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小少爺這麽一央求,雁鶴衣是再怎麽想砍了某個家夥,也還是不得不收劍。 隻是這火,是又氣,又酸。 ……她家少爺什麽時候為一個狗男人撒嬌過!!! 眼見圖勒的狗男人收刀後,小少爺不住偷眼朝他身上瞥,眼含擔憂,雁鶴衣頓時火氣更旺了,吭哧吭哧直上飆。比小少爺被騙財騙色騙身更糟的事發生了——不知道圖勒的巫師下了什麽卑鄙的巫術。 自家小少爺完完全全,是被灌了迷魂湯,灌得都暈頭轉向了啊! “少爺,”雁鶴衣定了定神,沉了沉氣,放低語氣,“鶴衣無能,遲了這麽多時日,才找到小少爺。讓小少爺受苦了。” 說到“讓少爺受苦”幾字,雁鶴衣暗中險些將牙都咬碎。 “沒……沒受苦,”仇小少爺將偷偷瞄向某人衣袖的視線收回來,乖乖交代,“遇到圖勒冬牧,被他救了,就跟他們一塊來聖雪山看看……”小少爺絞盡腦汁,盡量挑能說的說,“前幾天給家裏送信出去。” “然後呢?” “然後鶴姐姐你就到了。”仇薄燈硬著頭皮。 雁鶴衣:“……” 好個“然後鶴姐姐你就到了”,這種省略的東西,恐怕不止一部史書的春秋筆法了吧? 少爺大了,會說謊了。 但千錯萬錯,肯定不是她家少爺的錯!都是某個卑鄙無恥不擇手段的圖勒巫師的錯。 雁鶴衣再次沉了沉氣,準備再提前問出點什麽。 ——她打不過這家夥,難道老爺夫人他們還打不過嗎? 似乎察覺到她的企圖,圖勒巫師將刀掛好,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僅沒放下她家少爺,還把另外一隻手也搭上去,橫抱起她家少爺,就直接往聖雪山的鷹路走去。絲毫沒有讓她繼續和少爺說話的意思。 雁鶴衣太陽穴跳了跳。 她確信這個圖勒的巫師,是故意的——存了心跟她宣告現在小少爺的所有權。 雁鶴衣甚至覺得,這個勉強還算個人物的雪原巫師,對她存在一種隱隱約約的敵意。 “哎!!!”仇薄燈被圖勒巫師抱著,直接往聖雪山頂走也是一驚,忙不迭按著他的肩,壓低聲,喊“阿洛、阿洛……阿洛!!” 他加重音喊了一聲。 圖勒巫師終於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 ——雁鶴衣的感覺沒錯,圖勒巫師的確對她抱有敵意。更準確一點說,他對所有陪伴過阿爾蘭,得到阿爾蘭的關注,並且有可能帶阿爾蘭離開的人,都有一視同仁的敵意。 其中雁鶴衣得到的敵意要更強一點。 在阿爾蘭的記憶裏,她的存在畫麵最多,甚至超過了阿爾蘭的帕布和阿瑪。 圖勒巫師始終清楚地記得,第一個晚上,阿爾蘭一開始脫口喊出的,就是“鶴姐姐”這個稱呼。 ……她是那時候阿爾蘭本能的第一求助對象。 圖勒巫師低垂著睫毛,雖然還是一貫的沒什麽表情。 但仇薄燈就是莫名有種感覺…… 覺得他好像有點委屈?第80章 天命 雪光與天光一塊鍍在低垂的睫毛上,根根冷清,落在銀灰裏像是鉛色疏影。唇線抿得筆直,一言不發……仿佛是粘人的豹子被訓斥後,蹲在湖邊陰影中,不願意走開,也不願意出聲,就蹲在那裏看你。 ……是真的有點委屈的樣子。 讓人很想去撥一撥它的睫毛,再親一親它的眼睛。 仇薄燈有點心癢癢,差點就想湊過去哄他。 手指剛伸出去,耳邊就炸開雁鶴衣氣到差點破音的怒叱:“無恥之徒!你、你、你居然還有臉裝模作樣!” 雁鶴衣劍都拔出來了! 身為靠劍不靠腦的劍修,她也說不出來圖勒巫師有哪裏不對,但莫名就是讓她一口氣梗在胸口,看了隻想揍人——哪裏來的妖魔鬼怪,竟然有膽子當著她的麵,給她小少爺灌迷魂湯! “鶴姐姐!鶴姐姐——”仇薄燈大驚失色,怎麽又要打? “少爺!你下來,”雁鶴衣怒不可遏,“我非一劍砸碎這家夥的巫術不可!” 雖然聽不懂她說什麽,但語氣中的敵意顯而易見。 寒芒一閃。 圖勒巫師的直刀出鞘三寸。 他冷冷地掃向這個阿爾蘭的第一求助對象,殺意毫不掩飾。 “少爺!你看他!”雁鶴衣立刻,“他還想殺人滅口!” 仇薄燈扭頭看。 圖勒巫師抿著唇,蒼白的手背下淡青筋脈繃起,腕骨線條銳利,指節雪山瘦脊,緊按刀柄,不願鬆開。 ……好像更委屈了。 仇薄燈想著,縮回一隻手,借著鬥篷的掩飾偷偷搭在他肌肉緊繃的左臂上,跟呼嚕一隻大貓一樣,呼嚕了兩把。 圖勒巫師終於勉強將圖貢直刀推回去。 “少爺!”雁鶴衣額頭青筋都在跳,身為劍修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刷新,她不敢置信——這家夥剛剛看她那一眼,殺意可是實打實的,少爺一扭頭,居然立刻作出一幅可憐相??? 有生以來,雁鶴衣第一次如此憋血。 “好啦好啦,”仇薄燈一邊在鬥篷底下輕輕拽圖勒巫師的衣袖,一邊好聲好氣安撫快要再次暴走的雁鶴衣,“鶴姐姐,先處理正事先處理正事……沈方卓那些家夥呢?還有蒼狼族的,我還有事想問問。” “……” 雁鶴衣狠狠瞪了圖勒巫師一眼,含恨將劍也推了回去。 “他們被關在地窖裏。” 頓了頓,雁鶴衣臉上掠過一絲陰霾。 “少爺,”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許久,“鶴衣該死,鶴衣懷疑,有人把仇家扶風九日的變幻規律,透露出去。” 靜了一會兒。 仇薄燈輕輕地:“哦。” …………………………………… 走出陰冷的地窖後,強烈的光線刺得仇薄燈不舒服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圖勒巫師的手就伸過來,遮在他眼前。 晚了一步的雁鶴衣:“……” 居然有一天,她會在照顧小少爺上輸給別人。 她恨恨地盯了圖勒巫師一眼,視線刀子般打他搭在小少爺肩頭的手背剜過。圖勒巫師根本就是當她不存在,低著頭,看阿爾蘭的神情。 “我沒事。”仇薄燈眨了眨眼,適應光線後,拉下戀人的手,習慣性與他十指相扣。可能是地窖裏的血腥太重,熏得他到現在還想反嘔……眼前殘留私販商人的嘴臉,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真奇怪。 明明也不是第一天見到這些。 甚至更惡心的都見過。 世家奢華掩蓋的腐臭、膿瘡、日複一如,就像橋洞底下的汙水一樣,洶洶湧過。為了建造飛舟,為了鑄造天兵,為了鑄造精鐵,木頭一天不停地燃燒,炭灰與骨灰一起排進河水……無法製止,無法改變。 隻能看著、看著…… 習慣了,也麻木了。 為什麽如今,隻不過,隔了短短月餘,再見到就惡心得抑製不住想吐出來? 骨節僵硬的手搭在脊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仇薄燈轉身,把頭埋進圖勒巫師的懷裏。身為部族巫師浸染的淡淡草藥味,就像雪原的雲蘭一樣,清淩淩地,包裹住他。 見到這一幕,雁鶴衣張了張口,最終什麽話都沒說。迷魂湯也好,巫術也罷,在小少爺的心情麵前,統統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盡管如此,見到圖勒巫師俯身抱起小少爺,就往山頂走時,還是太陽穴一跳,手忍不住又摸上劍柄。 仇薄燈濃睫耷拉著,有點懨懨,喊了她一聲“鶴姐姐”。 雁鶴衣:…… 她轉過身,硬生生當做沒看到,沒看到小少爺就沒被拱了,不生氣不生氣,佛生氣我都不生氣……淦!他娘的還是氣死了! 地窖裏,被揍得爹娘不認的沈方卓正在計算家主什麽時候可以到,就聽到“砰”一聲巨響,牢門再次被踹開。雁鶴衣就跟一道旋風般,卷了進來,劈裏啪啦,一瞬間,地窖裏所有私販商人的臉全歪到了一邊去。 下一刻,又是一陣不帶間歇的脆響。 這群人,就跟向日葵一樣,齊刷刷,被扇到了另一個方向。 ………………………… 就在雁鶴衣把被看守起來的私販商人,連帶蒼狼部族的人,當做沙包一樣,發泄怒氣的時候,仇薄燈已經窩在圖勒巫師懷裏。 一下一下,揪戀人衣襟處的蓬領玩。 被擦拭掉的情緒,就像雪原的灰黑炭跡,被巫師抹去,隻餘下一片幹幹淨淨的白。依附纏繞在精神羅網上的雪,本身才是最可怕的汙染。它是無聲的怪物,蠶食阿爾蘭每一次低落,每一次壓抑時,沁出的苦鬱。 他把阿爾蘭也變成一個怪物。 一個不會有負麵情緒的怪物。 仇薄燈高高興興的,完全沒有剛剛在地窖裏的難受反胃。 ——他忘了。 “阿洛,”他趴在圖勒巫師肩頭,問,“不回屋嗎?” 聖雪山山係龐大,就連主峰也分布有許多高高低低的山頭。盡管是上山的路,似乎不是要回鷹巢的路。圖勒巫師應了一聲,仇薄燈好奇地自他肩上,看聖雪山的另外一麵。他覺得自家戀人有些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比如怕他看膩雪原的風景後,會想要離開。 怎麽可能看膩啊? 單單是聖雪山,就擁有無窮無盡的姿態與美麗:雄奇的主峰、蜿蜒的鷹道、縱深的冰穀、秀美的雪脊、日光裏的金頂……數不清的峰脈,數不清的冰河瀑布,隱於山窮水盡之後又一處破墨而出的劍崖。 要看上一百年,才能看遍每一處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