數不清的皮毛,以及……修仙者垂涎萬丈的頂級晶石,雪晶。與其他洲不同,有“寒荒之囚”的雪原,生存的是諸多秉持原始初民信仰的部族。 他們信奉山川河流,草木走獸皆有靈性。 豐富的礦產,被他們視為雪原的脈搏。天價的藥材,被他們看作山神的心髒。他們秉持節製的觀念,對待雪原的一草一木。許多外界滅絕蹤跡的草藥,在這裏依舊比比皆是。 換句話說,整個雪原就是片未開發的寶地。 世家大族的目光集中在這裏。 中原世家並不是第一次試圖與雪原達成合作,共同開采雪晶。但都被固執的雪原部族拒絕,他們退其求次,將目光轉向私販商隊……很難說,到底是私販商隊助長了世家的野心,還是世家的野心,促生了私販商隊。 雙方維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地火在古老的雪原潛行,注定摧毀亙古的寧靜。 所以,仇家小少爺不能在聖雪山,更不能成為圖勒部族首巫的阿爾蘭!他或許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但他姓仇,他是仇家最珍視的小少爺。他在圖勒,中原第一世家定將踏足雪原。 所有世家將聞風而動。 危機將立刻爆發。 但許則勒沒有想到,爆發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 二十架天工木鳶在圖勒首巫離開部族後,發動襲擊,時機之精準。 簡直就像…… 像對方早有預謀! “仇少爺,我們快走!阿瑪沁知道從聖雪山後離開部族的路線!”許則勒不敢再往下想,天可憐見,他隻是個小遊記家啊!隻能抓緊時間催促起仇家小少爺。 仇薄燈朝火海看了一眼。 ……漂亮的、濃烈的彩旗在火中熊熊燃燒。牧鹿的神女,乘象的勇士,在黑煙中蜷曲,模糊。紅底金經的反轉卷草紋長毯上,圖勒部族的戰士,正在迅速做出反擊——類似的衝突,不是第一次發生。 但這絕對是時機最精準的一次。 仇薄燈回過頭。 阿瑪沁背起他,一行三人繞到木屋後,迅速離開。 火焰騰卷,吞噬最後一幅神女像。 …………………… 下山比上山簡單,阿瑪沁在部族裏也算實力強勁,再加仇薄燈身形纖瘦,背起來並不費盡。三人借混亂,迅速通過一個又一個險要的山彎,直到……鐺!阿瑪沁急速揮刀,撥開一支箭。 第二支、第三支箭……木箭傾斜釘進麵前的地麵。 阿瑪沁陡然停步。 四名圖勒裝扮的勇士迅速地從斜上方的陡峭山崖下來,動作敏捷如羚羊。為首的是位身穿彩繪坎肩,頭戴反弓銀角裝飾的弓箭手。 阿瑪沁脫口喊出他的名字,怒氣衝衝:“讚紮你做什麽?放下弓!你是想殺了首巫大人的阿爾蘭嗎?!” “我做什麽?!” 頭戴銀角裝飾的讚紮一個蹬躍,落到他們去路的前方,棕紅的鬥篷揚起一片雪塵。 “我們圖勒兒郎的阿爾蘭,就不該是個中原人!” 他不僅沒放下弓,還同時抽出三支箭,搭在了弦上,朝向仇薄燈。緊隨其後落地的三名圖勒勇士做出類似的動作,瞄準仇薄燈還有許則勒。 許則勒駭然失色。 “你們!” 阿瑪沁驚怒。 “我們!”讚紮高聲打斷她,深的眼窩裏跳動著暴怒的火焰,“我們——我們拿羊羔!拿鮮奶!拿讚卡!歡迎他們!招待他們!可他們呢!他們搶走我們的雪晶,燒毀我們的森林,殺死我們的兄弟姐妹。” 仇薄燈看向許則勒:“他說什麽?” 許則勒唇瓣發白,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沒……沒什麽……” “怕什麽?講!”仇薄燈差點被他氣死,怒道,“不算你罵的。” 這邊,許則勒磕磕絆絆地給仇薄燈翻譯,那邊,讚紮手持勁弓,踩著積雪,緩緩逼近。 “阿瑪沁!抬頭看看,現在襲擊部族的是什麽——”他冷冷道,“是他們中原人的木鳥!” “讚紮!”阿瑪沁怒極,“別忘了!既是灰狼咬死馴鹿,就別去殺死白狼!” “哈!”讚紮尖銳地,笑了一聲,“他們殺死我的阿爾蘭時,可不這麽想。他們都該死!這群中原來的賊子!” 他神色陡然森冷:“阿瑪沁,讓開,否則我連你一塊殺!” 阿瑪沁握刀的手冷汗直出,她壓下火氣:“首巫大人很快就回來,你不要亂來。” 讚紮不為所動:“我們圖勒本來就沒有跟異族通婚的規矩。首巫自己違背禁忌,他真有顏麵見諸位勃額嗎?” 阿瑪沁還想再拖延時間。 仇薄燈卻已經冷靜下來了,轉頭對許則勒說:“許先生,讓您的阿爾蘭不用再說了。” 頓了頓。 “他是內應。” “什麽?”許則勒一怔。 “講給他聽,”仇薄燈站在阿瑪沁背後,他出來得匆忙,沒有披鬥篷,臉頰被凍出一層薄紅,“外邊襲擊你們聖雪山的那玩意……是天兵木鳶吧。” 他抬起頭,格外真誠。 “我八歲就玩膩的東西。” 正在翻譯的許則勒險些被這句話嗆死。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瞅著仇薄燈……天兵木鳶,一架幾十萬銀兩的東西,八歲就玩膩了??? 仇薄燈確實沒撒謊。 仇家寵他,是不計成本不計代價的寵。 別說幾十銀兩的天兵木鳶,上百萬上千萬的東西,他都隨手丟過。二叔公無價的寶劍,就三天兩頭,被他丟去砸棗子。末了,二叔公還要關切地問一句,劍重不重,要不要叔公幫你砸? 天兵木鳶是飛舟的替代品。 外形像鳥,結構有些像放大版的風箏,底下有乘坐艙和操作艙。但實用性不強,不像飛舟能飛得又高又遠,它要燒晶石的,造價昂貴,使用更昂貴。本來就是供給身家富裕,修為不足,又想享受天空的修二代們玩的。 但它們有一個特點。 因為得用晶石啟動,一旦零散拆開,表麵看就和普通木材沒有區別。 也就是說…… 走私商販能夠輕鬆將它們運雪原。 這雪原,麵對古老的並不修煉仙法的部族。修二代的玩具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戰爭大殺器。而雪原的雪晶,是公認的,最純淨的晶石…… 仇薄燈在剛剛阿瑪沁背他下山時,將一些東西跟這場襲擊串聯了起來——森林,大火,狼群,以及……偷獵被屠的走私商販。 很奇怪,不是嗎? 走私商販剛剛與圖勒部族做完交易,明明知道圖勒部族離去不遠,為什麽他們膽敢在森林中偷獵? ——他們有某個部族的支持。 什麽足以令他們自認為,可以肆意偷獵,而不被報複? ——他們為某個部族,某個與圖勒仇隙深重的部族,提供了某種他們認為至關重要的支持。比如……協助運送木鳶。 那麽,蒼狼部族到底是為偷獵殺了那批走私商人,還是為了…… 滅口。 “跟你們合作的,應該不是什麽有錢人吧?”仇小少爺近乎憐憫,“瞧瞧外邊的木鳶,都是什麽時候的老古董了……讓我想想,它們起飛需要滑行的距離是多少?哦,記起來了,二十洲丈……所以,你們是在群肋山群裏組裝的?老古董應該不太好駕馭吧?不然你們的同伴也不至於轉了大半天,才發現我們的位置。” 許則勒目瞪口呆,還是阿瑪沁捅了他一胳膊肘,才記起翻譯。 對麵的臉色已經開始變了。 “對了,”仇薄燈又道,“那玩意組裝的聲響有夠大的,不是借鼓聲壓不下去……你們的同伴,組裝得蠻準時的,就是真的沒有裝得太急,裝漏點什麽東西嗎?我剛看到有木鳶自個打旋,撞石頭上了。” 許則勒:…… 他忽然不太敢轉述了。 他怕對麵被氣得沒忍住,直接把小少爺射成馬蜂窩。 讚紮的臉色鐵青,他冷笑一聲:“你們這些中原人,說再多也得給我的阿爾蘭償命。” 許則勒眼皮一跳,麵無人色。 管他對麵幾個家夥是不是內應,眼下被箭指著的他們就是刀板上的肉。 許則勒將近虛脫,阿瑪沁握住彎刀,弓步,俯身,準備放手一搏。 仇薄燈也捏了一把汗。 但眼下的情況隻能賭一把。 賭一把對麵廢話這麽多,沒直接殺人,是投鼠忌器。 他微不可覺地吸了口氣,直接從阿瑪沁背後轉了出來。高筒馬皮靴踩在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許則勒猛地瞪大眼,阿瑪沁反應快,伸手要把他拽回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仇薄燈站到阿瑪沁和許則勒麵前,張開雙臂,正麵攔截的四位圖勒族人。綠鬆石、紅珊瑚、黃蜜蠟在他發上額上晃動、閃爍、跳躍出炫目的光彩。 “不是仇恨所有中原人嗎?”他問,“那還等什麽?” “來,讓你殺。”第28章 浴火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四名圖勒族人,陡然陷入僵持。他們不能射箭,不能損害目標。這委實個太過束手束腳的任務——中原小少爺比新羊乳還細膩,比聖雪山的雪還潔白,一碰就碎掉似的。 讚紮朝同伴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端緊弓。 就在他收起弓的瞬間,仇薄燈搶步上前,朝他撞去,就像是隻已經被嚇懵了的羊羔,愚蠢到主動撞向獵人的獠牙。 但被嚇懵的羊羔可不會明明手指蒼白,還要死死展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