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仇薄燈被火燙到似的,立刻就想跳起來。 但圖勒巫師雙手虎口卡住他的髂骨,不讓他起身……仇薄燈的膝蓋用力抵在氈毯的白瑪回環彩繡上,臉頰前所未有的燙——他被迫隔一層厚實的氆氌布料,跨坐圖勒巫師勁瘦的腰上…… 他真的要羞恥到極點了,卻又掙不開男人的手,隻好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 圖勒巫師自下而上,摩挲他的骨脊。 一節一節的。 少年單薄的身影猛地向後一仰,如果不是男人的手撐著他,恐怕已經倒下去了。不過,結果也沒有什麽差別,他依舊倒下去了——圖勒巫師按住他的背。 將他壓向自己。 “別……” 仇薄燈把臉埋在他鑲嵌有紫貂貂皮的衣襟裏,細聲細氣地哀求。 莫名其妙的直覺: ——給他戴上銀指的圖勒巫師好像……非常非常危險…… 身嬌體弱的小少爺心頭發怵。 實在是不想再昏昏沉沉睡上好幾天,小少爺一動不動,隻討好地伸出手臂,環住圖勒巫師的脖頸,指尖勾住一枚紅玉戒,一聲聲喊巫師的名字。像一隻被主人強行團進懷裏的貓,在試圖討價還價。 ——都給吸了,就別再欺負它了! 他的確急智了一回。 少年的手很秀氣,乖乖蜷在巫師的胸前,指節彎曲,主動勾住一枚暗紅的玉戒。他指根處戴著那枚菱形嵌雪晶的銀戒,紅玉髓與銀藍晶靠在一起,光澤豔麗……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 圖勒巫師摸了摸他的發辮。 沒有再欺負他。 隻輕輕撫摸他的睫毛,將下頜抵在他頭上。 沉重的呼吸落在頭頂,仇薄燈一動不動,蜷縮在他懷裏。屋子裏的火光搖晃著,暖融融的,圖勒巫師的懷抱也是暖的,隻是…… 仇薄燈難為情地想,他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某人是不是…… 還是出去練刀比較好? 在仇薄燈糾結怎麽建議的時候。 篤、篤、篤。 有節奏的叩窗聲響起。 圖勒巫師養的蒼鷹停在木窗外,帶著山腳送來的信,探頭用利喙敲擊窗戶。往常,隻要敲一下,窗戶就開了。但現在,它接連敲了七八下,木窗還是關得緊緊的。 圖勒巫師不理它。 屋子外。 蒼鷹困惑地轉動腦袋,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它飛起來盤旋了一陣,確認木屋的門窗縫隙確實投出火光,於是…… 篤篤篤篤篤篤! 它敲得更急了,又撲又抓。 估計以為主人出事了。 “……去開。” 仇薄燈輕輕扯了扯他的發辮。 圖勒巫師看了他一會兒,在蒼鷹越來越急的抓撓聲中。 側身把他放到氈毯上。 仇薄燈立刻扯高衾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屋子外的蒼鷹幾乎開始撓窗縫了,在它死命扒拉的時候,它關心的主人麵無表情,拉開木窗。還沒等蒼鷹表示欣喜,他就取走它腿上綁著的信。 “砰”一聲。 把窗關了個嚴嚴實實。 剛想進屋取暖的蒼鷹懸停在窗外。 仇薄燈覺得它怪可憐的。 圖勒巫師已經麵色如常,站在銅盆邊讀信,讀完鬆開手,讓信落進銅盆。他提起圖貢長刀,站在門邊,用生硬的中原話,問:“阿爾蘭,要去?” ……他倒堅決。 他不限製仇薄燈待在哪裏,仇薄燈什麽時候想出門都可以。 隻是一定得和他一起。 仇薄燈:“……” 假如沒猜錯,這人應該是得去處理部族的事吧? 就算他聽不太懂圖勒語,但他好歹也是個中原人啊!這人實在很有話本裏“色令智昏”的感覺…… 呸呸呸! 什麽鬼。 “不去!”小少爺惡聲惡氣。 圖勒巫師站在門口看他,小少爺瞪了回去。 似乎是確認了他真的不想出門,圖勒巫師便低頭,將手腕上的暗金古鐲解了下來,走向牆壁的青銅獸首。 仇薄燈聽見寶珠轉動,機括聲。 他眼睜睜看那一枚暗金古鐲重新鎖回獸首掛鉤下方,重新被鍍銀的鹿角麵具銜住……鹿銜環,鷹巢的主人栓住了他的羔羊。 鎖好後,圖勒巫師還拿指尖輕輕撥了撥鎖鏈。 發出清脆的聲響。 羞恥躥上仇薄燈的臉頰。 他有點牙癢癢,一把扯高氈毯。 背過身躺下。 這回,他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了。但低垂的,金燦燦的、彎彎的細鏈一直延伸到衾被下,隻一眼,就能讓人猜想到,藏進衾被裏的少年遭遇了什麽——他被圈在這塊氈毯上了。 …………………………………… 圖勒部族處理事務的地方在族中的一處大圓頂木屋裏。族中說話有分量的人,圍繞篝火,席地而坐,各自發表意見。 冬牧慶典和共氈禮當天的部族損失統計出來了。 牲口被大火和木鳶驚動,四散奔跑,跑丟了很多——但大部分在當天晚上,就由部族的勃額們尋了回來,損失稍微小一點。麻煩的是所有彩旗、布幔一日間燒了個幹幹淨淨,其中絕大部分旗幟是萬神節需要再次使用的。 眼下,部族的婦女、老人還有小孩,都在沒日沒夜地趕著織布,刺繡。 工程浩大。 較為嚴重的則是人員傷亡。 空對地的壓製太強,不少勇士受了傷,其次是房屋被拋石砸毀了許多。最重要的是…… “他們想燒掉神木,”老族長說,“叛徒把神木的存在透露出去了。” 說到這裏,所有人朝首巫大人看去。 神木周圍,被叛徒鋪下了許多浸泡過燃油的薪木,用獸皮覆蓋,上麵堆雪加以掩護——如果不是首巫大人的阿爾蘭駕馭火鳶,強行驅逐所有木鳶,恐怕後果難以挽回。 幾位上了歲數的老人,站起身嘰裏咕嚕,朝首巫說了一長串話。 原本部族首巫的共氈禮,所有族老都得參加,但因為首巫的阿爾蘭是個中原人。他們拒絕出席。 他們在為此表示歉意。 篝火照在首巫臉上。 他麵無表情,銀灰的眼眸再也找不到一絲麵對阿爾蘭時的粼粼天光,變得像一把被火灼燒的刀。 “第二件事,”老族長拿起一樣東西,放到所有人麵前,“蒼狼部族送來歃旗,表示會如期參加我們的萬神節。” 屋中一片嘩然,咒罵聲、憤恨聲響成一片。 老族長頭疼極了。 誰都知道部族受襲有蒼狼部族在搗鬼。 但既然他們沒有證據證明蒼狼部族背叛雪原,而蒼狼部族又遵循了雪原的規矩,圖勒就必須接納他們參加萬神節。 氈毯上,蒼狼部族的歃旗繡著一行字: ——以萬神的名義,放下你的彎刀。 在襲擊圖勒後,送來這樣一麵歃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不少性情急躁的年輕勇士甚至直接站起身,表示要在冰季去攻打蒼狼的部族——既然萬神節不能對仇敵拔刀,那就在萬神節前把仇敵殺掉好了! 胡鬧! 老族長剛要嗬斥。 一直沉默不語的首巫將視線從篝火上移開。 “讓他們來。”他說。 …………………………………… 門關上了,屋子安靜下來。 靜下來之後。 屋外的風就顯得很淒厲。 很難想象,有人數年如一日地住在這裏。仇薄燈側著身,聽著風聲,盯著牆麵,過了好久,他猶猶豫豫地,把手從被窩裏抽出來。 將圖勒巫師給他戴上的戒指舉到眼前。 是枚銀戒。 菱形的團花戒麵嵌了一枚圓形的銀藍雪晶。仇薄燈記得《四方誌》講過,圖勒部族將雪晶視為神的恩賜,佩戴雪晶能夠使人們不受苦難侵擾。而菱方形團花紋與圓形寶珠的結合,對應初民的“生死輪回”。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