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怎麽,他還是高興不起來。 可能是雨下得太不是時候了。 他想,每次都挑他沒帶傘的時候下,好像故意逗他一樣。 地上遇著一顆小石子,他踢著一路往前走,走近了就踢一下,然後跟上去再踢一下。 直到路過一個巷子口。 小石子無障礙地滾到前麵一棵行道樹下等他,而他卻被突然出現的男生攔了下來。 裴蘊抬頭。 對方冷著臉站在他麵前,也不說話,扭頭望巷子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誰的授意。 裴蘊自小到大沒遇到過霸淩,像這樣被堵還是生平頭一回。 他一頭霧水,順著男生的方向看過去。 入口靠牆還蹲著另一個男生,看年齡也是二十上下,穿的一身黑色,跟他一樣頭發衣服都濕了。 他碾滅煙頭起身望過來,眼神陰鬱。 裴蘊被他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盯得莫名其妙:“兄弟你誰?咱倆不認識吧?” “你不用認識我,我認識你就行了。” 男生提步過來,在裴蘊麵前停下,看著他一聲嗤笑:“才多大,就成異研院的狗了?” “我不是異研院的。” 裴蘊皺眉:“而且咱倆頭一回見麵,你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 男生哦了一聲:“是不太禮貌。” 他拖長了聲音,忽地湊近裴蘊麵前,眼神冷得嚇人:“那你們呢?!” “你們把我妹妹強行帶進去改造,整整兩年不讓我見我妹妹一麵,完了最後就托人送來一句,人沒了,這就很禮貌很有人性了是嗎!” 他嗓子逐漸嘶啞,到最後幾乎是在竭力地吼,眼眶通紅,眼裏一時讓人分不清是哀慟更多,還是仇恨更多。 “我妹妹明明什麽也沒做,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就因為她和殺人犯是同類,就要這麽對待她?憑什麽!” 裴蘊被他吼懵了。 反應過來,心髒猛然沉底。 “你的妹妹......是吸血鬼?” “是!但那又怎麽樣?” 男生誤會了裴蘊的意思,咬牙切齒道:“就算她是吸血鬼,她沒有傷害過誰,你們又有什麽權利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可是我真的不是......” “別說你不是!小嫦走的那幾天,我天天守在異研院附近,親眼看見你進去的異研院!” 裴蘊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睜大雙眼,顧不上為自己澄清:“你妹妹是前段時間出事的那個吸血鬼?” 男生閉了閉眼,聲音從牙縫擠出來:“是。” “她……死了?” “虛偽!裝什麽不知道?!” 難怪,難怪陸闕讓他別看微博,之後的消息也不要關注。 一個吸血鬼,在異研院身亡,會是因為什麽? 除了失控發瘋,不會有別的原因。 裴蘊猜得到原因,卻沒辦法這樣跟男生說。 他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吸血鬼掙脫管線倒在血泊的模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 裴蘊動動嘴唇,忽然感到深深的無力,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也不知道可以說什麽。 他覺得自己好像淪落得裏外不是人了。 在尋常人麵前得卑微遮掩不被發現吸血鬼的身份,在想要為妹妹報仇的男生麵前,卻又成了自己敵對方的一份子。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遍。 喪氣地低著頭,聚集的雨水從他臉上滑落,不斷砸在地上,好像總也滴不完。 “對不起有用嗎!” “我不懂,為什麽被關在裏麵受苦的不是你們這群殘忍的,道貌岸然的所謂科學家!” 男生情緒失控,動作來得不及防。 他衝動地一把揪住裴蘊的衣領,另一隻手握拳高高舉起,眼看就要用盡全力砸在裴蘊臉上。 裴蘊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 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做好了剛下扛下這一拳頭的準備—— 可是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 有人猝然為他接下這拳,同時勾住他的腰往身後一帶,微微側身以一種完全保護的姿態擋在他麵前。 落在他身上的雨也停了。 裴蘊睜開眼睛,心跳飛快。 他認出護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誰,怔愣接住對方遞進他手裏的傘:“小,小舅舅,你怎麽來了?” 陸闕輕輕鬆鬆一個揚手的動作,男生被卸了力氣,往後踉蹌推了幾步才站穩。 “來接你回家吃飯。” 說話間,陸闕雲淡風輕地將襯衫袖子挽至手肘,瞥了眼前方目光不善,顯然並不打算就此收手的兩個男生。 “不過現在看來,這裏需要先解決一下。” “去旁邊等我,傘打好,別再淋著。”第24章 裴蘊不知道陸闕還會打架,就像他不知道他會打遊戲一樣。 陸教授動起手來跟他人一樣幹淨利落,又快又準,如果對麵不是跟裴蘊一樣年紀的人,估計他還能把“狠”也湊上。 一對二的情況下,對麵兩人無論是輪番上還是一起上都在陸闕手上討不著半點好處。 先前攔下裴蘊的那個男生更弱些,不過交手幾招就捂著肚子靠坐在牆邊站不起來了。 小嫦哥哥倒是多撐了幾下,但也僅僅幾下,便筋疲力竭,仰麵倒在雨泊之中。 他們用盡了全力,落得一身狼狽。 反觀陸闕,除了被雨沾濕了發頂和肩膀,氣度依舊清冷卓絕,看起來就像是陪他們來了一場以解無聊的小打小鬧。 “他不是異研院的人,隻是苧大一個普通學生。” 陸闕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男生:“以後別再來煩他了。” 說罷,轉身回到裴蘊身邊:“走吧,回家了。” 裴蘊舉著傘往跟著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他們。 靠坐的男生已經站起來了,隻是直不起腰,右手握拳抵著肚子直喘氣。 小嫦哥哥還躺在地上。 雨水不斷澆在他身上,他渾身都已經濕透了,額發貼在額頭,長得幾乎遮住雙眼,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不用太放在心上。” 陸闕低聲說:“他隻是憋了太久,想要發泄出來。” 親人死了,死得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他甚至連追究的權利都沒有,更不知道到底應該向誰追究。 隻能憋著滿腔的悲憤無處申冤。 現在憤是發泄出來了,可是悲呢。 悲啊,隻能自己慢慢咽了。 裴蘊踩到了一塊鬆動的地磚,泥漿從縫隙裏麵濺出來,弄髒了他的褲腿,還有濕漉潔白的鞋麵。 他腳步頓了一下,盯著這些泥點,大腦放空。 陸闕停下來了。 他繞到裴蘊麵前蹲下:“上來,我背你回去。” 裴蘊握緊了傘連忙拒絕:“沒事小舅舅,我就是一個沒留神,我知道小心點兒了!” 陸闕:“聽話。” 這兩個字果真威力巨大。 幾乎無論什麽年齡段的人都扛不住一個幾乎溺愛著他的長輩這樣對他說話。 裴蘊就是其中之一。 兩人並排撐一把傘嫌擠,這樣由背起的人來撐就完全沒問題了。 裴蘊一手撐傘,一手抱著陸闕脖子,下巴貼著他肩膀上被雨水打濕的衣料,涼涼的,不難受,很心安。 於是他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把陸闕抱著更緊一些,貼在他耳朵邊上低聲跟他說話。 裴蘊:“小舅舅,我剛剛去了超市,看見那個改造完的吸血鬼老板了。” 陸闕:“嗯,我知道。” 裴蘊:“他看起來挺好的,和正常人沒區別,除了年紀大了走不穩路,有點小自閉不愛說話,都挺好。” 陸闕垂下眼簾,沒有反駁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