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塹的精神已經沒了蹤跡,明塹的身軀又變回少年體量,胸膛上插著一把帶咒的匕首。少明塹看著被自己插的一刀,滿眼惱恨,根本顧不上別的,氣衝衝地伸手把匕首給拔了下來,這樣的衝動行為帶來的代價是胸膛汩汩流血不止,痛感更加強烈。他也分明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 真白檀爬到少明塹身邊,嘴唇咧起大大的笑容:“主人,您的傷很深。是否需要小人幫你治療?” 少明塹從真白檀臉上讀出了深刻的惡意,就像是受傷的大貓在草原上遇到了聞到血腥味的鬣狗。這個時候,大貓隻能發出威嚇性的低吼:“別靠近我。滾開。” “這可不行啊。”真白檀低聲說,“你的傷太嚴重了,如果不好好治療的話怕是會死的。”他的語氣就像是認真地為主人擔憂一般。 少明塹不想與他糾纏,抬起手掌,就往真白檀腦門上攻去。 誰曾想,真白檀不閃不躲,就由著少明塹發泄一樣將他的腦袋給擰下來。 真白檀的腦袋掉地上,仍嘻嘻笑:“好玩好玩,主人你明知道這樣是殺不死我的。” 霎時間,牢房裏爬滿了一地斷頭娃娃傀儡。 …… 池杏被保命符送走後,頭腦發昏。 白明塹將刀尖埋進自己胸口的那一幕不斷在池杏眼前閃現,池杏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隻能任由咒語的力量將他拖離那個空間。 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回到了黑檀老巢。 他本以為這兒會是空蕩蕩的,但沒想到,他一下就聞到了人的氣味他驚喜地瞪大眼睛:“是老祖宗嗎?白沅先生也在嗎?” “啊,你來了?”白沅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穿著一襲白色的巫師袍子,因為身形過瘦,這袍子顯得空蕩蕩的,仿佛風吹一吹就倒。他伸出纖細的手去扶倒在地上的池杏,眼神充滿關心:“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未等池杏伸手,就聽到黑檀的聲音:“沒必要扶他。你自己的手還沒多少勁兒呢。” 池杏瞧白沅那手腕真的細得隨便擰一下就會折斷的樣子,又想起白沅那極度脆皮的體質,心想老祖宗說得對,便自己站了起來。 黑檀點亮了洞穴裏的燈光,瞥了池杏掌心一眼,說:“這個護身咒以後我還是得收回,免得你沒事就空降我家,那可不行。” 聽到黑檀的話,白沅好奇地說:“你的掌心有護身咒?我怎麽沒看出來,能讓我仔細瞧瞧嗎?” 池杏隻得將手攤開,給白沅觀摩。白沅仔細觀察,嘖嘖稱奇,好像十分欣賞的樣子。黑檀倒是得意,隻說:“論隱秘咒術,誰也不及我。” 白沅點頭稱是:“確實。” 黑檀更得意了。 池杏倒沒心思聽他吹比,隻急切地說:“先別說這個了,白明塹要殺他自己!我要回去救他!” 黑檀卻道:“你這話不清不楚的,白明塹不是沒了麽,怎麽還能殺自己?” 白沅見池杏焦急,便柔聲說:“他可是天煞凶獸,不是那麽容易會滅掉。你別太擔心。” 黑檀隻說:“看看天煞星不就知道了。” 說著,黑檀拿起觀星儀,自顧自地觀察一番,池杏急忙問:“怎麽樣,老祖宗?他沒事吧?” “放心,他還活著。”黑檀回答。 池杏鬆一口氣,但仍搶過觀星儀要親眼去看,這一看之下,剛剛鬆下的心又再次緊張:“怎麽會這麽黯淡?” “這是正常現象,時明時暗,星宿的常態啊。”黑檀用淡漠的口吻說。 池杏卻很焦急:“你不是說過,真白檀很可能會利用星宿變暗的時機偷襲明塹嗎?會不會就是現在……” “八成是了。”黑檀篤定地說。 池杏更急了:“那……那我得回去救他!” 說著,池杏又轉過身來,對白沅說:“前輩,您說過會製造一把能夠對抗真白檀的武器,現在……” “已經完成了。”白沅柔聲說,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黑檀隻道:“這些天,他在洞穴裏廢寢忘食地都在做這個,你可得好好感謝他。” “當然,”池杏急急忙忙地說,“謝謝前輩。” 白沅則笑道:“黑檀先生也幫了很多,如果不是他,不可能完成得這麽快。” 池杏又忙道:“感謝老祖宗。” 白沅拿出一根約莫拇指長度的鋼釘,說:“因為時間不夠,我隻做了一枚。” 池杏接過鋼釘,仔細觀察,能見鋼釘上刻滿繁複的咒文。過於高深,他完全看不懂,隻能一臉疑惑地問道:“這個要怎麽用?” 白沅解釋說:“我和黑檀先生討論過,如果按照黑檀先生‘真白檀會把自己和天女的眼淚融合’的推論,要阻止他的唯一辦法就是將這枚‘銷魂釘’打入他的心髒。” “銷魂釘……”池杏倒是隱約聽說過這個法器,“就是會讓魂魄離體、直接墜入輪回的法器,是嗎?”他仔細想來,白沅的思路倒是和少明塹有點相似。少明塹也表示過,要殺掉真白檀,就得毀滅他的靈魂。而白沅性格平和許多,便讓魂魄去輪回,而非毀滅。 “但是,真白檀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還會有心髒呢?”池杏皺起眉。 “你看他是以人的形態出現,而不是以鬼魂的形態出現的,對嗎?”黑檀問道。 “這……這倒是不錯,”池杏愣了愣,“這是為什麽?” 黑檀說:“很簡單,他給自己重塑了一個肉身。這是他的天賦。” 池杏忽而就想起真白檀掌控的那一堆堆形如真人的傀儡娃娃,不覺冒出一層冷汗:這是他的……天賦? 說起那些娃娃,池杏也記得,白明塹曾經說過,那些傀儡的弱點就在他們的棉花心髒。隻要把棉花心髒捏碎,傀儡也會化作飛灰消散。 那麽說,這個術法的核心的確就是心髒。 白沅便道:“所以,將‘銷魂釘’打入他的心髒,就是解決的辦法。” 池杏摸著這一枚釘子,心裏挺緊張的:“老祖宗,你們會來幫忙嗎?” 黑檀不冷不熱地說:“我們現在無法動用靈力,實在是愛莫能助……再說了,你不是有天煞凶獸助陣嗎?怎麽會製服不了那個家夥?” 池杏心想:現在這個天煞凶獸也是一個麻煩呢……也不知道少明塹……唉…… 白沅見池杏愁容滿麵,便說:“別怕,你身上還有護身咒呢。” 想到這個護身咒,少明塹要剁自己狗爪子的畫麵又浮現眼前,嚇得池杏又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下一秒浮現在池杏眼前的畫麵就是白明塹突然出現,為了保護池杏不受少明塹的傷害,不惜自捅一刀…… 這個認知讓池杏眼眶濕潤。 也讓他下定決心,不再猶豫:“現在明塹生死未卜,也輪不到我遲疑不決了,我必須回去!” 私人莊園一夜易主。 就像當初少明塹輕易地取代了真白檀成為莊園主人一樣,真白檀現在也非常快速地重新當上了莊園主人。 魔仆們見風使舵的功力也是一流,紛紛對真白檀表示忠誠,並把少明塹關進了曾經關押真白檀的地牢之中。 僵屍管家是唯一一個沒有“易主”的魔仆。 因為他發誓對少明塹忠誠,那麽,直到他死掉,他都不會改變。 但是,作為年紀大的老油條,僵屍管家並沒有十分忠烈地大喊要與主人同生共死。他還是以管家的身份去侍奉真白檀,一切做得井井有條、盡善盡美,就像他當初侍奉少明塹那樣。 僵屍管家私下很關注少明塹的情況因為少明塹的情況看起來實在太糟了,如果不注意的話恐怕很快就會死掉。 少明塹已經維持不住人類的形態,以老虎的姿態被困在地牢裏,脖子和四肢上都被沉重的鐐銬鎖住,胸口的傷時好時壞,又是血能夠止住,有時候又裂開流血。從心髒流出的血液好像也帶走了少明塹的生命力,不過被困幾個小時,少明塹已經變得死氣沉沉。 僵屍管家趁真白檀睡下之後,小心翼翼地來到地牢,給少明塹投放了一顆補血藥。 麵對那一顆十分珍貴的藥丸,虎妖的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僵屍管家以為少明塹睡著了,便出聲喚他:“主人、主人……” 少明塹這才緩緩抬起眼皮,眸中仍閃爍著凶獸特有的冷光:“你來做什麽?” 僵屍管家真誠地說:“我仍是忠於主人的……” 少明塹輕蔑地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說過,無論莊園的主人是誰,你都會忠於他。” 僵屍管家似乎也猜到少明塹是一個記仇的孩子,便很耐心地解釋:“當然,但所謂‘莊園的主人’必須是我認可的主人。我認可的隻有您。” 少明塹沉默了一會兒,仍用那種高傲的語氣說話:“仆人也有選擇認不認可主人的權利嗎?” 僵屍管家提起嘴角,露出一個僵僵的笑容:“恐怕這是仆人唯一擁有的權利了。” “那麽,”少明塹低聲說,“他一定不認可我吧。” 僵屍管家沉默了一陣,他知道少明塹說的“他”是誰。 很明顯了,少明塹說的是池杏。 僵屍管家那句“無論誰是莊園的主人,我都會效忠”,並沒有戳到少明塹的心。真正戳中他的,是少明塹聯想到“無論誰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池杏都喜歡”。 池杏喜歡黑明塹,也喜歡白明塹,看起來好像也挺喜歡自己的…… 不,錯了,不是的…… 少明塹想:池杏不認可我作為這個身體的主人。 就在少明塹胡思亂想的時候,僵屍管家用急切的語氣打斷他的思考:“還請主人趕緊服下傷藥吧。您的傷勢不能拖啊。” 少明塹對此不大耐煩:“你在教我做事?” 僵屍管家對這位任性的主人無可奈何,又是操碎了心。 “真不知該說你任性還是愚蠢。”真白檀聲音悠悠響起。 僵屍管家身體一繃,用維護的姿態站到了少明塹麵前。 真白檀緩緩踱步而來,他身上穿著昂貴的絲袍,手裏抱著和他幼年時一般模樣的娃娃,笑容燦爛地說:“像你這麽討人厭的貓,居然還有人會那麽喜歡,真是稀奇。” 少明塹不理會他,又把虎眸閉上。 真白檀一邊梳著手裏小娃娃的頭發,一邊笑道:“可惜啊,你還是不如黑白明塹討喜。池杏可是迫不及待地離開你。別說他了,你的親族好像也沒有一個喜歡你吧?真可憐。” 少明塹閉著眼睛,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但身上變得濃鬱的煞氣和怨氣卻出賣了他不平靜的心境。 真白檀閉起眼睛,享受著怨氣和煞氣帶來的舒適感,繼續快樂地刺激少明塹:“你記得嗎?白明塹捅的這一刀,你覺得池杏擔心受傷的是誰呢?是你麽?還是白明塹呀?我猜,如果他知道白明塹自殘,疼的卻是你,他就不會那麽擔心了。” 少明塹氣得渾身發抖,真白檀則心情愉悅。 真白檀伸手將僵屍管家扯到麵前,笑吟吟說:“你這身皮還挺有趣的,拿來做傀儡應該也不賴。” 說完,真白檀便將僵屍管家拖走。 僵屍管家並沒有掙紮,隻是用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少明塹,好像在說“別聽他的,你是很好的”。 少明塹僵硬著身體,試圖站起來營救僵屍管家,但傷痛和鐐銬卻限製住他的行動,使他猶如病貓一樣隻能可笑地嗷嗷叫。 鐵鏈釘釘咚咚響了不知多久,少明塹力竭地倒下,胸口的傷再次裂開,流出鮮紅的血,染在他胸前的毛發上。 少明塹昏昏沉沉地想:或許這樣最好…… “明塹、明塹……”池杏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