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兄,不是我不幫忙,在日本人那裏,隻要能說得過去,我何樂而不為?大家都是中國人,我完全可以睜一隻閉一隻眼,最近日本人風聲鶴唳,為了在不久的將來占領神州,日本人可不想在現階段出任何事,因此盤查比較嚴,進出連腳鎮,光有良民證是不夠的,一定得有蓋了日本司令官竹下內一的手寫簽名,至少還得有三個以上當地社會名流做保,這才能進連腳鎮,手續繁雜,過程較長,一般人一聽,就皺眉頭,出了什麽紕漏,三個保人連坐,這責任誰個替你扛?”陳品章把扇子搖到全身晃動。


    “陳翻譯,照你這麽說,我去連腳鎮就一定是戳屁漏去了?不能夠!我這願望就是竹籃子打水?”


    “話也不能這麽說,很多事,事在人為!你們去的理由有些牽強,日本人會懷疑,你要說是回鄉祭祖,還是有可能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又皆在虛無縹緲之間,但這仨保人,份量要夠,你比如原警察局長古天樂,商會會長胡作月,或是地頭蛇胡平章,這些人炙手可熱,怕就怕你們請不動他們!”


    “謝謝陳兄坦誠,有你指點迷津,一定會順風順水!”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也是中國人,從根上講:我是希望咱中國能……但咱中國積貧積弱,實在是捧不起來,不說啦,扯遠了,你們究竟有什麽事?”


    “你剛才說的這些人孰輕孰重,我們早就知道,你陳翻譯是什麽人?他們不清楚?你請他們,是給他們臉,據我所知:你和竹下內一是同窗,這點兒臉他們敢不給,隻要你出麵,還怕他們不捧場?辦這種事,非你莫屬!”黃興忠笑得風清雲淡,象是不經意。


    “黃兄,抬舉抬愛,我就是一名小小的翻譯,今天頭一次到城門,就撞上了你!”笑得如傾瀉的水,但心中卻犯了嘀咕:真是來者不善呀!雖初來乍到,卻將自己的底牌摸得是一清二楚,這種人太可怕了。他合上扇子,“你黃兄弟一看就是性情中人,兄弟我雖為難,還沒了拒絕的理由:讓我不得不按你說的辦!”


    “聽陳德田說:家中來了貴客,果不其然,各位來得正是時候,正是飯點,各位就一起吧?”陳太太穿著綠紗旗袍,舉止優雅,說話得體,豐腴俊美。


    “是陳太太吧?我們正和陳翻譯說這事,你也不用張羅,我們一起,就在附近找家酒樓,還請陳翻譯幫助,把你剛才說的幾位,一並邀上,我來做東,陳太太也去!”


    “無功不受祿,再說,我一個女流之輩,夾在一堆男人中間,你們會尷尬的,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我家老陳一向不喜歡我出入這樣的場合!”陳太太回答得大方得體,透著一股儒雅之氣。


    “現在都什麽社會了?哪還有人那麽循規蹈矩?一起吧?陳翻譯,你就不能發個話?“黃興忠已經看出陳在搖晃。


    事情出奇地順利,這樣的速度,再次讓北風歎為觀止,人無論站著還是坐著,都有縫隙存在,黃興忠辦事,總能在縫隙之間遊刃有餘,把許多看似不能的事,發揮到極至。當幾個人揣著紅紅大印的特別通行證,走出日本憲兵司令部,陳品章和熊秉坤已經和他們相當熟絡了,並且把他們一行七人送到大門口,揮手告別。


    “黃兄,我真的佩服你,這事在我看來,‘八’最多可以寫出一撇來!”


    “北老弟,你要記住,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在,有人情在,人的弱點,就會象水一樣傾瀉,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謀事的人,沒有通盤考慮!”


    “老爺,我們這去哪兒?”達子問。


    “當然,去賣蛇藥的溫家,會一會名聲噪響的溫存續,聽說此人了得,連日本人都到他的藥鋪買藥,藥力神奇,藥價昂貴,玉米粒那麽大一小坨,一塊大洋,烏望江之戰,在蝮蛇溝連軍隊都用,溫家這下子發財了,賺個鍋滿缽滿,妒忌別人發財,誰讓咱沒這本事,這藥雖貴,連日本人都得吃,更何況你我這樣平凡的販夫走卒?”黃興忠說話的時候,眼睛卻左顧右盼,臨江城沒有規整的大街,或彎或斜或折,一切都很隨意,石子路、土路相接相連,馬車、汽車、毛驢、人力車並行穿行,有時寬,寬得沒邊,有時窄,又窄得如此無趣,一輛車經過,稍不留神車軸就擦牆,牆上那些不規則的刮痕,形態各異,看得人不舒服,有牛年留下的,有馬月擠兌上去的,碰著誰家牆,都會被主人罵。


    幾個人光著膀子,胡子邋遢,粗壯,象煙熏陶出來的黑,不在皮子上,而在皮肉之間,那些日月不長,卻一直如警察盡職盡責守候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的幾個老筋盤頭的婦人,一邊家長理短評論著,一邊又賊眉鼠眼盯著過往的客人,尤其是那些魚貫而出而入的車子,看似波瀾不驚,實則眼神象扣在物體上的繩子,時不時被拽一下。


    “這些人不會是日本人吧?”老婦人甩一下亂發,故意大聲這麽說。


    北風聽得分明,黃興忠也一樣,兩人對視一下。


    溫氏的蛇藥鋪,非常出名,隨便問個臨江土著,他們都能所問非所答,給你娓娓道來,藥鋪的方位,名稱,掛出牌匾上的顏色,溫薦續和他太太、孩子長相,溫叢如何溫婉可人,待字閨中,不知哪個有福氣的人,可以娶到,他們都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如數家珍,說得眉飛色舞,唾液四濺,想聽的和不想聽的,一古腦倒那兒。不厭其煩講給你聽,這是生為臨江人的驕傲,不聽哪兒成?


    拐個彎,可不就是?門腦上腥紅的‘十’字,它不是在耶穌基督的背上,而是在彎彎曲曲吐出紅芯子的上麵,這是外表有些陳舊,但依然可以看出初建設時的堂皇富麗,其張揚的個性,還是霸氣外露,土染塵沾,卓爾不群,還是在一堆參差不齊的建築中,被人發現,溫家的欣欣向榮,遙遠可以追溯到明清之間。


    臨江產蛇,蛇帶劇毒,蛇毒蛇石都很有名氣,死過不少人,也從鬼門關活過許多人,蛇藥靈驗,吃個米粒大小,就可還魂,所以又有還魂丹之稱,尤其是那些在鬼門關裏插過一腳的人,對於五十歲上下的溫薦續頂禮膜拜,視他為人神之間的半仙之體。


    溫薦續把那些令人談蛇色變的蛇,玩弄於掌股之上,那些蛇就象發酵的麵團,任他揉捏,即使他把它們放在赤裸的身體上,它們顯得懶洋洋,不但不排毒,還吐出紅信子,舔撫著他的身體,溫氏經常表演這極其恐怖的一麵。


    黃興忠和北風在心中唏噓:這溫氏究竟是人還是神?


    他們闖進溫家,隔著玻璃,溫氏兀自對著遊弋在高而深且粗壯的玻璃瓶裏的一條蛇發呆。


    黃興忠猜想這人一定是醫術精湛,把許多人從鬼門關拉出來的溫氏,他白白淨淨,波瀾不驚的樣子,雖然餘光中可以瞥見他們,卻是一幅熟視無睹的樣子,溫太太穿著蘇州刺繡旗袍,衝他們點點頭,推門進去:“薦續,有人來了!”


    “我眼睛不瞎,幾個大活人,我能看不見?”他纖細的手,在玻璃瓶上敲一下,拉開門上玻璃,“幾位遠道來的客人,有何賜教?”


    黃興忠奇異:“溫先生是怎麽知道我們是遠道來的?”


    “你們左顧右盼,第一次來我家藥鋪?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溫薦續目光雖然還停留在瓶子裏的蛇上,卻這樣說。


    “買些蛇藥,連腳鎮都有些什麽蛇?我們要去那兒趟一趟渾水,你有什麽要忠告的嗎?”黃興忠在購藥的小窗戶前,一屁股坐在一把磨得有些光滑的老式笨重的木椅上,把一個盛滿大洋的小布袋往窗台上一丟。


    “你確定你要買這麽多藥?”看著這個黑黝黝的健壯如同公牛一樣的男人,“連腳鎮不是那麽好去的,如果隻去三五天,你們大可不必買這麽多藥,幾塊大洋就夠了,這是何必?如果想長住,恐怕有些困難,那裏人欺生,尤其是日本人,在那兒設崗置哨,對外麵進去的人虎視眈眈,如果想發財,到別處也一樣,如何還有別的想法,可一定要三思而後行。據到我這裏抓藥的當地人說,最近老有外人往那兒湊合,平白無故,不知得罪什麽人,把小命就扔那兒,象扔塊小石頭,說來可惜了!”溫氏話說到這兒,把大洋拿手中掂掂,“我是想不發財都難,老板,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就僅這個?那得給你們準備個大口袋,要不然,盛不下,你可想明白了,出了藥鋪,概不退貨!”溫薦續把大洋往半空拋了一下,“這二年,是怪事連連,想不透,就不用想了!塗抹的,口服的,水注的,都備一些?連腳鎮人還有一些土法子,也是管用的,你們到了那兒,可以谘詢一下當地人,那種藥味大,主要是逼蛇,治的是標,不是本,我這兒是藥,少用,慎用,是藥三分毒嘛,當然了,它不是飯,切不可當飯充饑!”


    夕陽變得迷離金黃,銼刀拎瓶酒,半天一口,喝一口,從衣袋中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幾個花生米,攥在手心往上拋,用嘴去等,自從何桂枝權衡利弊,把自己往周止身上貼,他就心花怒放,心緒膨脹,英雄夢幻象吹汽球,甚至是有些飄飄然,他想再造輝煌,憋了這麽多年的雞雞和蛋蛋,那裏麵儲藏著男人欲望的花花腸子,一下子被女人繡花手扯空,皮軟,沒有意思起來。


    從日本司令部外,他就一直跟著黃興忠幾個人,他覺得這幾個人正在密謀醞釀什麽驚天大事,果不其然,他們一頭鑽進溫氏藥鋪,買藥?用得著這麽多壯漢赤搏上陣?從玻璃窗裏,看見一小包大洋,他就直唏噓:我的乖乖,這是喂蛇,讓蛇死翹翹,還是喂人,讓人七竅流血,死相難看,他一陣竊喜,象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管這幫子是姓共還是姓國,他們要對付的不就是這些小鬼子嗎?


    北風幾個人從溫家出來,甭提有多興奮,一想到明天就要離開臨江,到做夢都想去的連腳鎮,幾多憧憬,幾多優傷,如鹿撞懷,黃興忠默不作聲,他在想:此去連腳鎮,可能遇到的種種最壞的打算,達子和黃安也是默不作聲,隻有黃天河表現出異樣興奮,他走幾步,又轉過身子,倒著退著走,他長長舒一口氣:“這下子好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一夜,我們都能睡個好覺,養精蓄銳,等明天到了連腳鎮,就可以……”


    “要不要給你個喇叭,向小鬼子宣布一下?你就是個瓜娃子!小心,路旁講話,草棵子中有人,報告日本人,你就準備著吃現成的!”黃安不滿瞪他一眼。


    他立刻不再言語,吐吐舌頭,他猛然看見銼刀:“烏鴉嘴,真是烏鴉嘴,後麵真的好象有個人跟著我們,這下子壞事了!”黃天河吐吐舌頭。


    “別轉頭,大家快走,轉過這條巷子,北風老弟,請你把他拿下,看看他究竟是哪路神仙?”黃興忠快步如飛,黃安緊跟著。


    “我看見了,確實有個人賊眉鼠眼的,你們快走,我來對付他!”北風向後倒勾勾手,讓眾人先走,然後一抽身,轉了過去,隨機退身,躲在牆體後,準備迎接著來人,那兒恰好是兩條巷子分岔的地方。整個地方,象個“丫”字。


    銼刀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咦?快了,剛剛明明離我不遠,這一抹腚的功夫,怎麽人就沒影了?”他象陀螺那樣轉著圈找。


    “我在這兒呢!”北風從牆邊竄出來,一個封眼拳。


    打得銼刀火冒金星,頭暈目眩,“哎喲喲……痛死我了!你是誰?憑什麽打我?”他雙手捂著眼,往下一蹲,真的變陀螺,在地上打著滾。


    北風一把抓住他,把他老鷹捉小雞一樣抓在半空:“告訴我你的身份,為什麽一直跟蹤我們?”


    黃興忠幾個人奔過來,“這兒警察多,把他拽到僻靜的地方,弄清他的身份!”


    北風熊抱著他,想把銼刀連抱帶拖過去,想不到他來個橫空翻仰,海底撈月,從上麵倒竄下來,就要跑,北風是何等厲害人物,一看這陣勢,使出九陰白骨爪,死死抓住他後麵的衣服,把他拖了回來。


    “好漢,饒命,我告饒!”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做舉手投降的動作,“我叫周止,人送外號銼刀,我不是壞人!我家住這臨江城,我不管你姓國還是姓共,跟日本人幹,帶上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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